136书屋 > 历史 > 隋末风云录全文阅读 > 第一百零六章孰不可忍

第一百零六章孰不可忍


“你说什么?”李建成骇极而呼,霍然站起,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着眼前面带惭色的徐师谟,他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昨夜袭杀尉迟恭的行动是经过他允许的,事先经过周密的谋划,徐师谟特地带上数十名武艺超群的心腹手下,意欲一举击杀尉迟恭,本以为万无一失,可没料到最终还是功败垂成,仅徐师谟得以只身而退,其余属下死伤殆尽,这可是迄今已来东宫最大的一次惨败。最可怕的是袭杀尉迟恭失手,以秦王的心性定会给予雷霆般的报复,就是在皇帝面前也是难以交代,这次真的是输得一败涂地。

想到这李建成愈发觉得怒气难以抑制,他变得无比失态,一时失去了平日的优雅从容,眸子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太阳穴处的青筋跳个不停,像只愤怒的狮子般咆哮道:“徐师谟,你太让本王失望了。”言罢,一拳狠狠砸在面前坚实的红木案几上。

徐师谟面颊不经意的抽搐几下,面色紫涨,自打入了东宫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太子这样不留情面的呵斥,一时也是恼羞欲狂。他尖声道:“殿下有所不知,此番若不是张昱从中作梗,想那尉迟恭早已授首伏诛了。”

李建成闻言身躯一震,面色为之大变,厉声道:“此话怎讲?”徐师谟恨恨道:“昨晚我带着属下将尉迟恭府邸团团围住,其府中下人奴仆尽数被斩杀,尉迟恭眼见也将要败亡在我等围杀之下。可就在此时,张昱和那秦琼赶至,二人相助尉迟恭反扑,一番搏杀下来,我的属下全都命丧当场,我奋力杀出重围方得以脱身。”

李建成的目光慢慢地变得阴狠而凌厉,他这么神色一变,久居人上的王者威仪开始显露出来,就连向来狂傲的徐师谟见了也是不敢出声,心中一阵惴惴不安。

就听李建成缓缓道:“想不到徐先生不仅谋略冠盖当代,武技也是如此强横,尉迟恭在军中号称万人敌,手中钢鞭纵横军阵未逢敌手,那秦琼、张昱更是不世出的好汉,声名赫赫,威震四海,在这三位当世绝顶好手面前,徐先生尚可全身而退,本王不胜佩服。”

徐师谟闻言心中狂跳,面上也不禁微微一红,他忽地发现太子殿下也不是好糊弄之辈,适才一番话里的讥诮之意显露无遗。徐师谟心知太子既然生疑,就决不能再加隐瞒,免得激怒了太子,从此被排斥出核心圈外可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他干笑一声道:“殿下,说来也怪,眼见我将要命丧那尉迟恭钢鞭之下,这张昱倒是出手相救,才使我得以脱身,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李建成心中暗自冷笑,这徐师谟近来行事愈发嚣张妄为,若不是念在其确有过人谋略、如今又正值用人之际的话,自己早就将他逐出东宫了。这次他竟敢离间自己与张昱之间的关系,用心可谓恶毒,不敲打敲打他,今后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李建成接着问道:“可曾留下什么把柄没有?”徐师谟道:“此次前往尉迟恭府中的皆是我从外地调来的属下,从来没有在长安露过面,就是兵器也均无东宫标识,谅那秦王也无法指证。”

李建成闻言面色稍缓,事到如今,也只有矢口否认了,反正死无对证,只要没有充分证据,秦王就拿东宫方无可奈何。

可是张昱为何会深夜与秦王麾下大将在一起?虽然昔日都曾是瓦岗旧将,彼此情谊仍在,可如今双方各为其主,此举却是极为不妥的,难道。。。。。。。。想到这李建成一阵悚然心惊,目光由迷惑变得恐惧。他不敢再想下去,烦躁的挥挥手,示意徐师谟离开。

两仪殿内,高祖李渊正在和宰辅封德彝弈棋,此时他已是占尽上风,一时心中大乐,捋须得意的看着面前苦思冥想的臣子。就在此时,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李渊面色一沉,正欲发怒,就见秦王李世民已是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渊面前,接着便是放声大哭。

李渊大惊,他素来知晓二子乃是心志坚韧之人,今日如此失态,其中定有蹊跷。想到这他沉声道:“世民,起来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如此失态。”

李世民眼含热泪,悲愤道:“父皇,儿臣麾下大将尉迟恭乃是国之栋梁,昔日更是单鞭夺槊救了儿臣一命,可就在昨夜,有人率众杀入其府中,其府中侍卫奴仆计三十余人尽数被杀,若不是儿臣麾下将领秦琼恰逢赶至相救,恐尉迟恭也是难逃一死。父皇,儿臣如此隐忍,可依旧有人不依不饶,在天子脚下竟敢袭杀朝廷命官,日后还不得将秦王府满门诛杀殆尽。既如此,儿臣实不敢再呆在长安,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说完泪水涔涔而下。

李渊听了面露难以置信的神情,一时怒不可遏。他腾地站起,龙眉倒竖,抬手重重的一拍御案,道:“京畿重地,虎阙之下,竟发生这种骇人听闻之事,真是丧心病狂!长安的一帮官吏难道都是吃白饭的不成?此事京兆尹实在是难辞其咎!” 言毕就欲传京兆尹予以问罪。

忽然李渊脑海中灵光一闪,他好像一下子全然明白了,在天子脚下,能有胆量袭杀秦王麾下大将的,除了太子一方再不会是别人了。建成啊建成,你如斯糊涂,胆大妄为到了极点!李渊一时为之气结。

皇帝陛下很清楚,如果真的追查下去,只会生出更大的波澜,也使皇室的家丑赤裸裸的公布于众,这是他绝不愿看到的。

李世民在阶下见父亲紧皱眉头,神色变幻不定,心中不禁暗自冷笑,知道父皇已然猜到此事是何人所为,却有心偏袒,不愿追究下去。这让他如何甘心,当下扬声道:“父皇,昨晚尉迟恭府中发生血案之时,尉迟恭和秦琼皆发现为首行凶之人乃是太子府中的徐师谟。”

李渊闻言心中雪亮,更是印证了自己的推测,心里虽然很是恼怒,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世民,此事牵扯到太子与军方之间的争端,委实非同小可,断不可妄加定论。你言道是东宫那徐师谟所为,那么朕问你,可曾抓住一二刺客?凡事要有依据,若仅有你麾下秦琼、尉迟恭二人指证,这可实在难以令人信服。”

李世民闻言,一颗心顿时沉至深渊,他紧咬牙关,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悲愤。他万万没有料到皇帝会如此轻描淡写的对待此事,会如此的偏袒太子。同时李世民心里也很清楚,单凭自己手下两位将领指证太子使人行凶是万万不够的,虽然昨夜太子方有张昱在场,可是此人是断断不会为自己作证的。

想到这李世民恨声道:“现场遗留下来的只有数具刺客的尸体,首恶徐师谟已逃,儿臣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

李渊闻言像是松了一口气,温言道:“世民,你先回府去歇息吧,此事朕定要下旨,让京兆尹搜捕刺客,查个水落石出,届时给你一个交代。”

李世民虽心有不甘,可事到如今也只得如此了,他拜倒在地,泣声道:“儿臣叩谢父皇。” 看着李世民远去的背影,李渊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在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儿子此刻显得无比的孤独无助。

李渊心中也觉得自己对这个二子似乎太过苛刻了,几个儿子当中只有这个儿子最为出类拔萃,可自己为了减轻其对太子的威胁,总是对其处处打压。李渊也无法说清楚对这个儿子他是抱有一种怎样的情感,大唐立国之前自己对其是无比器重喜爱,引以为傲,言听计从。现今此子羽翼丰满,享誉军中,自己骨子里对其又有一种隐隐的莫名的忌惮,甚至可以说是嫉妒,可这一点李渊是万万不会承认的。

高祖皇帝继续在默默思忖:太子有些地方虽然令自己感到失望,但自己还是不能废黜太子,无故废黜太子,日后史笔如刀,当如何评价自己这个开国君王?

况且若是因秦王军功浩大就行改立太子之举,岂不给后世留下错误典范,只要手中有了军权功绩,都可以随意逼宫,废黜太子,这样谋反也就成了天经地义之事,如此流毒无穷也。

秦王虽然长于军事,可未必长于治国。如今大唐立国未久,需要的是休养生息,需要的是一位仁德的皇帝。太子在军略上虽远逊秦王,可出主东宫以来并无过大的疏漏,况且太子生性温和敦厚,这一点远非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的秦王可比。当初杨文干谋反一事,虽说乔公山等人交代乃是太子操纵,可种种迹象十分可疑,张婕妤、裴寂等人说得不无道理,此事难以排除是秦王故意陷害。

想到这李渊一阵烦躁,他一挥手,斥退身边宫娥太监,仅留下一旁如坐针毡的封德彝。他轻声问道:“爱卿,依你之见,朕百年之后,太子和秦王谁更适合为君,如今朕又当如何?”

封德彝此时暗暗叫苦,太阳穴突突的跳个不停,痛恨自己流年不利,陪皇帝弈棋也会祸从天降。皇子夺嫡之争,乃是天下第一等大事,最最残酷不过,稍有不慎就是毁家灭族之祸,岂是自己胆敢插手的。

况且当今皇上最为憎恶臣子牵涉帝王家事,当初刘文静如此功勋,却被皇帝一纸诏书赐死,罪名乃是谋逆,实际上可怜的刘文静何曾有半分谋逆之举啊!原因无它,就是因为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参与天子家事,屡屡劝秦王行夺嫡之举而被皇帝迁怒所致。

封德彝越想越怕,面如土色,他扑通一声跪倒于阶下,叩首不止,壮着胆子道:“皇上,几位殿下皆有龙虎之姿,这立储之事还需皇上乾纲独断,老臣不敢妄言,尚乞皇上恕罪。”

李渊看了看惊慌失措的封德彝,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废立之事关乎天下兴衰,就是朕也举棋不定,也不必再为难这臣子了。” 封德彝听到李渊的叹息声,感到其中并无愤怒之意,心中稍定。

半响,李渊脸上泛起无奈的微笑,疲惫的言道:“兹事体大,朕还要斟酌一番,你先退下吧,切记,今日所言不得为外人得知。”

封德彝如蒙大赦,慌忙磕头告退,等到出了大殿,一阵微风吹来,封德彝觉得周身寒冷,方发觉已是汗透重衣。

秦王府中,李世民久久伫立着,默默的望着殿外昏黄的天空,面色苍白,眼睛幽幽的放着光,眉宇间凝结着深深的悲哀。半响,他凄然一笑,转身对身后的杜如晦道:“克明,父皇待我何其薄也!”

杜如晦闻言面色大变,慌忙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方稍稍放心。就在这一刻,杜如晦分明从李世民那张永远从容自如的脸上看到了愤怒、沮丧与恐惧。在残酷的皇权争斗面前,即便是天纵神武、无所畏惧的秦王,也免不了苦苦挣扎。

杜如晦低声道:“如此非常时期,殿下还请谨言慎行才是,免得祸从口中,传到皇上耳中可就大大不妙了。”李世民闻言冷笑道:“我李世民戎马倥偬多年,决不是坐以待毙之辈,今日之耻它日当十倍相还。”言罢,他似是完全恢复了昔日的冷静睿智,面色也变得如常,又微笑着对杜如晦道:“克明,你休要担心,本王心中自有定夺。”

杜如晦一脸崇敬的看着李世民,眼前的这位殿下面色凝重却不见慌乱,目光痛苦却不见犹疑,不禁心中暗道:“这才是值得我杜如晦倾力效命的主公啊!这个世上还没发现谁能够击败他。”

后宫怡心殿内。

李建成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龙椅上的父亲,见李渊面色阴沉的十分可怕,心中更是忐忑。他弯腰低声道:“父皇召儿臣即刻进宫,不知有何教诲?”

李渊闻言眉毛一轩,放在扶手上的手掌微微用力,顿时青筋隐显,他压抑住内心的怒气,冷冷道:“你先坐下。”

李建成忙依言坐下。李渊语带森然道:“你身为东宫太子,一国储君,为人臣之表率,怎可行宵小行径,做起暗杀臣子的下作勾当了?”

李建成虽心中早有准备,闻言也不禁有一种如雷轰顶的感觉,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双膝一屈扑通跪倒,颤声道:“父皇明鉴,儿臣实是不知父皇所言何意?”

李渊没有说话,一双眸子里迸射出如刀锋般犀利的光芒,落在李建成身上,一动不动。李建成不敢起身,也不敢抬起头直视父亲的眼睛,一时间他被李渊的目光压迫的喘不过气来,周身冷汗直流。

半响,李渊冷哼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端的让朕太失望了。朕问你,昨夜秦王麾下尉迟恭在府中遇袭,仅以身免,其余仆从侍卫皆被斩杀,为首凶徒正是你府中的徐师谟,你敢说这件事你毫不知情吗?” 接着又声色俱厉道:“你二人乃是骨肉至亲,切不可兄弟阋墙,做出一些令皇室蒙羞的事来,若是再滋生事端,朕绝不轻饶。”

李建成稳定了一下心神,泣声道:“父皇,此实是天大冤屈,昨夜徐师谟与儿臣彻夜饮酒下棋,东宫之中上下皆可作证,此事定是有人恶毒中伤儿臣,欲行不轨之图谋,还请父皇降旨详查。如果父皇仍不相信儿臣,儿臣也是百口莫辩,唯死而已。” 言罢,以头抢地,一时泪流满面。

李渊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太子,这个长子忽然变得无比陌生起来,自己好像已经不认识他了。

李渊缓缓站起身形,只觉得周身皆是深深的疲惫,他忽地仰天长叹道:“你那二弟心性你是最清楚不过了,过于逼人太甚,届时就是朕也难维护于你,你好之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