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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无力回天


转眼已到了夏季。这一日,张昱刚用完早饭,意欲到太子府中为小王子李承适授课,忽见焦昆急冲冲的闯了进来,低声对他言道:“当家的,外面有一位自称秦琼的人要见你。”

张昱闻言腾地站起,他万万没有料到秦琼会来府中拜访自己。虽然听闻秦琼前来他也是喜出望外,毕竟是多年的兄弟,已好久未曾相见了,可张昱的脑海里仍在思忖,这秦二哥此时为何会来我的府中?如今秦王与太子两派势力已是剑拔弩张,势同水火,此时此刻秦琼的造访可谓很不合时宜。

压制住脑中的胡思乱想,张昱稳了稳心神,喝道:“秦二哥来了何须通禀,还不快快迎进府中。”说完自己已是率先奔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高大魁伟的身影出现在张昱眼前。这一刻,张昱不禁止住脚步,似是不敢近前,他的眼睛已是变得模糊起来,泪水几欲夺眶而出。

眼前的秦琼明显的消瘦了,颧骨高耸,双鬓间更是白发丛生,只有眸子中不经意间闪耀的精光才能显示出此人的不可轻慢。

秦琼也止住步伐,两个人就这样默默注视着,一言不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关切,都能感受到心中澎湃的兄弟之情。

良久,还是张昱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紧走几步至秦琼近前,一把抱住秦琼,哽咽道:“二哥,天可怜见,你我兄弟还有重逢之日。”

秦琼喟叹一声,目中神色复杂难言,低声道:“若不是秦王殿下告诉我,我还不知你已经到了长安,你我兄弟虽各为其主,但也不应如此生分才是。贤弟,你太让愚兄失望了。”

张昱默然无语,心中百感交集,知道秦琼句句发自肺腑,这位秦二哥的秉性他再清楚不过了,端的是豪侠仗义,性情中人,可自己心中有苦自知,就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时难以宣泄。想到这他苦涩一笑,言道:“二哥,你我兄弟相见可谓喜事一桩,就不要再提这等扫兴之事了。”

当下张昱将秦琼迎进书房落座,焦昆早已安排仆人送上茶水,秦琼也不客气,端起茶盏就喝了起来。少顷,他放下手中茶盏,见焦昆侍立一旁并未离开,知晓定是张昱的贴身心腹,当下也不忌讳,目光炯炯的看着张昱道:“贤弟,我知道你的脾气为人,今遭前来绝非做秦王殿下的说客,只是为了兄弟间一叙别情而已,你休要多虑。”

张昱此时心中已是恢复平静,淡淡一笑道:“二哥,小弟我早已意冷心灰,再无争霸天下之意,如今不过是苟全性命于太子府中,希望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是断断不会介入皇家纷争的,你但放宽心便是。”说完哈哈大笑。

秦琼闻言似是暗暗松了一口气,面上神色稍缓,坦然言道:“如此甚好,自打我知晓你来至长安后投奔在太子府中,可谓心急如焚。贤弟,你休要着恼,有些话愚兄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依我看来,太子不是你可以依托之辈。此人目光短浅,生性更是刻薄寡恩,绝非良善。而秦王殿下天纵神武,实属当世明君,太子与之相较无异萤火之与皓月也,将来结局不问可知,我实不愿贤弟你如此人物因所遇非人而横遭不测。” 言语之下对太子充满鄙夷之情。

张昱闻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很了解秦琼,若不是对自己关心过甚,以秦琼的心性绝不会说出这番话来。

这些日子,张昱已经更进一步的了解了李建成这个人,让他震惊的是自己昔日严重看走了眼。这位太子殿下心机深沉无比,心性冷酷暴戾,远胜以残忍无情著称的齐王李元吉,绝非自己当初想象中那样仁义宽厚,而且行事荒淫,竟然与父皇李渊的后宫妃嫔纠缠不清。

当张昱听闻李建成与宫中张婕妤、尹德妃之间关系****透顶后,一度震惊不已,对太子原先的好感全都化为乌有。难以想象太子竟敢行如此荒诞大逆之举,此事若是让高祖李渊知晓,无异自寻死路。恰恰因为这种关系,后宫中张、尹二人也一直对太子不遗余力的支持,极尽排斥秦王之能事。皇家之事端的是肮脏龌龊至极,简直到了匪夷所思之地步。

太子这样的人是否值得自己为之付出?张昱这些天一直在心中暗暗问自己。

从自己告别老父步入尘世以来,投靠的都是当世之杰,从当初不可一世的大帅杨玄感,到声势浩大无匹的蒲山公李密,再到现今的大唐东宫太子,均为赫赫之辈。可命运总是无情的捉弄自己,杨、李二人早已是灰飞烟灭,太子在秦王的强势打压下也是岌岌可危。

“老天真的在和我作对吗?” 一丝愤懑从张昱心头升起。

更让张昱沮丧的是有异人袁天罡的卦象在先,虽然世人未必都能知晓袁天罡此人,可张昱却是对其卦象深信不疑。他相信自己父亲的眼光,知道能被父亲推崇之人绝非妄言之辈,何况之前早就有此人神鬼莫测的传说印证。

心中虽然感慨,表面上张昱却是不露声色。他轻声笑道:“二哥,我知道你乃是为了我好,你请放宽心,我如今只是太子府中一名西席而已,除了为小王爷授业外诸事不管,绝不涉及皇家纷争,至于将来谁能坐上龙椅,这更非我一介布衣所要挂怀之事。”

秦琼看着张昱深不可测的面孔,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他不禁长叹一声,显得沮丧无比。昔日亲密无间的生死兄弟,如今彼此间都有了如山隔阂与陌生,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推心置腹了,原因很简单,彼此所在的阵营不同,也就相应的有了戒备与防范。

想到这秦琼一阵萧索气闷,他觉得一刻也不愿再呆下去,站起身形言道:“今日就到此了,改日我再请贤弟一醉方休。”

张昱欲言又止,偏又觉得不知说什么为好,当下默默地点了点头,也站起身来,低声道:“如此也好,改日我自会前去寻找二哥。”

将秦琼送至府门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昱转身对身后的焦昆言道:“你要记住,将来若是我有不测,这秦二哥是你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焦昆却不以为然,嘶哑着嗓子道:“当家的,今世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张昱闻言,怔怔地看着焦昆。半响他苦笑一声,摇摇头径自走进府中。

太子府中,李建成坐在书案后,面露怒色,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众亲信,这些日子他过的无比煎熬,秦王李世民给他的压力愈来愈大。现下朝中暗流汹涌,封德彝、裴寂这些昔日支持自己的朝中大员,如今对自己的态度也愈发暧昧起来,这帮小人佞臣肯定见东宫目前处于下风,欲要静观其变,明哲保身了。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朝堂之上劝父皇废掉自己、改立秦王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李建成清楚的知道这一切都是拜自己的二弟所赐,可偏偏却奈何不得。

如今秦王府中文有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高士廉,武有尉迟恭、秦琼、程知节、李靖、段志玄、李世勣等,可谓豪杰英才如云。而己方太子舍人王珪已被流放,如今仅余徐师谟、赵弘智、魏征等人,实力明显比秦王差了一大截。可恨的是明明有一位文韬武略皆为上上之选的人物就是那张昱,却偏偏装聋作哑,不愿为己所用,每日只顾和自己幼子缠在一起。

想到这李建成一阵烦躁难言,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他猛地一拍书案,厉声道:“尔等平时言来皆滔滔不绝,此时到了危难之际,怎的皆做了闷葫芦。如今那秦王愈发逼人太甚,尔等莫非只能束手无策不成?” 话到最后怒气已是难以抑制。阶下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噤若寒蝉,都悄悄的将目光投向为首的徐师谟。

徐师谟知道此刻若不说出个一二来,恐怕难消太子殿下的心头怒火,也会影响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于是干咳一声道:“殿下休恼,想那秦王最大的依仗无非是军中势力,我方薛万彻、冯立二位将军也有万夫不当之勇,不逊于那尉迟恭、秦琼等人,故此殿下不必长他人之威风灭自己之锐气。想那秦琼去岁一场风寒过后,身子骨早就不如往日,秦王虽然招来宫中御医相治也未能使之痊愈,据悉此人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长,不足为虑。”

顿了顿,徐师谟又道:“如今秦王府中悍勇之人首推尉迟恭,此人乃是盗贼出身,昔日曾经投靠粗鄙不堪的刘武周,其为人可见一斑,如今投靠秦王谋的不过是富贵荣华罢了,只要殿下对其予以厚赠,赐以财帛美色,刻意拉拢,不愁其不为我所用。况且,若是其不识抬举的话,哼哼,徐某不才,届时找人暗中刺杀了此獠便是。” 说到这徐师谟语气变冷,一双狭长的眼中闪现残忍冷酷的光芒。

阶下冯立、薛万彻等武人出身的闻言心中凭空生出一股寒意,暗中对徐师谟隐隐生有戒心,对此人的心狠手辣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而案几后的李建成闻言倒是缓缓颔首,一时陷入了沉思。

徐师谟的话未尝没有道理。这尉迟恭虽然勇武,可出身卑微,一度沦为盗贼,当初追随反贼刘武周作乱,就是奔着富贵而来,想来在美色财帛相诱之下投向己方也未可知,这个世上不爱财帛美色的人毕竟不多见。这徐师谟虽长于谋略,表面文弱,实则上也是精通武技之辈,只是从不示人罢了,这几年其麾下更是罗列了一批心腹死士和江洋大盗,个个皆武艺高强,悍不畏死,实在不行就依他之计,直接刺杀了这尉迟恭,此人若死,无异断秦王一臂膀也。

想到这,李建成面色稍霁,他沉声道:“就依徐先生所言。”徐师谟慌忙躬身言道:“徐师谟定不负殿下所托。”

凉亭下,李建成一脸无奈的看着手执书卷的张昱,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他幽幽道:“贤弟文韬武略,世上无双,可惜明哲保身,无建功立业之念,不愿效力于本王,既如此,本王也不相强,还望贤弟看在本王薄面上,好生看顾小儿承适,日后也可为本王留一脉香火。”这番话说的无比凄凉哀伤,颇有托孤之意。

张昱闻言顿时悚然色变,目光怔怔的看着李建成。自己之所以重新来至长安,为的便是保全太子的一丝血脉,可现下从李建成的嘴里亲自说出来,却有如惊雷,震聋发馈,让张昱为之动容,他不禁暗叹是否真的有神灵在左右世间之事。

眼前的李建成沮丧之意溢于言表,想来近期朝堂之上的博弈已经让他心力憔悴。

张昱一时心弦触动,为之不忍,禁不住道:“殿下,事态也并未到你想象的那种地步。”

李建成闻言眼睛一亮,急切追问道:“贤弟,此话怎讲?”

张昱道:“秦王近年来南征北讨,大唐之江山有大半是他打下来的,军中立秦王为储君的呼声也是越来越高,表面上看秦王已是占尽上风,殿下危如累卵,可皇上却始终不为所动,这分明是偏向殿下之举,更是对秦王心生忌惮。如今大唐基业稳固,殿下乃是嫡长之位,又无明显失德之处,岂能轻言废立,满朝文武即便有人心向秦王,也未必就非得违拗皇上心愿改立太子,造成社稷动荡,兵戈不休。朝中宰辅封德彝十分懂得为臣之道,虽然明哲保身,不愿介入殿下与秦王间的纷争,可观之此人行事,还是比较倾向于殿下的。裴寂贪财好色,昔日进献谗言致刘文静满门被诛,与秦王已是势同水火,只要殿下稍加拉拢,定会投向我方。”

张昱接着又道:“如今殿下要做的是孝顺皇上,礼敬后宫妃嫔,示恩朝臣,勤于政事,不给秦王抓到丝毫把柄,更不得对秦王行横加逼迫之举。殿下应处处示之以弱,可使人散布流言,道那秦王曾对天发誓,若是夺得皇位定会杀兄戮弟,那么皇帝陛下为了维护自己的无上权威,尊奉皇统之国祚,避免宫廷流血惨剧的发生,就绝不会废掉殿下改立秦王,更会因秦王的咄咄逼人而心生不满,定要设法打压秦王气焰,这一点从近期皇上将秦王麾下将领一一派驻边镇之举便可看出。只要殿下韬光养晦,克制隐忍,不动如山,牢牢坐稳储君之位,秦王再如何势大,也不过一介臣子,日后殿下顺利即位,欲取秦王性命,只需一纸诏书而已。”

李建成听完张昱所言,脸色阴晴不定,一时陷入了沉思。张昱不敢打断他,心里也在暗暗问自己此次苦口婆心的对太子进言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张昱心中很是清楚,说到底自己还是心有不甘,期盼袁天罡的卦象能够失去灵验,能够发生一些变数,期盼武德九年的流血惨剧不要发生。

良久,李建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肃然道:“贤弟有所不知,如今形势本王已经无法左右,本王和秦王已是不死不休之局,没有半分退路可言,若再隐忍恐局面难以收拾,以本王看来,先发制人方为上选。”

看着李建成远去的背影,张昱神情木然,扬手将手中书卷掷于地上。太子太心急了,在落尽下风的情况下,急于出手对付秦王,只会将秦王逼迫的铤而走险,孤注一掷,实乃取死之道。

难道自己所努力的一切,最终都是无用的吗?这一刻,他周身充满倦怠,一种从未有过的心灰意冷更是袭满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