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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在劫难逃


一支军队蜿蜒行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正是以为得脱牢笼的李密一行。李密挥舞着马鞭,意气奋发的对一旁的王伯当道:“伯当,现在已是华州境内,前边不日就要到潼关了,出了潼关可就是你我兄弟的天下了。” 这一刻,指点江山的风采再度回到了他的身上。

话音刚落,就见一马飞驰而至,后面尘烟滚滚,有几辆高篷马车尾随而来,为首的正是军中长史张宝德。

李密看见是他前来,不自禁的皱了一下眉头,此人乃是李渊派遣,不属自己旧部,分明就是李渊安排在军中监视自己的眼线。正自思忖间,张宝德已来至李密跟前,飞身下马,气喘吁吁的拱手道:“刑国公,圣上使宫中马公公前来传旨。”李密慌忙下马,王伯当等人也是随之下马,一众跪伏于道旁。

很快后面马车来至近前,一个宦官摸样的走下马车,尖着嗓子宣旨。李密一边听旨,一边怒火中烧,原来这马公公所宣李渊旨意,乃是要李密留下一半军士在华州另有要务,余下军士可随他一道出潼关。

李密强压怒火,口中却连道遵旨。马公公也不逗留,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李密假意遵从旨意,暗中将李渊安排跟随的秦王麾下的两千军士留在华州。他暗忖,这两千人乃是李世民麾下,不是自己嫡系旧部,若是有了变故肯定不会忠于自己,留在身侧反倒是隐患,不如留在华州反而稳妥。

张宝德见李密如此安排,不禁暗自冷笑,心道果不出皇上所料,这李密果有反意。当下暗中手书一份密信,安排心腹星夜奔赴长安禀告李渊,自己也托病不再跟随,免遭杀身之祸。

太极殿内,李渊目光冰冷,脸色越来越青,怒气已是难以抑制。他咬牙切齿道:“果真是不出寡人所料,这李密狡诈好反,狼子野心,真是可恨至极!”

阶下的李世民微微一笑,眼中隐有不屑之意,道:“李密如今已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虑,父皇可使人传旨,诏其接旨之日起速速返回长安,单骑入朝,另有任用。李密若遵旨则可宽恕于他,若抗旨不遵,一意叛逃,可使史万宝挥军诛之,如此罪责按理当夷九族,其部下也当无怨言。”

李渊闻言颔首,用一种冷酷无情的口吻道:“既然你李密铁了心要叛逃,也就不要怪朕心狠了。”

李密率众刚到稠桑境内,李渊的旨意已到。接旨后李密一时心乱如麻,背心一股寒意升起,他清楚的知道李渊已然识破他的意图。

半响,李密安排人唤来王伯当、贾润甫和李玄英等密议此事。大帐外戒备森严,鸟雀难过,帐内四个人却是满腹愁肠,死一般沉寂。

李密打破沉寂,低声道:“李渊无故召我返回长安,乃是识破我等计谋,此遭若是返回,定是死路一条。如今不若趁机攻破前方桃林县,收集粮草,渡过黄河北进。等李渊闻讯派人再追击,我等早已龙游大海,不知你等意下如何?”

贾润甫欲言又止,最后鼓起勇气言道:“皇上对待魏公其实不薄,况且史万宝、任瑰等将在熊、谷二州虎视眈眈,离我们不到一日路程,届时攻陷桃林,也无时间招募士卒,一旦被认定叛逆,还有谁敢容纳魏公?不若暂且按照李渊旨意,回归长安,以示无谋反之意,届时谗言不攻自破,也渡过眼前难关,日后徐徐图之,寻机再往山东不迟。”

李密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怕人,一旁的李玄英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害怕,看到了惊慌,甚至还看到一丝绝望。

就听李密大吼道:“想我李密率众归顺李渊,却不能割地分王,反而深陷桎梏,此事焉能忍受?况昔日有云:“李氏当王”,今日我李密得脱牢笼,足见应了上苍所言。王者不死,岂可平白推却上苍好意。贾润甫,你是咱家好兄弟,实不该在此胡言,若不愿与我同心,今日唯有拿你祭旗了。”

言罢,李密难忍心中激愤,手掌重重击打在面前案几之上,虽然他极力抑制掌上力道,那案几依然咔嚓一声从中折断。

贾润甫缓缓跪倒,泪流满面道:“魏公,我若心有异心,也就不会尾随魏公至此了。如今你是逃亡之人,狼狈不堪,还有谁会听令于你?当日魏公杀了翟让大龙头,人人皆言你忘恩负义,今日谁还甘心将自己军卒地盘交付于你?魏公你这些所谓旧部,不但不会归附你,反而会担心你夺了他们的兵马地盘,肯定会联合起来与魏公对抗,届时那里会有你的容身之地?我只是担心魏公执意叛唐,失去了今日富贵,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了,若魏公有一安身立命之所,我贾润甫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李密勃然大怒,眸中射出从未有过的两道凶光。他刷地抽出腰间佩剑,就要将贾润甫斩杀于当前。

李玄英、王伯当慌忙上前拦住,苦苦哀求李密。贾润甫长叹一声,丝毫不介意李密手中的长剑和无边杀意,径自走出帐中。

大帐之内陷入了一阵沉寂,周围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了一般。李密面色难看至极,目光时而凶狠,时而悲愤,时而阴沉,转瞬数变,半响方神色恢复正常。他仰面轻轻嘘了一口气,缓缓将长剑插入剑鞘。

很快有士卒来报,贾润甫策马出营扬长而去,不知去向。李密闻讯默默无语,并没有安排人前去追截,良久,他长叹一声道:“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年三十一大早,李密率着不到两千的部众,来到了桃林县城。县令章仁河尚不知李密已然决定谋反,闻讯后忙率一众下属于道上相迎,甚是恭敬。

李密在马上冷冷道:“本公奉诏暂回长安,所带家眷行动不便,意欲寄宿贵县衙,不知县令大人意下如何?”

章仁河一介县令,岂敢得罪当朝刑国公,况且李密是打着奉诏旗号,于是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赶紧令下人、差役张罗起来。他不敢安排李密等人住在简陋的驿馆,于是从自己的县衙内府腾出几间上房,收拾停当后让李密等重要人物住下,接着又去安排吃喝不提。

当夜李密使王伯当率人血溅县衙,斩杀章仁河等官吏差役数十人,将桃林县所有粮草物资占为己有。接着派兵掳了当地不到一千百姓,强征他们为部卒,并派人连夜奔赴伊州,报信李密昔日旧部、今日的伊州刺史张善相,要他派兵接应。同时李密声东击西,使人四处传言,道自己准备前往洛阳,与宿敌王世充决一死战。

熊州右翊卫将军府内,灯火通明。

右翊卫将军史万宝和行军总管盛彦师正坐于内府一座小厅内。这厅内除了简单的桌椅外别无他物,四周岗哨林立,一看就是专门用作密议之用。

此时史万宝正忧心忡忡的对盛彦师道:“李密威震天下,实属一等一的厉害人物,麾下那王伯当也是狠厉角色,此番叛逃,恐怕我等难以顺利剿平啊!”

盛彦师微微一笑,站起身形,好整以暇的拿起案几上的剪刀,轻轻的剪了一下灯花,道:“将军不必忧虑,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李密如今只不过一丧家之犬罢了,此遭将军只要给我五千人马,下官就可以砍下李密的项上人头。”

史万宝不满的看了盛彦师一眼,心中暗道:“真是狂妄,你是不知李密的厉害,想当初那可是差点倾覆大隋江山的风云人物。” 口中却言道:“哦,不知盛将军有何良策妙招?”

盛彦师狡黠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请恕下官现在暂且保密,不久自有喜讯相告。现烦请将军拨军马五千于下官即可,届时若不完成使命,甘受责罚。”

史万宝也属心机深沉之人,虽然对盛彦师故意卖关子甚是不悦,可当下也不再追问。他暗中打定主意,届时若是无功而返,定要这盛彦师吃罪不可。

武德二年初的一个傍晚,李密率部悄然到达陕州,一路上无人阻挡。他准备于第二日一大早就通过熊耳山谷,直奔伊州,与张善相部会合。

当朝阳冉冉升起之时,慷慨的将光辉洒遍熊耳山的每一处地方,唤醒了这沉睡一宿的山林。阳光给熊耳山谷镀上一层红色,看上去多了几分暖意。山谷内除了鸟鸣啾啾外,一片寂静,一切都显得无比的宁和安详。

可李密的心此时却是如坠冰窟,周身上下完全冰冷,他拿着一张纸笺,手却在不住的颤抖。忽地李密大吼一声道:“连你也要负我!” 说完仰天悲啸,其声有种困兽般无助的凄凉,只吓得身侧林中鸟儿四下飞窜。李密半响止住啸声,又疯狂大笑起来。

王伯当骇然看着眼前的李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此刻李密面色苍白若死,双目中早就没有了昔日的神采飞扬,充满了无尽绝望。

李密无力的松开手,任由手中的纸笺轻轻飘落。王伯当忙近前捡起,只见上面书着四个娟秀字迹“君请珍重。”

这分明是夫人李玄英的笔迹,王伯当顿时全然明白。怪不得今早没有看到李玄英的人影,原来她已于昨夜趁李密熟睡之际,悄然逃遁,以她的轻身功夫,现下即便再追已是迟了。想必是她料定李密此遭定是凶多吉少,不愿再以身涉险、陪李密一道赴死了。

李密口中喃喃道:“玄英啊玄英,你也离我而去,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说完猛地转过身形,直勾勾的看着王伯当,眸中射出一丝凶光,厉声道:“伯当,如今咱家已是众叛亲离,你有何打算?”

王伯当忽地嘿嘿笑了起来,他直视着李密目光,竟是毫不退缩,朗声道:“魏公,义士之志,不以生死而变心。当初伯当发誓效忠于你时,就没想过独善其身,你对伯当恩同再造,伯当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今愿与魏公一道赴险。”

李密闻言大笑,手指天空,状若疯狂的大呼道:“老天,你虽对我李密不仁,可也赐予我一个生死兄弟,我李密此生无憾了!”

盛彦师坐在高处一块山石上,他看了看缓缓进入熊耳山谷内的李密部众,再看看埋伏在山谷两侧的弓弩手和刀盾手,一丝残忍的笑意袭上嘴角,暗暗道今遭定叫史万宝那厮大吃一惊。他沉声下令:“等李密部众走过一半时再予以攻击。”

麾下一名将佐羡慕道:“将军怎么知道这李密贼子肯定从此经过?真神人也!” 盛彦师微微笑道:“李密前些日放话要挥军前往洛阳,实际上兵者诡道也,李密是想行瞒天过海之策。他这番鬼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盛彦师,洛阳早就没有他的落脚之处,他去洛阳干什么?眼下他能投奔的只有那张善相了,而投奔张善相,这熊耳山谷乃是必经之处,现在咱们抢先一步,断其道路,此遭李密贼子是插翅难逃了。” 说完禁不住心头一阵欢畅,咧嘴低声笑了起来。

李密骑马正在行进中,猛然间觉得浑身恶寒,一股不祥的预感充塞心头。他出入疆场多年,经验无比丰富,环顾四周,见远处谷中飞鸟惊起,当下心中一沉,暗叫一声不好。李密刚要提醒王伯当小心,就闻一阵梆子声响,眼见四下里万箭齐发,漫天箭矢如雨落下,整个山谷回荡着雷鸣般的喊杀声。李密部众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射得人仰马翻,阵脚为之大乱。

李密麾下这两千多部众被堵在狭窄山道上,进退不得,一轮箭雨下来,已是死伤大半,尸横遍野,鲜血流淌成河,山谷里顿成人间地狱。军卒们哭喊哀嚎着四下溃逃,可均被占据有利地形的唐军用无情的箭矢一一射杀。

李密奋力挥舞手中宝剑,拨打飞蝗般袭来的箭矢,想与王伯当夺路突围而走。无奈山口均被盛彦师着麾下军士用箭雨封死,左冲右突,李密也是无路可逃。

眼见着身侧人马愈发稀少,继而死伤殆尽,最后只剩下王伯当一人,李密暗叹一声,知道此番已是逃生无望。而盛彦师此时也喝令麾下停止放箭,他轻蔑的看着谷中这两个狼狈不堪的人,扬声大喝道:“李密,事到如今,你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李密只觉得漫天俱是灰暗之色,再也看不到一丝生机,被伏击前后不过盏茶功夫,可他却觉得时光比一生还要漫长。他清楚的知道,数年的苦心经营,一世的功名梦想,将在今日悉数灰飞烟灭,再也与他无缘。事到如今,李密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悔意,悔不该不听张昱、贾润甫等人苦劝。

李密看着身侧的王伯当,就见他身上插着几支箭矢,鲜血把大半个身子都已染红,披头散发,宛若厉鬼。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李密也不禁潸然泪下,哽咽道:“伯当啊伯当,都是我李密误了你。”

王伯当面无惧色,哈哈大笑道:“魏公,你一世英雄,何出此言?今日你我兄弟虽死于宵小之手,可也不枉结义一场,这九幽黄泉之路,伯当陪你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说完他戟指盛彦师,喝道:“我王伯当一生纵横,杀人无数,至今方死,已属异数,难道今日还要在你这等鼠辈面前畏缩求饶不成!”接着更是骂不绝口。

盛彦师眸中凶光大作,一时怒不可遏,他一声令下,箭矢如雨,倾盆而下。王伯当扑倒在李密身上,死死抱住李密,二人顷刻间被射的如同刺猬一般。

盛彦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战场,他清楚的知道,以往不可一世的李密终于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中,从此这个人再也不能威胁大唐王朝了。

当下盛彦师下令割下李密、王伯当二人人头,以木匣衬以石灰装殓,使人带信给史万宝,言称李密已然伏法。自己则亲率一组军卒带着李、王二人首级,星夜直奔长安而去。

史万宝闻讯切齿痛恨,这盛彦师端的是利欲熏心,丝毫没有把他这个上司放在眼里,怎不让他怒发欲狂。他明白盛彦师此举无非是仗着立下大功,料定那李渊肯定对其加官进爵,所以才敢如此猖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