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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夜晤常何


无独有偶,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夜晚,长安天香楼上的一处典雅单间内,中郎将常何正和太子率更丞王蛭在推杯换盏,喝得是兴致昂然。桌子上已经空了好几个酒坛,显然这二人皆是善饮之辈。唯一奇怪的就是诺大的室内只有这二人对饮,连伺候的婢女小厮也没有一个。

今晚的东道主乃是东宫太子李建成的亲信王蛭。王蛭身材颀长,生的很是清秀,面白无须,看上去甚至有几分阴柔,他与常何年岁相当,同在东宫称臣。

这个人腹中很有些学识,擅长音律辞赋,在长安城内颇有些名头,却丝毫没有时下士人的迂腐习气,行事谦逊,对朋友很是仗义,所以在东宫府内,王蛭是一个很受众人欢迎的人。他和武将出身的常何很谈得来,算得上常何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中郎将常何今年三十来岁,正值一个男人的鼎盛时期。他的个子很高大,生得是面如重枣,颔下五捋长髯,端的是相貌堂堂,时人皆赞其面相酷似三国时期的猛将关羽,他也常常以此为荣。

常何本是瓦岗旧将,王世充大败李密时,他随大将单雄信、程知节等一道归顺了王世充,等王世充败亡后,他又审时度势,再度归顺了大唐王朝。武德五年,常何曾跟随太子李建成一道出征河北,征讨叛逆刘黑闼,虽无赫赫之战功,倒也算是一员难得的骁将。追随李建成出征河北的那段日子里,他很得太子殿下的赏识,故班师不久就荣升中郎将,得以镇守玄武门,算是东宫一方的重要人物之一。

酒至酣处,王蛭眯缝着眼睛,微带醉意道:“常兄,今日仅你我二人在此畅饮,恐难以尽兴,小弟还约了一人前来,不知兄长意下如何?”常何并不介意,嘴里兀自大嚼,含糊不清的言道:“你我兄弟间有甚客套的,叫他前来便是。”王蛭颔首,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如果常何留意的话,一定会惊讶眼前的这个人何曾有一分醉意。

就闻王蛭笑道:“早知常兄乃是豪爽汉子,定不会怪罪小弟唐突。” 说完他击掌数下,很快一阵疾快的脚步声传来。门帘一跳,一个穿着黑色连帽大氅之人走了进来,此人来至桌边也不客气,径自坐下,随手将帽子除去,露出一张清癯俊逸的面孔。

等常何看清楚了来人的相貌后,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酒意为之醒了大半。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瓦岗寨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徐世绩,也就是今日大唐的英国公李世勣。

常何一时有一种茫然失措的感觉,他也是瓦岗旧人,还曾在李世勣的营中为将,当年李世勣对常何可谓厚爱有加,一度让常何很是感激,对李世勣好生敬重,可今日他见了这位旧日上司却丝毫没有兴奋快意之处。

要知这李世勣如今已是秦王阵营中的数一数二人物,而自己则成了太子李建成的麾下,太子与秦王之间势同水火乃是众人皆知之事,彼此阵营间泾渭分明。出于各为其主,也为避免太子的忌讳,常何自打自己入了太子的阵营,就再也没有与李世勣单独碰过面。

今日王蛭把此人约来之举大为不妥,不管怎样彼此都应该避嫌才是,可王蛭平日乃心思缜密之人,怎会如此不知轻重,行此糊涂之举,莫非。。。。。。想到这,常何只觉一阵巨大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外。他不敢再想象下去,腾地站起,眼睛里满布震骇与愤怒,指着王蛭厉声道:“贤弟,你这是何意?”

王蛭微微一笑,好整以暇的为李世勣满上酒杯,轻声道:“常兄何须如此动容,还请坐下说话。”一旁的李世勣也冲常何微微颔首,伸出手示意他坐下。

常何强忍住心中的惊惧不安,深深呼吸了一下,稍稍平静乱成一团的心绪,冲李世勣躬身施了一礼,缓缓坐下。李世勣举杯笑道:“常何,你勿要慌张,先干了这杯酒再说。”

常何脸色涨红,讪讪道:“末将多谢英国公。”说完端起酒杯,一咬牙一饮而尽。李世勣沉声道:“古语云,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前山雨欲来、大变在即之际,咱们这些供人驱驰的臣子,必须要审时度势、选准主上才是。常何,依你之见,太子和秦王之间,谁的胜算更大?”

李世勣的言语有如利箭一样射进常何的心里,他震惊于李世勣竟然如此直白,一时惊恐不已,慌忙四下打量了一下室内,又看看门帘处,见四下无人,一颗心方稍稍安定。

常何干笑一声道:“英国公,你也知道我是个粗鄙之人,平日里只知道遵从军令,为国尽忠,其他事情都不曾留意,更不敢妄言议论两位殿下。” 此时常何有一种极度危险来临的预感,让他为之毛骨悚然,几欲夺路而走。

李世勣呵呵一笑,无视常何的不安,再度用低沉的声音道:“你我虽各为其主,但毕竟曾是一道患难的生死兄弟,我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今太子、齐王心怀不轨,嫉贤害能,祸乱朝纲,而秦王仁义聪慧,文武兼全,礼贤下士,麾下云集四海精英,实乃天下人杰。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我可以断言,将来拥有四海、登上九五之尊的必是秦王无疑。当此存亡之际,你何不另投英主,也好为自己留条生路。”

常何闻听李世勣的这番话,不啻于惊雷在耳边滚滚。他艰难的咽下一口唾沫,半响做声不得。李世勣也不逼迫,和王蛭悠闲的喝起酒来。

不到盏茶功夫,常何心中已是有了取舍。他抬起头决然道:“英国公,太子殿下对常某着实不薄,常某实不愿作此不忠不义之事,还请英国公恕罪。”

李世勣闻言纵声大笑,目光无比凌厉,面带讥讽的对常何言道:“太子一介昏庸之主,你选择为他尽忠,实在是愚蠢之举,要知明日之大唐必将是秦王之天下。常何,念在你曾是我旧日部下,我不愿你自绝生路,才来点化于你,你可要斟酌再三,想清楚其中厉害,休要一念之差,坏了身家性命,届时后悔莫及。”

常何霍然站起,脸上肌肉一阵剧烈抽搐,冷冷道:“想我常何守义秉忠,何悔之有?”王蛭此时站立起来,手里多了一样物事,赫然是一个孩童佩戴的长命锁。他笑嘻嘻言道:“常兄,休要作恼,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常宝儿考虑才是。”

看到王蛭手中的长命锁,常何一眼就认出乃是独子常宝儿佩戴之物,顿时为之色变,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鬓角滚滚而落。他指着王蛭,颤声道:“你,你这厮把我的宝儿如何了?”

王蛭笑道:“常兄莫要慌张,你的宝儿当然是被安顿在一处清净地方,我可不愿杀戮纷争惊扰了这般可爱乖巧的孩子,不过你可要斟酌清楚,不要误了和娇妻爱子的团聚才是。”

常何脸色此时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他无力的跌坐在椅上,口中喃喃道:“你们好狠毒啊!”

要知常何成婚业已好几年,正室一共为他生下三个女儿,可一直没有男孩,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膝下无子一直是常何的心头大憾。他本有意纳妾,可正室善妒,一度哭闹不休,加之正室娘家乃是长安城内显赫家族,常何也不敢行休妻之举。

前年,在好友王蛭的撮合帮助下,常何瞒着家中悍妻,悄悄在城西置办一处房产,买了一户贫困人家的女儿为妾。很快,此女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着实让他喜出望外,暗念上苍有眼,常氏一门得以后继有人。

常何将此子视为珍宝,爱逾性命,日常皆以宝儿相称。他对王蛭也从此感激涕零,视为平生至交,没料到此人竟是一条隐匿的毒蛇,关键时刻露出毒牙,给自己以致命一击。

想起爱子憨态可掬的可爱摸样,常何紧握双拳,一时心如刀绞,若不是有此子羁绊,常何自忖有必死之心,以报太子深恩,可如今万般思量下却是终难放弃。他心里暗暗道:“太子殿下,事到如今,常某也只好对不住你了。”

想到这里,常何自喉中发出一阵绝望的呻吟之声。他看着李世勣,口中艰难言道:“英国公,念在昔日的情分上,还请你手下留情,千万不要惊吓到这孩子。秦王殿下日后但有驱驰,常某万死不辞。” 话到最后,不知是因牵挂爱子亦或是对太子愧疚难当的缘故,常何的声音已是哽咽。

李世勣心中清楚地知晓,此时的常何已经束手归降,再也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本钱和余地了。目的既已达到,此地多留无益,他慢慢的饮完盏中之酒,缓缓站起。

看着眼前的这个帐下旧将,李世勣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温言道:“常何,只要你懂得进退,知晓厉害,日后荣华富贵是免不了的,你的娇妻爱子我自会着人好生伺候,你但放宽心就是。你要切记,暂时要深藏隐晦,一切如常,切勿使太子生疑,免得横生波折,也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将来秦王有用你之时,自会有人和你联络。今日到此为止,李某告辞了。” 说完他戴上帽子,冲王蛭使了一个眼色,也不待常何答话,一掀门帘径直走了出去。

常何呆呆的看着李世勣离去。半响,他方回过神来,眼中几欲喷火,无比怨毒的看着面前的王蛭,切齿道:“你这个禽兽,枉我平日拿你当作自家兄弟,你却如此待我。”如果目光能够杀人的话,常何现下至少已经将王蛭撕碎成千万片。

王蛭目中闪过一丝鄙夷,口中发出一阵尖锐的阴森冷笑,道:“常兄,就因为你我乃是兄弟,小弟才凭空送你一场富贵,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说完站起身形,看也不看常何一眼,出门径自扬长而去。

烛火摇曳下,室内只留下常何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凳子上。这一刻常何失魂落魄,无比憔悴,顷刻间像是老了十余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