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书屋 > 历史 > 隋末风云录全文阅读 > 第一百零二章 帝都风云

第一百零二章 帝都风云


长安城外,一轮残月高挂,已是夜深人静。

在李密和王伯当的坟冢前,此时站着两个人,正是张昱和焦昆。张昱清理了坟上杂草,点燃香烛,上了供果,默默的跪了下来,一点点烧着自己带来的一大堆五色纸钱。焦昆侍立其身后,仅余的一个眸子里饱含担忧的看着面前的张昱。

张昱的思绪飞起,他想起了早已化为白骨的墓中之人,想起了为自己而惨死的周通,想起了化为飞灰的杨玄感,想起了和他们策马扬鞭、快意恩仇的岁月。这些年来,一个个兄弟相续带着说不尽的遗憾与悲伤离开人世,离开自己。如今连曹元奎也背叛自己了,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离去,投入敌人的阵营。沮丧、失落、愤懑等各种各样的情绪潮水般涌进张昱的心里,让他不禁潸然泪下,一时情难自已。

张昱不止一次的期盼袁天罡的卦象能失去灵验,期盼武德九年的血腥宫廷惨剧不会发生。可到了长安后,面对太子和秦王之间的一次次殊死争斗,他清楚的知道双方已经完全没有和解的可能,事情正朝着袁天罡预言的方向发展。那种先知的痛苦与己身渺小的无力感交织一起,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乌云慢慢袭来,不经意间遮住残月,很快下起来了零星小雨,紧接着雨点变得大而密集。张昱任由雨点打落在身上,一动不动。

转眼间,来到长安城已经快两个月了,每日张昱都要抽出一定的时间来到太子府上,传授小王爷李承适一些浅显的学问。李承适虽然年纪幼小,可天资十分聪颖,许多经史子集上的学问是一教就会,让张昱着实喜出望外,从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张昱本有意再传授李承适一些基本的武学,却见李建成和太子妃都很不以为然,也只得作罢。毕竟小王子年纪十分幼小,加之天潢贵胄,想来也吃不得如此苦头。

小王子让张昱很容易的就想起远在故里的幼子,想起了年迈的老父和泪眼盈盈的颦儿。每当此时,思念之情就会有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恨不得一下子飞回家乡,与亲人们永不分开。

如今的张昱已经彻底厌倦了无休止的争斗,对自己昔日痴迷于功名利禄和王图霸业之举感到十分可笑。他的心中业已有了家的羁绊,不再象当初孑身一人闯荡天下时那般无所畏惧了。

同时张昱也暗自喟叹,自己的心肠变得软了,不再冷酷无情,几年的田园生活,大大的化去自己身上的暴戾之气。放在昔日,在天香楼中,自己会毫不犹豫的挥刀砍下曹元奎的脑袋。

此际他已生不出对曹元奎的丝毫恨意。曹元奎有了妻儿老小,犯不着为了一个已经算得上不相干的人舍弃一切。

太子府的后花园内,绿荫婆娑,怪石峥嵘,碧波荡漾,粉蝶起舞,亭台掩映在葱郁的竹木之间。四下种植着无数珍异花卉,姹紫嫣红,五彩纷呈,景色绚丽异常,微风徐徐下,空气中弥漫着各色花朵散发的香气。

小王爷李承适站立在张昱的面前,忽闪着大眼睛,怯生生的看着眼前这个无比伟岸的大汉,幼小的心灵里对此人着实有几分畏惧。

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像府中其他人那样宠着自己,非但如此,若是不能准时完成他布置的学业,等待自己的就是严厉的训斥,甚至还会被他狠狠的用木尺抽打手心,即便是自己呼天抢地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李建成身着一袭黄色便服,和太子妃躲在后院的一个转角回廊处,也饶有兴趣的窥视着远处的这师徒二人。因为张昱之前曾有过嘱咐,他为小王子授业时决不愿有其他人在场,故此即使贵为太子和太子妃,也不得不依从。

太子妃尚是平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丈夫对一个下属是如此的言听计从,此人在丈夫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虽然从李建成的口中她隐约知道这张昱乃是昔日战场上的无敌杀神,一身武技傲视当代,可她对此倒是并不以为意。在太子妃看来,心爱的幼子需要的是一个宽严相济、满腹经纶的好师尊,而不是一个好杀成性的嗜血之徒。

虽然有时候太子妃对张昱严厉责打幼小的李承适很是心疼,可出身世家望族的她很是清楚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话的道理,而且她对张昱的学识极为满意,这一点可以从小王子近期的飞速长进上得到证实。

太子李建成则想法不同,他需要的是一个能为其运筹帷幄的顶尖人物,而不是一个为小王子授业解惑的西席。

这些日李建成见张昱一门心思的教授幼子,对其余事务避而不谈,禁不住为之心焦,几次话到嘴边又不得不咽下。他清楚的知道张昱的性格,生恐逼迫过了,届时张昱一走了之就得不偿失了,所以只好以徐徐图之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

这一日的学业很快传授完毕,早就窥见父母在一旁的李承适一声欢呼,撒开小腿奔向太子妃,一下子扑进娘亲的怀里,撒娇不已。

而李建成趁母子嬉戏之际,缓步来到张昱近前,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见礼,对张昱言道:“这些日子贤弟有劳了,来来,陪本王一道走走如何?” 说完率先在前而行。张昱知道李建成定然有话要讲,不便违拗,只好跟随其后。太子妃见状,识趣的拉住本欲追随其后的李承适。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李建成走进一小亭内,缓缓的坐了下去,微笑说道:“贤弟你也坐下,没有外人,不必如此拘礼。”张昱没有多做客套,在李建成身侧坐了下来。

李建成言道:“前段日子,秦王令行台工部尚书温大雅镇守洛阳,还令府中车骑将军张亮带着一千多人前往洛阳,携带大批金银财帛,大肆结交山东各路豪杰,招降纳叛,私蓄兵马,如今洛阳已成了秦王的天下,外人是水泼难进。幸而府中徐师谟献计,本王得以在父皇面前奏了一本,言那张亮有不臣之心,父皇震怒之余,下诏捉拿张亮下狱,可惜一番严刑下来,却是一无所获。”

舔了舔嘴唇,李建成双眉紧蹙,喃喃道:“这个张亮真是条汉子啊!四弟亲自给他用刑,最后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处好肉,可却是只字不吐。即便是四弟这等心高气傲之人,对他也是真的服了。没有真凭实据和口供,也只好将他放出,只是这样一来与秦王之间的仇怨愈发深了。”

张昱默然不语。李建成霍然站起,走至他的近前,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一字一顿道:“现下父皇迷了心窍,见本王与秦王势同水火,竟欲将大唐江山东西分治。让秦王前去洛阳,以陕东大行台的班底,仿效当年汉朝梁孝王的做法,建天子旌旗。若秦王得以成行,届时自陕以东半壁江山就尽归于他了,此事本王万万不可让其得逞。”

张昱闻言感觉一阵啼笑皆非,实在是太荒诞了,英明如高祖李渊者,老来也不免昏招迭出。他以为效仿西汉景帝和其弟弟梁孝王那样,就可以平息两个儿子之间的自相残杀,避免兄弟阋墙的惨剧,用心可谓良苦。可惜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终究是一场可望不可及的幻梦罢了,一代帝王,此时竟一筹莫展至此等地步,委实可怜可悲。

想到这张昱不禁苦笑道:“圣上岂可如此行事,若如此,不亚于纵虎归山,届时此弱彼强,争斗不休,大唐永无宁日矣!”

李建成大声道:“正是如此,可本王苦思数日难有对策,还请贤弟教我。”说完对张昱深深一揖。

张昱吃了一惊,赶紧避让于一侧,口中道:“殿下如此,叫张昱如何敢当?”

看着李建成期翼的眼神,张昱苦笑,知道今日若不说出个一二来,定会大大惹恼太子。眼前的这位太子,虽然看上去十分和蔼可亲,可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下,是一颗不逊于李世民的虎狼之心。

张昱沉吟片刻,肃然道:“殿下,眼下情势虽已危急,但还没有走到不可收拾的绝路之上。此事还请殿下多在封德彝、裴寂等朝中老臣身上下功夫,由他们进言皇上,就称秦王左右皆为山东豪俊,听闻要去洛阳一事,皆欢欣雀跃,喜形于色,察其行迹,似另有所图,恐此一去,再无归期。秦王麾下谋臣勇将云集,焉知他们不会怂恿秦王做出拥兵自重、反叛朝廷的谋逆之事?届时大唐干戈不止,定铸成大错。”

李建成怔怔的看着张昱,忽然抚掌大笑道:“本王明白该怎么做了,有贤弟相助,此事无忧矣!”张昱看着太子无比兴奋的神情,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秦王府中,李世民呆坐在后堂中,目光阴鸷的看着堂外霏霏细雨,久久没有出声。此时,他有一种深深被愚弄的感觉,愤怒和屈辱像毒蛇般咬啮着他的心。自己再一次被当今圣上、也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愚弄了,今早父皇下旨,诏自己暂缓前往洛阳,继续留在长安。毋庸置疑,父皇的反悔之举定是李建成、李元吉二人从中作梗的缘故。

这些日子,李世民心中的不安感越来越重,甚至闻到了失败的血腥气息,死亡的阴影好像一日日在逼近,恐惧和无助就像一根绳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收的越来越紧,让他无法呼吸。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身躯被兄长李建成用长槊挑在半空中,李建成和四弟李元吉面露着狰狞笑容,看着自己在惨呼嚎叫而无动于衷。

李世民从案几上端起茶盏想湿润一下干渴的喉咙,可手不自禁抖动的厉害,滚烫的茶水把他的胸前衣襟溅湿一大片。李世民一时暴怒难以抑制,狠狠的将茶盏掷于地上,顿时茶盏在青石地面上摔得粉碎。得到吩咐不得打扰的仆役闻听声响,可也不敢近前,唯恐触了霉头。

这一次洛阳之行没有得逞,使李世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前几天,云麾将军曹元奎密报的一则消息更让他心惊肉跳。隐匿已久的张昱竟然再度来至长安,目前已是经常出现在太子府中,李建成对其是礼遇有加,荣宠异于常人。

这个人的可怕他是早有领教,既有绝世武技,又有如海计谋。虽然李世民对自己的手段一向很有信心,甚至有几分自诩,可当日在张昱手中所栽的跟头,这么多年来都让他一直难以忘怀,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在与别人的争斗中完全处于下风,始终没有还手之力。倘若有这个人为敌,自己一生一世,休想活得安稳。

张昱此人只是运气欠佳,一直所遇非人,没有他发挥的空间和余地罢了,若是机缘巧合,得遇明主,绝对是一代枭雄。

屋外连绵的细雨让李世民心烦意乱,眼前似乎总出现一张熟悉的面孔,略带嘲弄的对他言道:“二公子,别来无恙乎?”

半响,李世民冷哼一声,缓缓站起身形。他深吸一口气,暗暗道:“本王耗尽心血,苦心经营多年,眼见这皇帝宝座指日可待,天命使然,岂是你等螳臂挡车之辈可以阻止的。”

这一刻,李世民又恢复了无上自信,一双眸子再度变得明锐坚定,觉得周身充满无穷战意。他大声喝道:“来人,速去招李世勣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