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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颠沛流离


就在李密被杀不久,他的宿敌王世充也加快了篡位的步伐。

武德二年三月,王世充矫皇泰帝诏书,任命自己为相国,假黄钺,总领文武百官,封郑王,位加九锡。

接着,道士叶天信将一件名为《孔子闭房记》的图谶献给王世充,上绘一男子手执一竿杖,驱赶羊群。叶天信称:隋朝乃杨氏执掌天下,杨通羊也,竿者干也,一根竿,就是干字加一横,乃是王字,王居羊后,驱赶着羊,谶语十分明显,就是相国王世充取隋室帝祚而代之,当为天子。叶天信又取出《庄子》中的《人间世》和《德充符》这两篇文章的缮写本,呈送王世充,称上篇言“世”, 下篇言“充”,恰恰是相国名讳,显示相国德被天地,恩泽人间,应符命为天子也。

叶天信如此渲染,王世充为之大悦,任命叶天信为谏议大夫。

王世充又使人捉住各种飞禽,将写有自己“受命于天”字样的布帛系在鸟颈上,然后故意让这些鸟被人抓住,营造自己当为天子的氛围。凡是将这些鸟进献的人皆封官拜爵。

四月,王世充再度矫诏,给予自己“入殿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的特殊礼遇。令长史韦节、杨续等人会同太常博士孔颖达制作禅让依仗,令段达等人上奏皇泰帝,暗示其退位禅让。

段达等人进宫对皇泰帝言道:“如今郑王功高德深,士民归心,为应天意,期盼陛下遵从尧舜之法予以禅让。”

皇泰帝杨侗悲愤莫名,他冷冷的对面前的段达等人言道:“天下乃是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败,气数未尽,尔等安敢出此大逆不道之言?若天命已改,大隋当亡,又何须如此惺惺作态,自欺欺人。尔等皆为高祖和先皇旧臣,身居高位,久负隋恩,不想今日却都来逼迫朕退位,真是可笑之极,如此朕还有什么指望?”

宫殿内顿时一片死寂。段达等满面通红,无言以对,皆羞惭而退。

王世充闻讯甚为恼怒,使人传口信于杨侗:“现今四海未定,天下纷乱,需年长之人支撑局面,陛下年纪尚小,无力执掌,待日后天下太平安宁,本王自会将社稷交付于陛下,绝不违背原先的誓言。”

隔了几日,王世充派其哥哥王世恽领军进宫,强行将皇泰帝杨侗幽禁在冷宫含凉殿。至此皇泰帝被废,降级为潞国公。废掉杨侗后,王世充清理宫城,派叶天信在宫中举行除凶祈福仪式,然后迫不及待的登基为帝,建元曰开明,国号郑。王世充下诏立长子王宏应为太子,次子王玄恕为汉王,其余宗族部下皆有封赏。

五月,礼部尚书裴仁基和其子左辅大将军裴行俨不忿王世充篡位,暗中联络尚书左丞宇文儒童等人,密谋杀死王世充,重新尊奉皇泰帝杨侗为主。孰料走漏风声,事遂败,裴仁基父子二人均被斩杀,裴氏被诛三族。

六月的一个夜晚,四下漆黑如墨,刚坐上皇位的王世充为绝后患,彻底断了隋朝旧臣重新拥立皇泰帝的念头,下令侄子王仁则和府中勇士梁百年等人悄悄去除掉杨侗。

灯火昏暗,杨侗正一个人呆呆的静坐于含凉殿内,孤零零的显得无比凄凉。看见王仁则等人杀气腾腾的闯了进来,年轻的皇帝面容微微抽搐了几下,目光落在了王仁则身后一个侍从托着的楠木盘子上,盘子里有一把小小银壶和一个小小的酒杯。他似有预感,心中暗暗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此刻杨侗整个人倒是平静了下来,脸上竟有一丝解脱之意。在他短短的帝王生涯里,从未体验过威加海内的威仪,从未有过片刻的欢乐与安宁,唯一能做的就是亲眼目睹大隋朝一天一天的走向衰亡。他已经厌倦了这种在绝望中挣扎求存的生活,深深的厌倦了。

王仁则走至杨侗近前,眼中寒光闪烁,狞笑着从盘子里拿过酒壶,满满倒了一杯,恶声道:“潞国公,还请速速饮下此酒,早些上路去吧。”

杨侗缓缓站起,来到殿内香炉近前,再度点燃一炷香插上,双目现出伤感之色,口中喃喃道:“请佛祖保佑于我,但愿来世投胎,不要再生在帝王之家。” 言毕,杨侗不再犹豫,转身从王仁则手中接过这杯毒酒,仰面一饮而尽,少倾腹痛如绞,七窍流血而亡。

鸩杀皇泰帝后,王世充谥号杨侗为隋恭帝。恰在此时,身在长安的杨侑也突然暴病而亡,死因被严密封锁,令人讳莫如深,唐高祖李渊也将其谥号隋恭帝。至此,昔日大隋太子杨昭一脉三子,两个恭帝、一个燕王杨倓全部死于非命。

官道上,一队人马正在行进,中间有数辆马车。景阳公主坐在马车内,随着一阵阵轻微的颠簸,她的思绪也随之延伸开去。这段日子对她来说恍如隔世,就如同在恶梦中没有醒来一般,倾国倾城的脸上看不到半丝欢乐,有的只是无尽的悲伤与哀愁,忧郁和无助像大山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在常人眼里,皇家的公主自一出生就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尊崇,可谓天人。其实,有时候她们比普通百姓家的女儿,更难把握自己的命运,一个公主一旦失去了皇权的有力支撑,那么她的下场更为可悲。

在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变故,山河破碎,身边的亲人们接踵离自己远去,化作一缕缕魂魄。景阳公主虽然性情坚毅,可也无法承受一个又一个噩耗,巨大的伤痛让她几乎快要崩溃了。

驸马宇文士及也许是良心发现,觉得愧对萧后等人,加上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南阳公主他亦念着旧日之情,疼爱依旧,所以在南阳公主的终日泪眼下,宇文士及终于招架不住了。他决定不再带着萧后等人回归关中,毕竟关中已经成了李氏的天下。

而据后方传讯的家将得到的消息,兄长宇文化及数日前攻打魏州不下,反而被守将元宝藏打的大败而逃,现在率残部据守聊城,已是困顿不堪,在窦建德等当世豪强的窥伺下,败亡是迟早的事情。

此际宇文士及身侧的队伍,除了三十来个家族死士一直忠心跟随外,就剩下公主身侧的青云庵仪平等四位尼姑了。这四位懂得武技的出家人谨遵庵主虚云师太之令,一路守护公主,不离不弃,实是可敬。其余的军士随从眼看情形不对,宇文氏大厦将倾,一个个树倒猢狲散,在途中相续暗中逃遁,不再跟随宇文士及。

宇文士及清楚的知道自己必须有所选择了。于是他近日来刻意讨好萧后,并遵从萧后的意愿,决定北上突厥,投靠大隋义成公主,欲借助突厥的力量以图家族东山再起。

萧后也选择了原谅宇文士及。一来他毕竟是自己女婿;二来在杨氏皇族风光不再之际,他对自己和景阳公主等还算是执礼甚恭,对妻子南阳公主也是恩爱有加;三来现在还必须继续仰仗自己这个女婿,虽然他是萧后切齿痛恨的宇文家族中的一员。

可是出乎萧后等人的意料,在北上途中,她们却被窦建德麾下的一队精锐骑军发现。这只骑军乃是奉窦建德之令,四下掠夺青壮男子从军的,见到萧后等一行人也很是意外。见这帮人竟然敢擎刀意图抗争,为首将领怒从心头起,一声呼哨之下将宇文士及等人团团围住,箭矢刀枪一齐招呼,很快负隅顽抗的宇文士及的亲卫被杀戮一空,青云庵四位女尼也仅仪平得以身免,萧后、景阳、宇文士及等人成了窦建德的阶下囚。

好在窦建德对昔日素有贤名的萧后很是尊敬,不愿背上杀害旧日国母的恶名,因此萧后等人倒是不虞有性命之忧。窦建德对萧后等人非常友善,盛情款待,并将她们安置在一处旧隋郡守的府中,可谓照顾有加。

可窦建德的妻子曹氏却对此大为不满,以为窦建德乃是垂涎萧后、景阳公主等女眷的美貌,深为忌恨,为此夫妻二人数度争吵。这一切让景阳公主感到无比的羞辱,她恨不得立即离开此地。

而萧后此时得到了一个令她极度震惊又无比欣慰的消息。当初江都流血之夜,杨氏皇族被杀戮一空,没成想齐王杨暕妃子却因为回娘家省亲,得以逃过一劫,留下遗腹子杨政道,后被秦王李世民麾下密谍首领侯君集无意中发现,将母子二人献于秦王。李世民不敢做主,详细禀告唐高祖李渊,李渊知晓杨广一族大势已去,已是无力回天,索性大度收容杨政道母子,已彰显自己仁爱之名。

萧后本已心如死灰,对这个人世一度绝望,如今知晓自己尚有一孙子活在人间,杨氏血脉得以延续,心中真的是狂喜万端,难以言表。她按耐不住舐犊之情,数度上书窦建德,欲前往长安探望杨氏一族唯一的骨血。

窦建德的妻子曹氏闻讯,巴不得萧后等眼中钉立即离开,于是也一个劲的劝说窦建德成人之美。窦建德本有收容萧后、拉拢旧隋将士归顺之意,可架不住曹氏数度劝说,终于答应。于是曹氏即刻安排一队卫士星夜护送萧后等人直奔长安。

一阵欢呼声打断了景阳公主的思绪,马车车帘被纤细手指挑起一角,杨颦的笑脸出现在眼前,“公主,前面马上就到长安城了,听说那李渊闻讯皇后娘娘前来,已经使人前来迎接了。” 杨颦兴奋的言道。

毕竟这些日子的鞍马劳顿之苦让几个昔日锦衣玉食的女流着实吃不消,就是宇文士及等人也是形容憔悴,现在听说到了长安,大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景阳公主让马车停下,在杨颦的搀扶下,她下了马车,放眼望去,就见远处一座巍峨雄伟的城池出现在眼中,这就是长安城了。小时候自己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记忆里还依稀有所印象,可如今物是人非,这里已经成了大唐的都城,大隋朝已经成为过眼云烟,真可谓人生如泡影,富贵若幻梦。

想到这景阳公主不禁想起了江都城那个可怕的夜晚,不知多少皇族中人倒在血泊之中,惨死在宇文化及的屠刀之下。“父皇啊父皇,你可知道你害了多少杨氏子孙!” 公主喃喃道,不知不觉间泪水挂满腮边。

忽然远处烟尘滚滚,一列骑军风驰电掣般赶来。到了近前,就听一声呼哨,整个骑军队伍齐刷刷止住奔驰,动作整齐划一,显是训练有素。就见为首一人一袭白袍,端坐马上,生的是丰神俊朗,玉质金相,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王李世民。

要知唐高祖李渊与杨广本是姨表兄弟,其母与杨广生母独孤伽罗为嫡亲姊妹。昔日李渊在大隋为官,殿下称臣,如今自己却废了代王杨侑,登基做了皇帝,可谓夺了一个晚辈的江山,因此李渊也觉得此遭见了萧后不免尴尬。他知道二子世民言谈得当,举止得体,所以就派李世民代表他前来迎接萧后。

此时李世民飞身下马,对着萧后的马车深施一礼,口中朗声道:“娘娘一路劳顿,世民有失远迎,还请娘娘恕罪。”

萧后闻声掀开帘子,看着面前这个人,只觉得此人立在当地,有如渊停岳峙,额角峥嵘,星目生辉,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洒脱,周身王者之气更是扑面而来。她不禁暗暗喝了一声采,如此人物想我杨氏一族何曾有过啊!想到这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一阵嫉妒。

萧后轻声道:“你就是秦王殿下了,看不出如此年轻有为,此遭妾身等前来长安,不免叨扰殿下。” 李世民连称不敢,正欲引萧后等人入城。忽然他眼前一亮,看到在一辆马车旁,此际正俏生生的伫立一位女子。这名女子一袭白色宫装,三千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绾起,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清丽绝俗,神若风清,丝毫不带一点人间烟火之气。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 一时间,即便深沉如李世民者,也不禁为之失态,脑中浮现庄子的篇章,心头泛起一种惊艳的感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位丽人。

不过很快,李世民便清醒过来,暗叫一声惭愧,他心知此女定是昔日风华冠绝京城的景阳公主了。当下李世民微微一笑,对公主一拱手道:“这位莫非就是杨景表妹?”景阳公主苦涩一笑,微微一福,轻声言道:“杨景见过二表哥,此番多有叨扰。”

李世民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家人,表妹何须如此客套。”当下他带着萧后等人进入长安城,将萧后一行安置在淮安王李神通的府邸。这李神通乃是高祖李渊之弟,现任山东道安抚大使,长年不在京城,萧后等人住在他的府中很是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