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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喋血玄武门(一)


张昱猛地从榻上坐起,大口喘息着,只觉得周身大汗淋漓,好一会儿,激烈的心跳才缓缓平复,他心有余悸的拭去额头汗珠,怔怔的在黑暗中坐了半响,四下无声,周围一片漆黑宁静。

又是一个噩梦,梦里太子李建成披头散发,满面血污,凄厉的对自己叫喊:“张贤弟,速来救我,救我啊!” 紧接着就见李世民狞笑着擎刀赶至,一刀将太子劈为两段,还未等张昱反应过来,李世民又擎刀直奔小王子而去。张昱怒不可遏,欲阻止李世民行凶,却周身动弹不得,急的大叫一声方从梦中醒来。

张昱暗暗叹息一声,这几天不知怎么回事,几乎夜夜都做这种噩梦,没有一夜自己能够安枕到天亮,而今夜这个噩梦的真实感尤为强烈,着实让自己心神不宁,再想起袁天罡关于武德九年的卦象预言,他的思绪顿时汹涌翻滚,如同不能平静的浪涛。

张昱此际已是毫无睡意,将榻边长袍披在身上,轻轻推开窗棂,室外的风立刻吹了进来,让他的脑中昏沉感稍有好转。

他思忖片刻,暗暗下定决心,打算天色一亮就到太子府中去一趟,此番定要找个托词把小王子带至自己府中,否则自己难以心安,谅太子李建成也不至于不答应。

鸡鸣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再过一会,天便要放亮了,张昱赶紧洗漱一番。临出门时,张昱再度想起夜间的噩梦,在他看来,这几天连续的噩梦绝不是什么好兆头,说不定袁天罡的卦象就在今日得以应验。想到这,他返回室内,从存放衣物的箱中翻出了昔日的护身软甲,将其穿在内里,又将鹰翔宝刀背在背后,这才准备出门。

焦昆刚刚和几个弟兄彻夜赌钱结束,眼睛通红,捂着嘴哈欠连天的准备去睡觉,他忽然看到张昱正欲出门,当下很是不解,不知道张昱为什么这么早起身。

仔细一看,就见张昱神色严峻,眉宇间已满是煞气,再看到他背负宝刀,一身劲装,焦昆的心中不由得一颤,隐隐有不详的感觉。

未等焦昆开口相询,就闻张昱肃然道:“焦昆,你即刻将府中众兄弟唤醒,每人赠以珠宝财帛,就说乃是我的吩咐,让他们从后门速速离开,等城门开时即刻出京,到外地为我暗中招集人手,发展势力。切记,要他们现下就离府,越快越好。” 顿了顿又道:“焦昆,你也替我到塞外去一趟,看可否再为我招集些人马。”

焦昆闻言面色陡变,顿时心中雪亮,张昱这番话无疑是托辞,定是要有大的变故发生,大当家的不愿拖累昔日弟兄才这么说。

焦昆噗通跪倒,独目中已是含泪,大声道:“大当家的,你虽没有明言,焦昆亦知将有巨变,既然是生死兄弟,就该同生共死,共担祸福,即便刀山火海,亦当誓死相随,否则岂不是猪狗不如?焦昆已是废人,如草芥一般,大当家的还忍心让我一个人像孤魂野鬼般浪迹天涯不成?焦昆此际除了一死,是断断不会离开的。”

张昱怔怔的看着焦昆,从那张可怕的脸上他看到了一种绝不舍弃、甘愿赴死的决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眼睛有点湿润。自己本欲让焦昆也远离这个可怕的漩涡,可没料到这位兄弟断然加以拒绝,既如此就与他一道共经生死吧!

想到这张昱拍了拍焦昆的肩膀,缓缓道:“既如此,你可留下,其余兄弟则必须速速从后门离开,你不得向他们走漏半点风声。” 语气中已是不容置疑。焦昆情知难以违拗,当下颔首称是,急匆匆安排去了。

鸡啼声从远处此起彼伏的唱响,可天空依然阴暗,乌云翻滚,肆无忌惮的占据着天空,黑暗正在苦苦挣扎,似是不甘就此消散。

侯君集带着昔日做马贼时的兄弟陈昆以及另外十个精锐属下,在张昱府前已守候半夜,他们眼都不敢多眨,紧张的盯着张昱府邸那朱红色的大门。

在侯君集眼里,这朱红色的府门不时变幻成巨兽的血盆大口,几欲将自己连皮带骨吞掉,不由得一阵阵心惊肉跳,他紧紧握住袖中所藏短刃,掌心中不觉已是汗出。

思忖了片刻,侯君集整理了一下混乱的心绪,低声对陈昆道:“天已快放亮,这里离张昱的府门太近,他府中据说还有数十名昔日精锐麾下,要是刺杀不成,被他们截住可就难以脱身了,还是离这里远一些下手比较妥当。”

陈昆闻言点头称是,道:“不若到前边拐弯处,反正那里是张昱前往东宫必经之路,届时截杀也不虞被其麾下发现。”

出了府门,黑暗渐渐消退, 四下里一片寂静,没有什么人行走,只有几条争食的野狗撕咬着从身旁奔过,张昱此时才发现天色尚早。

他拐过自己府邸,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行走,很快转到一条大道之上。忽闻有人笑道:“张贤弟,不知一大早到何处去?”

张昱闻言依声看去,只见路旁一棵大树下立着数人,为首者一袭青衫,身形瘦削,满面笑意,赫然是那大名鼎鼎的侯君集。

见到此人张昱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这侯君集自打自己前往雁门关相救杨广之际,与自己就已分道扬镳,投靠到了李世民的麾下,现在据说更是秦王府中的重要人物,深得李世民的信任,一大清早此人在这等候自己意欲何为?再仔细一看,侯君集身后一人也自认得,乃是昔日的陈昆,其余十名大汉却都是生面孔。

张昱虽满腹狐疑,可昔日与侯君集毕竟有旧,此人对自己向来也算不薄,当初自己流亡塞外之际,也多亏了此人鼎力相助,称得上一道出生入死,此番见面倒也算是故人相遇。想到这张昱脸上泛起笑意,朗声道:“兄长一大早侯在此处,不知有甚要紧之事?”

侯君集此时已经走上近前,亲热的拍了拍张昱的胳膊,笑道:“昨夜秦王府失窃,有不长眼的飞贼偷了秦王殿下一幅心爱的字画,后被府中侍卫发现,此贼十分骁勇,竟伤人夺路而逃。愚兄恰好正在秦王府中,带着几个弟兄一起追拿此贼,谁知一路尾随,追到这个地段,这个贼人却不见了,愚兄正在思量如何跟殿下交代此事,不想在此能遇见贤弟,真是幸事一桩,如此到要感谢那飞贼了。” 言罢哈哈大笑起来。陈昆等人也笑了起来。

张昱见侯君集笑得亲热,不知怎的却感到一阵警觉,这侯君集其狡如狐,昔日绿林道上人送外号飞狐,其为人手段可见一斑。

虽自有点起疑,张昱倒也没有过于在意,他急于前往东宫,于是一拱手道:“兄长,诸位兄弟,在下还有点私事,就不陪各位了,就此别过。”

侯君集闻言顿时满脸愠色,沉声道:“贤弟,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多年未曾谋面,今日一见你倒是急着离开,莫非瞧不起愚兄不成?”张昱也觉自己所言有点不近人情,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为好。

陈昆插言道:“我等尚未用过早膳,前面不远处有一家店铺的早膳甚为出名,不若张兄弟与我等一道前往如何?”侯君集连声叫好,说完目露恳切之色看着张昱。

张昱心中为之一动,差点脱口答应,可旋又觉得某一处煞是不对劲,他转念一想,这侯君集目光闪烁,定有图谋,自己到东宫之事要紧,即便得罪此人也顾不上了。想到这张昱断然道:“还请诸位兄弟见谅,咱家实有要事,恕不奉陪了。”说完又一拱手,转身大踏步离去,浑然不顾侯君集瞬间铁青的脸。

异变陡生!

刚走几步,忽闻身后一股风声袭来,虽然几乎低不可闻,可武技通玄的张昱还是敏锐的感觉到了,他暗叫一声不好,刚要闪躲,却觉得来势奇快,已是重重袭在自己后心之上。

张昱此时只觉后心处一阵火辣辣剧痛,如被铁锤重击,他下意识的一跃飞出数步,就听衣衫撕裂声响,后背整个衣衫均被割开。

张昱不敢怠慢,又是一个疾跃,在空中一式紫燕穿林,横移数尺,方自落下,这一刹那的变化正是疾逾闪电,惊心动魄至极。

张昱飞一般转过身形,心中一阵血气翻涌。就见侯君集手中擎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刃,满面皆是凶厉之色,兵刃上泛着蓝隐隐光色,显然淬了剧毒之物,陈昆等人也是杀气腾腾,各自掏出腰刀围了上来。

本来以张昱现今的武学造诣,侯君集的偷袭是不可能得逞的。一来他虽对侯君集一大早出现稍稍有所警觉,可并没有想到其会如此绝情,对昔日故友亦暗中痛下杀手。二来张昱急于前往东宫,心神焦虑恍惚,灵台不复清明,加上侯君集自身武艺也是非凡,故未能躲得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刀。

这么多年来,张昱不知道遇过多少次凶险至极的境况,但如此接近死亡却还是第一次,若不是事先穿上护身宝甲,恐已毙命于侯君集的毒刀之下。

侯君集狞笑道:“张昱,你已中了我刀上剧毒,若是妄动真气,死的更快,识相的乖乖束手就擒,看在往日兄弟份上我给你一条生路。”

张昱仰面大笑,目中憎恶之色大作,厉喝道:“侯君集,你端的小人行径,竟然使出这等卑劣伎俩,可惜天不佑你。” 说完他猛地将外面衣衫撕落,露出身上黄灿灿的护身金丝软甲。

侯君集见状倒吸一口凉气,他江湖行走多年,眼光毒辣,一看就知晓对手身上既有此等异宝,适才必杀之一击定是无功了。可眼下已是不容他多想,既已翻脸,加上对眼前之人昔日狠辣手段的了解,侯君集不得不豁出去了。他目中带赤,厉喝一声,擎刀直劈张昱,瞬间已递出五招,封住了张昱的上下左右,身手利落迅捷,灵巧之至,不愧有飞狐之称。陈昆也是不敢怠慢,一掠近前,挺刀扑向张昱,与侯君集两人联手,配合默契,威势惊人。

张昱行云流水般后退,避开侯、陈二人密集刀势,一抬手,鹰翔宝刀已然在手。侯君集此时分明感到,就在张昱长刀入手的这一刻,一股惊人的杀气冲天而起,眼前的这个人和刀已经合为一体,不可分割。

张昱的脸容此时变得无比冷酷,周身森寒杀气瞬间迸发,大喝一声道:“你等鼠辈自寻死路!” 扬刀跨步,间不容发间一刀劈出,后发先至,准确无误的击中侯君集刀身。就听一声金铁交鸣,侯君集顿觉刀身之上传来一股无可匹御的磅礴大力,犹如滔天巨浪狠狠拍打,一时胸中气血翻涌,难受至极,不由得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脸上血色尽褪,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震惊于眼前之人这数年来功力竟如此突飞猛进,已至登峰造极之境,自己实在与之差得太远,当下嘶声喝道:“弟兄们,并肩子上,做了此贼!”旁边蓄势待发的那些汉子得令蜂拥而上,将张昱团团围住。

张昱森冷一笑,面露不屑之色,真气运转下,刀身幻出无数刀芒,身形展起,如鹤舞九天,龙游深潭,刀光所至,势若闪电霹雳又如怒潮翻卷,已是将面前众人牢牢罩住。

一名大汉一刀劈出,却是眼前一花,敌手凭空消失,正自骇异时,一道寒光劈面而来,刚欲躲闪,刀身气劲已是透体而入,未及惨呼便被砍为两段。接着张昱身形一晃,有若鬼魅般飘移,宝刀凌空挥出,斩在一名大汉后颈上,骨裂声响中,头颅滚落地面,未等此人尸首倒地,张昱劈手夺过其手中单刀,用力一掷,正中另一人面门,快若电光石火,转眼已是连杀三人。

侯君集见状大怒,眼中凶光闪闪,与陈昆率着剩余七名汉子围攻张昱,这些汉子明显也是悍勇的死士,毫不畏惧张昱神勇,一个个倾尽全力,舍命搏杀。

张昱大喝一声,人刀合一,呼啸斩下,万千刀芒化作一道长虹掠过,陈昆躲闪不及,被狠狠砍中,整个身体也被刀身传来的恐怖力道击得凌空飞起。半空中,陈昆如垂死的豺狼般,发出痛苦至极的凄厉嘶吼,腹部鲜血狂喷,在空中如雨花般洒落。

紧接着就见刀光左右一分,又是两声惨叫,两名大汉皆被劈中,一个人头冲天飞起,一个胸腹间顿现尺许长伤口,均死于非命。

森寒刀光漫天飞舞,刀刀有如霹雳,似乎要划破虚空,几个照面下来,余下几名大汉已是仰天跌倒,喉间鲜血飞溅,眼见不得活了。

几个起早营生的百姓,远远的看到这血腥可怖的场景,吓得呆若木鸡,屁滚尿流,紧接着发一声喊四下亡命奔逃,跑得无影无踪。

张昱持刀傲立,披散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凌厉的眼神闪烁着骇人的光芒,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侯君集。他心中思忖,这侯君集为何甘冒奇险,一大早率众袭杀自己,侯君集的为人,张昱很是清楚,若没有倚仗,此人是绝不敢凭空招惹自己的。

那麽多武艺超群的精锐下属就这样被这个人一刀一个、砍瓜切菜般轻易斩杀了。

这,这还是人吗?这简直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实在是太可怕了!

侯君集吓得魂不附体,肝胆俱寒,仿佛觉得自己是置身在噩梦之中,眼前所看到的情景一点都不真实。直到此时,他才感到自己是多么的愚蠢,为什么要来招惹这个可怕的煞星。他呆呆的看着眼前满面肃杀的这个人,看着对方手中兀自滴落鲜血的刀身,牙关格格作响,两腿簌簌发抖,似乎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这时候,张昱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侯君集,你如果说出是何人指使,我可以饶你今遭不死。”在张昱看来,侯君集这个人虽有取死之道,可毕竟昔日对自己不薄,再则其属于秦王阵营重要人物,现在还没有和秦王真正刀兵相见,自己不必把事情做绝,因此并无将其当场斩杀的念头。

大颗大颗的冷汗自侯君集的额头凝结,然后滴落在身上,他清楚的知道若想活命,自己就必须做出明智的选择,当下颤声道:“是秦王殿下。”

张昱眉峰一轩,跨前一步,森然道:“秦王因何要对我下手?”

侯君集伸手抹了一把额上冷汗,低声道:“圣上诏令太子、齐王今晨卯时进宫见驾,秦王已经决定在玄武门内对太子下手,兄弟你是太子方的人,他怎可放过。”

张昱闻言骇然色变,一颗心被恐惧牢牢攫住。大事不妙!秦王与东宫既已正式决裂,以李世民的心性,一出手定是挟雷霆万钧之势,让对手绝无翻身余地,太子此番定然危矣!这可怕的一天终于来临了,莫非梦中的不祥之兆果真今日应验了?

想到这张昱心急如焚,再看看天色,知道此刻前往东宫已然不及。他顾不上面若死灰、瘫软在地的侯君集,施展轻身功夫,疾若流星般直奔玄武门而去。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这一天的凌晨似乎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静谧无比,黑沉沉的乌云几乎要压到长安城的城墙之上,似乎想要将整个宫阙倾覆。

临湖殿旁的一片茂密树林内,李世民神色凝重,肃然而立,身后是一众心腹及数百死士。在常何的接应下,他们顺利的进入了玄武门,神不知鬼不觉的隐匿在这片密林中,此时所有战马均衔枚摘铃,包裹四蹄,大伙更是人人缄口噤声,整个密林内死一般寂静。

李世民用力握了一下刀柄,默默的看着天空不断变幻着形状的乌云,心中翻江倒海难以平静。是一举成为四海仰视的无上君王,还是万劫不复,坠入九幽地域,就在今日将会分出结果。他暗暗道:“苍天,但愿你保佑于我。”

此时玄武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密集的马蹄声,这蹄声就像重锤一样无情的敲打着常何的心田,他的脸忽然苍白起来。一旁的曹元奎见状,眼皮难以察觉的轻微跳了跳,手缓缓按上剑柄,低声道:“常将军,贵公子真是可爱极了,曹某可是羡慕的紧啊!”

常何闻言一颗心顿时缩紧,他痛苦的闭上双目,艰难的言道:“曹将军,常某是个明白人,你不必多虑。”

一名守兵前来禀报:“太子、齐王殿下奉旨入宫,已至城下。”常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打开城门。”言毕缓步走下城楼。

玄武门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身影出现在常何眼帘中,他紧走几步躬身施礼道:“玄武门守将常何拜见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

李建成看到常何,轻轻的吁了一口气,心中为之大定,低声道:“本王现下奉旨进宫,常将军,你替我多留意宫中动静。”常何颔首。

李建成又道:“秦王进去没有?”常何肃然道:“秦王殿下比两位殿下早来了片刻,此刻应该还未到两仪殿。”李元吉忙急切地问道:“他带了何人?” 常何道:“只有长孙无忌相伴。”这时候李建成从鼻中重重哼了一声道“他来的倒是挺早!”

过了玄武门前面就是宫中禁地了,故此所有侍卫皆得下马止步,留在门外不得入内。李建成回首沉声道:“薛万彻,你带领众军士在玄武门外守候。”说完一催胯下坐骑,穿过门洞进入宫内,李元吉四下打量了一番,见无甚异处,也催马紧随其后,进入皇宫。

门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轧轧声,沉重巨大的城门缓缓的合拢,把薛万彻一行隔绝在门外,也彻底的隔绝了常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