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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大变前夕(二)


武德九年六月三日晚亥时,临湖殿内。

李渊看着跪伏在阶下满脸泪痕的李世民,愕然言道:“世民,你深夜进宫,有何事进奏?”

李世民悲声道:“父皇,儿臣自小随父皇东征西讨,冲锋陷阵,历经生死向无所惧,现下大唐万世基业,国泰民安,儿臣本想过上悠闲太平的日子,不料太子、四弟却视儿臣为眼中钉,屡屡设计欲加害于我,似欲为王世充、窦建德之流报仇。儿臣自忖无负兄弟之情,今若枉死,永别君亲,魂归地府之下,实汗颜见王世充、窦建德诸贼。”

“够了!” 李渊闻言大怒,面容瞬间变得紫涨,重重一拍御案,厉声呵斥道:“世民,你端的太令朕失望了,就因元吉代你统军出征,你就心生不满,竟敢信口雌黄,说出如此话来。想那王世充、窦建德与建成、元吉素无纠葛,何来为这二贼复仇一说?分明是你欲在朕面前邀功,提醒朕不要忘了是你平定此二贼的,你如此心性,真的是利令智昏!”

李世民紧咬双唇,耳畔回响着父亲无情的训斥声,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住的狂吼“父皇,你为何如此对我?”心头最后一分柔软变得坚硬如石。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是走上一条不归之路,不除掉太子与齐王,自己就绝无半分生路,当下再无半分犹豫,大声道:“父皇有所不知,太子、齐王与张婕妤、尹德妃二人过从甚密,罔顾天理伦常,秽乱后宫,已有多日,此举人神共愤,实是大损朝廷威严,请父皇明察。”

李渊闻言血往上涌,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天旋地转,几欲从龙椅上摔下,李世民慌忙近前搀扶,却被他粗暴甩开。一阵剧烈的喘息后,李渊厉声道:“你早点回去,明日卯时朕将亲自问他二人,若是你存心构陷,朕决不宽恕于你。”

李世民俯身磕首道:“儿臣绝不敢妄言,明日卯时愿与太子、齐王进宫,一道在父皇面前对质。”言毕面含悲苦而去,身后传来李渊一阵狮子般的咆哮怒吼声。

出了宫门,李世民忍不住回头,看着高大幽深的宫阙剪影,目中射出无尽怨毒之色,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都是你们苦苦相逼,如今怨不得我了!” 语调说不出的残忍冷酷。

李渊失神的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一时心乱如麻,强悍如帝王者,也有力不从心的一刻。半响,他对身侧的内侍总管马文芳厉声道:“传朕旨意,将张婕妤与尹德妃囚禁在各自寝宫之中,宣太子与齐王明日卯时进宫面圣。”

一条不起眼的巷口处,此时四下寂静无声。头戴斗笠的中郎将常何站立在一棵树下,正在怔怔出神,这黑沉沉的巷子就像一个张大嘴巴的巨兽,正欲一口将自己吞噬。

自从与李世勣、王蛭酒楼一会后,常何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整日沉默寡言,动辄喝得烂醉如泥。这些日子,他的副手曹元奎倒很是活跃,对军中将领极尽拉拢之能事,已隐隐成为军中第一人,大有取代他之势,常何看的分明却懒得顾及。

一辆宽轴大轮的长辕马车缓缓驶来,临近常何时马车停了下来,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可从宽大的车厢以及拉车马匹的神骏,都不难看出马车的车主绝非寻常之人。

驱车的马夫浑身黑衣,在夜色里如同幽灵,他坐在车上也不言语,只是冲常何打了个手势。常何无声无息的走近马车,掀起帘子探身进入车厢,就见昏暗的车厢内一个人赫然坐立其中。

“常将军,今夜秦王殿下有要事需进入玄武门,烦请你行个方便。” 李世勣的声音好像来自九幽地府,一字不漏的传入常何耳中。常何顿时周身冰冷,失魂落魄的跌坐在马车内的座子上,眼中充满恐惧,这一刻常何已然明白,令他无比害怕惊惧的一天终于来临。

“可是曹元奎也在军中,他在军中势力很大,我恐怕很难掌控他。” 常何低声道。李世勣扫了常何一眼,黑暗中他的目光亮得吓人,微微一笑道:“这个常将军不必挂虑,曹元奎会全力配合你的。”

常何闻言有如雷殛,直到此时他才知道曹元奎也是秦王的人,太可怕了,原来一切皆在天策府的掌控之中。

李世民一回到秦王府,就见李靖等人早就在议事厅内等候,均惴惴不安,面露焦灼之色,见他回来后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李世民沉声道:“诸位卿家,父皇传旨,明日卯时令太子、齐王进宫见驾。”

李靖闻言如释重负,长长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殿下,既然皇上已定下明日让太子、齐王进宫见驾,如此大事可定。适才我已令曹元奎做好接应准备,守门军卒皆已换成他的心腹,现在我打算与尉迟将军等人率领勇士,连夜潜入玄武门内。恰巧临湖殿附近有一片茂密树林,可以用来隐匿,战马衔枚裹蹄,当不致发出声响,惊扰宫中。”

这时候李世勣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附耳对李世民言道:“适才我已会过中郎将常何,他表示愿供殿下驱使,现下已赶至玄武门做准备。”

李世民闻言颔首,面露坚毅之色,整个人像一座山峰稳稳的立于当地,宏大的威严感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又弥漫开去。

李靖欣赏的看着秦王。这一瞬间,这位殿下给人以世间舍我其谁的感觉,似乎万物皆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就闻李世民斩钉截铁道:“如此甚好。李靖,以你为首,率长孙无忌、尉迟恭、秦琼、段志玄、刘宏基、张亮、程知节、张公谨、李世勣等人,领二百玄甲内卫,乔装成左勋卫,随本王进入玄武门守候,待太子、齐王进宫后立即关闭宫门,截断二人退路。李靖,你要严令曹元奎,届时不论宫内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他给我死死守住玄武门,不能放进一兵一卒。高士廉,你率三百王府护军,马上坐镇京兆府狱之中,只待事变一起,即分发兵器,率狱中囚徒夺取芳林门,担当策应玄武门之重任。玄龄,你率二百王府护军和一百玄甲内卫,届时切断政事堂与外界联系,牢牢掌控三省印信。”

李世民又道:“虞世南,你率余下王府护军守卫王府,本王离府后,府内人等不论是王妃、王子还是杂役奴仆,均归你节制。杜如晦,届时制服太子、齐王之后,你领一军火速护卫皇宫,决不可惊扰圣驾,否则本王百死莫恕。”

接着李世民平静了一下心绪,沉声道:“诸位卿家,毋庸多说,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事成之后,本王愿与诸卿共富贵。”

众人轰然道:“愿随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每个人的心中此时都是期盼夹杂着些许恐惧,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众人都很清楚,是决一生死的时候了,若是败了,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万劫不复。

李世民顶盔贯甲,罩袍束带,披挂整齐后,单独将侯君集喊至一旁侧殿内,肃然道:“君集,有一要事本王要托付与你。”

侯君集闻言目光一凝,笑道:“殿下,末将正自纳闷,怎地殿下将一众兄弟都安排了要事,唯独把末将忘了。”

李世民微微一笑,注视着侯君集,目光中仿佛隐藏着无限玄机,直到看得侯君集心中一阵发毛,才言道:“本王怎会忘了你这样一员智勇双全的虎将。”接着他敛去笑意,正色道:“太子麾下有叫张昱的,乃是你的旧识,此人武艺十分了得,谋略更是惊人,若被此人知晓太子与齐王进宫见驾一事,说不定横生枝节,届时功亏一篑,坏了本王大计。此遭玄武门所谋之事断断不容有失,故此你现下就带几个好手,埋伏于张昱府邸附近,防止太子因进宫见驾一事邀其商议或张昱自行前往东宫,若是张昱出门,你务必拦截住他,生死随意。”

侯君集闻言如同被人迎头泼了一桶凉水,一时呆若木鸡,眼眸中闪过恐惧之色。半响,他呐呐道:“殿下,非是末将推脱,要知张昱武艺绝伦,末将实非此人敌手啊!”

李世民闻言眉毛一挑,脸色一沉,冷笑道:“张昱此贼十分谨慎多疑,等闲之人难以接近,你与其昔日塞外打拼,交情匪浅,毕竟有过一段兄弟情谊,谅他也猜不到你会对他痛下杀手,若非如此,凭你的武艺怎能伤得了他,你在绿林道上纵横多年,难道有些手段还要本王教你不成?”到最后语气已是严厉无比。

看着侯君集惶恐的面容,李世民缓了缓语气道:“本王麾下只有你和秦琼、程知节、李世勣等与张昱有旧,秦琼与张昱交情可谓过命,此事指望他是万万行不通的,程知节、李世勣与张昱早就形同陌路,眼下只有靠你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只是本王以防不测之举,要知本王已将与张昱在秦琼府中相见一事暗中透于太子,想来太子还正在惊恐怀疑之中,近期应不会再找其商议大事的。”

侯君集闻言面上稍稍有了一丝血色,他看着李世民那穿透肺腑般的眼神,情知推辞不得,猛地一咬牙道:“末将定不负殿下重托,张昱不出府罢了,只要踏出府门,末将定设法将其斩杀。”

李世民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转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太子宫内,李建成正在香甜的酣睡。可就在此际,他被贴身的亲信太监于诚唤醒。李建成很是恼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躺在榻上低声喝道:“于诚,你这奴才,叫醒本王作甚?”

于诚站在榻边不远处惶恐的答道:“殿下,适才宫中张婕妤使人送来一份密函,说是有万分要紧的事情要禀告殿下,奴才怕误了大事,这才斗胆叫醒殿下。”

“宫中张婕妤?万分要紧?” 李建成闻言心中不由一惊,半夜时分张婕妤使人报信,定是发生了非同小可之事,否则她断然不会使人前来打扰。想到这他顿时睡意全消,急急起身,在于诚的伺候下穿好衣袍,接过信函看了起来。

看完密函,李建成顿觉浑身冰冷,透体生寒,密函上仅写着寥寥数语,可就是这几句话就像重锤一样,几乎将李建成击成齑粉,赫然是“秦王入宫弹劾殿下、齐王秽乱后宫,万岁震怒,明晨卯时宣殿下、齐王进宫乃是与秦王对质,望殿下早作定计。”

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李建成感到一阵阵恐惧如同潮水般袭来。当晚临睡前李建成接到宫内传旨,要其明日卯时与齐王进宫面圣。本以为乃是父皇诏自己与四弟商议出征一事,故李建成并没有过于将其放在心上,没料到竟是秦王居中作祟的缘故。他稳了稳心神,令于诚速去齐王府通知李元吉至东宫议事。

惊恐之下, 李建成本想使人召见张昱前来商议此事,可昨日据心腹王蛭密报,张昱竟于几日前与那秦王密会于秦琼府中,此消息经过自己核实,竟确有其事,这让李建成有一种如雷轰顶的感觉。他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对张昱如此恩宠礼遇,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看来这个人是万万不可相信了,就是小王子李承适今后也不能再由其来予以授业。

就在李建成惊恐万端、魂不守舍之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元吉已匆匆走了进来,双眼中隐隐带有一丝疲惫,显然也是被人刚从睡梦中叫醒。见到李建成满面皆是焦躁之色,他心中不禁一颤,隐隐有不妙之感,当下低声问道:“大哥,深更半夜的,你心急火燎的找我干啥?”

李建成也不答话,只是将手中密函递给了李元吉,一个人焦虑的在殿内走来走去。

李元吉看完,顿时面色大变。

半响,李元吉稍稍心定,见李建成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发出一声冷哼道:“原来传旨让你我进宫竟是为了这档子事,二哥真是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 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样,明晨入宫定是凶多吉少,不若你我兄弟二人托病不去,赶紧集结长林卫和府兵,已观其变。”

李建成沉思良久,摇摇头道:“若不进宫见驾,就说明我二人心虚,秦王弹劾一事我们就等于不打自招了。我料父皇对此事也是将信将疑,未必深信,只要我二人抵死不认,空口无凭,能耐我何?料张婕妤和尹德妃也绝不会承认,难道她们不怕被夷灭九族吗?其余宫女太监更是不敢冒死多嘴的。况且玄武门的统领常何乃是我的心腹,进宫料也无妨,再则我二人若能证实秦王诬陷,事情牵涉皇家声望,父皇定会迁怒于他,届时昆明池上击杀秦王后,父皇也许就不会过分追究我们了。”

李元吉欲言又止,觉得李建成说的也有道理,可隐隐心中有不祥之感,犹豫一下,他言道:“不管如何,还是多加小心为上,你我二人带上兵器、弓箭以防不测,让徐师谟、魏征、赵弘智、薛万钧等留守东宫。令车骑将军冯立即刻赶至军中,统率左右长林卫待命,准备好攻打宫城的器械以备不测。让薛万彻带二百精骑护送我们至玄武门外,届时我们进宫,常何在内,薛万彻在外,如此可保万无一失。”

李建成思忖良久,觉得并无破绽,遂颔首应允。当下一道道命令连夜从东宫发出。

字母按:据诸多史籍记载,李靖和李世勣并没有参与玄武门之变,这里是小说写作所需,当不得真,唯一让人不解的是这二人没有参与拥立秦王的宫廷流血事变,却一生得到荣宠,可以说是异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