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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夜观天象


用完酒饭后,张庭芳吩咐张婶为杨颦收拾好一间厢房。杨颦也很知趣,知道这父子二人还有很多话要说,自己不便打扰,固然有点依依不舍,也赶紧行礼后随张婶前去歇息。福伯递上一壶茶后掩上房门也自离开,屋中只剩下张昱父子和袁天罡三人。

张昱于是将当日离家至洛阳投靠杨素,校场与宇文成都双雄对决,后又追随杨玄感、李密起事的经过一一道来,就连与景阳公主之间的情感纠葛也丝毫没有隐瞒。

张庭芳听得悚然动容,唏嘘不已,没有料到儿子数年来的历程是如此惊心动魄。

听罢他不禁长叹一声,口中道:“你这孩子,一向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现在总算知道世事艰辛了,要知逐鹿天下岂是一件容易之事,其中腥风血雨你也深有体会,可叹的是,当初为父苦苦相劝你偏不听。”顿了顿又道:“这样也好,如今你我父子得以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为父见杨颦这孩子对你情深一片,为人也很是单纯贤良,你断断不可负了人家。至于那景阳公主,乃是皇室中人,绝非你的良配,失去倒也无甚可惜之处。”

张昱心知老父昔日纵横疆场,属于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之人,决不会被儿女之情羁绊,更兼对皇室中人素来无甚好感,所以才有上述言语。他心中虽对父亲这番话很不以为然,但也不敢出言反驳,又想起公主此时已与秦王李世民成婚,此情只能追忆,心头顿时一阵黯然。

袁天罡在一旁看的分明,笑道:“贤侄,你相貌清奇,眉眼带煞,观之有虎狼之相,若是遇到明君,当可封侯拜相,成就一番不世功业。可惜所遇非主,那杨玄感、李密皆庸才也,你追随这二人,能够全身而退已属万幸。”接着又道:“我昔日假借道家身份,曾在太原李渊府邸中呆过一段日子,期间见过这李世民兄弟三人。那建成太子心性看似温和仁厚,实则气量狭窄,刻薄寡恩,私德不修,终难成大器,齐王李元吉心狠手毒,不过一介杀星,可以抛开不计,唯有秦王李世民,身具龙凤之姿,面相更是贵不可言,隐隐有帝王之像。”

袁天罡讲的滔滔不绝,张昱却是听的微皱眉头,原来他见袁天罡如此贬低李建成,推崇李世民,感觉稍稍有点不快。

袁天罡看在眼里,冷笑道:“相学一门,博大精深,无穷无尽,一个人穷其一生也难以全盘参透,贤侄你万万不可小觑。”

张昱闻言,微带讥讽道:“袁伯伯,你的卦象既然如此灵验,那就请你说说这兄弟三人日后的结局吧!那李建成可是太子的身份,以你所言,他日后还无法荣登大宝不成?”

袁天罡顿时敛起笑容,默然良久方叹息道:“建成太子与齐王李元吉皆有血光之灾,难逃劫数,不出十年,这二人必然死于非命,殁于宫廷之内。”

张昱闻言瞳孔骤然收缩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内心的翻江倒海,沉声道:“袁伯伯,按照你的卦象,可知这二人死在何人之手?” 袁天罡冲他翻了一个白眼,冷冷道:“明知故问。”

张昱还不死心,继续追问道:“这二人可是命丧于那李世民之手?” 袁天罡微微颔首,闭目不语。

张昱还是难以置信,他转向张庭芳看去,见父亲满面肃然,显是对袁天罡所言深信不疑。张昱顿觉一股莫名的寒意沿着自己的脊椎传遍全身,他双拳紧握,不觉间指甲已是划破掌心。

在张昱的心中,对建成太子的知遇之情难以忘怀,对其昔日暗中报信救了自己一命更是深深感激。如此恩情一直无以为报,是人生一大憾事,如今听闻建成太子日后将要死在李世民之手,他心中顿时涌出莫大哀伤。

这使张昱又想起了杨玄感,想起了李密,这两人早已是灰飞烟灭,不复存在。如今厄运又要轮到建成太子了,莫非每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都不得善终吗?张昱在心中暗暗问自己。

半响,他抬起头,心有不甘的对袁天罡道:“论德望功勋这李世民确实远胜建成太子,可李渊近年来对太子也是恩宠有加,加上有齐王的鼎力相助、魏征等谋臣的运筹帷幄,事情难道就真的没有转机吗?”

袁天罡怫然不悦,显是对张昱的怀疑大为不满。他冷笑一声道:“天命使然,人力岂可回天,这李建成尚可保留一丝血脉在这人世间,那李元吉可是满门死的干干净净,不过。。。。。”袁天罡欲言又止。

张昱闻言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的追问道:“不过如何?” 此时张庭芳冷冷的打断道:“袁老七,你业已喝醉了,话也忒多了些。”袁天罡畏惧的看了一眼张庭芳,不再言语。

张昱猛地站起,对张庭芳大声道:“爹爹,孩儿一定要知晓此事,还请爹爹成全。”张庭芳闻言不禁长叹一声,眼中凌厉之色逐渐散去,又恢复了平时的柔和。他缓缓站起身形,走至张昱近前,深深的看了爱子一眼,轻轻的拍拍其宽厚的肩膀,又转身对袁天罡道:“一切都是天意,你即已开口,就索性让孩子听个明白吧。”

袁天罡也不禁叹息一声,低声道:“罢了罢了,我既已逆天泄露天机,也不在乎多说一些于你知晓,欲想那建成太子留存一道血脉在世,这就要看贤侄你了。”

张昱闻言感到十分不解,正欲问询缘由。袁天罡已是沉声说道:“建成太子不敌李世民已是定局,以秦王心性,事成后定是将其满门灭绝,已断后患。贤侄你如果大变之前寻机进入太子府中,在太子的几个子嗣中择一传功授业,届时大乱之际可为太子保全一道血脉。”

张昱听到此处已是隐隐明白,他肃然道:“小侄明白,即便肝脑涂地,也要试上一试!”

张庭芳沉声道:“昱儿,你肯为建成太子出头,说明你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这很好,为父之所以不愿你袁伯父告诉你这些,就是不愿再见你以身涉险,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接着张庭芳缓缓道:“可昱儿此番你若真的不管太子的死活,固然如了为父所愿,但为父同样也会对你很失望。大丈夫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日越王杨素以国士之礼相待为父,所以为父才同意你出山效劳于他。建成太子对你曾有活命之恩,此恩岂可不报。你袁伯伯卦象素来灵验,既如此,你断不可就此隐居山林,还要设法保全建成太子一丝血脉才是。这样日后你才不会愧疚于心,寝食难安,你明白吗?”

张昱心中剧震,大声道:“孩儿绝不敢相忘!”

袁天罡又郑重道:“贤侄,你若去长安,不要尝试着去改变命数,一切皆是天意,你根本无力扭转。”

夜已深,张昱还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袁天罡的句句话语有如道道惊雷,不停地在他耳边回响。建成太子那爽朗的笑声、热切的眼神、真挚的话语一一浮现。古语云:人以国士待我,必以国士报之,如果坐视建成太子满门灭绝,日后自己的良心定然难安。

张昱旋又想到这位袁伯伯乃是当世之异人,卦象有神鬼莫测之妙,所言定然无虚。张昱深知李世民的为人,表面上温文尔雅,骨子里可是狠辣决绝之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对会给对手以灭顶之灾,绝无半分余地。况且涉及皇权之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较量,失败者绝没有善终可言,现在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建成太子都远非野心勃勃的李世民敌手。

想到这张昱再也难以躺得住,他索性披衣起身,推门来至院中。忽见院中早已站立一人,借着微弱的星光看去,此人分明就是那袁天罡。

张昱微吃一惊,刚要近前见礼,袁天罡已是一摆手,低声道:“贤侄无虚俗套,你给我小声点,不要惊扰到你那死板的老子。” 张昱尴尬一笑,不便应答。

袁天罡此时抬起头,仰面呆呆地看着那浩瀚无垠的夜空。夜空中繁星点点,仿佛一颗颗宝石镶嵌在黑色锦缎上,光华闪烁不定,不时有流星划破长空,转瞬即逝。张昱知晓袁天罡此举定有深意,当下不敢打扰,静静的站立一旁。

此时的袁天罡早就没有了晚上席间的嬉皮笑脸,满面皆是庄重之色,细长的三角眼里闪烁起两点耀眼星芒,似乎蕴藏着无限的彻悟,整个人也忽然间变得有如巨人般伟岸。张昱见状不禁暗暗称奇,暗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袁伯伯形罩异彩,果然是身怀奇术之人,不容人小觑。

半响,就闻袁天罡口中喃喃自语道:“种因得果,业报轮回,武德九年。。。。。武德九年。。。。。武德九年啊!” 这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这静寂的深夜里响起,显得无比诡异,有如魔咒般动人心魄。张昱先是愕然,随即心神巨颤,这一刻他已全然明白。

袁天罡不再遥望天际,转身对张昱肃然道:“数日前,我几次见到太白金星于白昼出现,一再经天,且出现于秦地之分野,自古以来,太白经天这等异兆皆主大祸降临,乃兵乱国丧之象,况且太白金星见于秦地分野,当主秦王得天下。适才我在夜空中发现一颗新星,初始光芒黯淡,很快耀眼夺目,据我推算,这颗新星所落位置也在秦地,将在武德九年完全掩盖大唐上空的紫微星,据此,武德九年,将是一个血流成河的年份。”

袁天罡见张昱默然不语,兀自怔怔出神,不禁暗自喟叹一声,又低声对其言道:“若要保全建成太子一丝血脉,贤侄当于武德八年初就得前往长安,否则将无力回天。身处乱世,你又是感恩图报之人,想明哲保身,超然物外,谈何容易啊!我泄露天机,实乃逆天之举,当夭寿数年,可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比起我的师兄师弟们,我已经算是活得太久了。”

张昱忽地俯身朝袁天罡跪倒,深深一拜,沉声道:“侄儿替建成太子谢过袁伯伯大恩大德。”袁天罡手忙脚乱的近前扶起张昱,低声道:“你这孩子,好端端谢我干吗,苍天可鉴,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说完他低声吃吃的笑了起来,整个人又变得猥琐不堪起来。

此时,院中两个人均心神激荡,丝毫没有察觉一扇窗户后面射过来的两道凌厉目光。黑暗中,张庭芳默然静立窗前,紧握双拳,半响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口中喃喃道:“袁老七啊袁老七,你何苦将昱儿再度牵入其中。”

就在张昱离开长安、回到家乡后的不久,自立为帝的宇文化及被窦建德在山东聊城擒获并处死,一同被处死的还有其胞弟宇文智及。

也就是在这武德二年里,大唐帝国发生了震惊全国的刘文静谋反案。户部尚书刘文静被其失宠小妾密告于朝廷,言刘文静兄弟二人居功自傲,妄议国事,有谋逆之心。李渊大怒,下诏将刘文静兄弟二人缉拿下狱。

李渊就处置刘文静一事问询裴寂看法,与刘文静素来不和的裴寂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报复政敌的机会,言道:“文静才干谋略虽高,却性格粗疏险恶,忿不思难,口出丑言以悖逆圣上,反意昭彰。当今天下尚未平定,突厥虎视眈眈欲来进犯,若赦免文静,后患无穷。”

李渊深以为然,当下又是一道诏书,刘文静兄弟俩于一天深夜内被同时诛杀,其家人流放。

刘文静在狱中一再请求面见圣上,李渊均拒而不见。临刑前,刘文静黯然叹息道:“飞鸟尽,良弓藏的古训 ,果不虚也!”享年五十二岁,其七旬老母亦服毒身亡。

秦王李世民竭尽所能,费尽心机,跪于大殿前几个时辰都未能打动李渊,无法挽回刘文静必死的结局。李世民悲愤无比,叹息道:“晋阳起兵,定都长安,文静功不可没,竟蒙奇冤,落个叛逆之名,天理何存?今不能相救文静,吾实愧悔于心,枉为秦王也。”一时间建成太子方欢欣雀跃,士气大振,秦王府则如丧考妣,能够扳倒刘文静这个可怕的敌人,可谓给李世民一方以致命的一击。

其实刘文静是否真的有意谋反,高祖李渊心知肚明,这一切只不过是刘文静屡屡招其猜忌所致,同时也是为了剪除秦王李世民的羽翼,防止他日益势大,而绝非那裴寂的一番言语起效。

在李渊心中,对李世民每次与敌作战大胜之后,都会趁机网罗大批骁将谋臣之举很是忌惮,担心这个儿子逐渐变得难以驾驭。为了平衡李世民与李建成之间的力量对比,防止出现兄弟阋墙的惨剧,高祖李渊作出了他自以为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