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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一意孤行


唐高祖李渊看了一眼御案上的奏折,搁下玉管朱笔,从鼻腔中重重的冷哼了一声,脸上怒容隐现,看上去显得甚是不悦。

就闻李渊冷冷道:“刘文静,李密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旁的户部尚书刘文静小心翼翼道:“回陛下,刑国公上书,言称去山东招抚旧日部下前来归附我大唐。”

“一派胡言!” 李渊怒斥道。见皇帝脸色不对,刘文静吓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慌忙跪伏在地,叩首不已。

李渊不满的看着刘文静。眼前的这个人素来与秦王交往过密,乃是秦王的智囊,据悉他多次鼓动秦王觊觎太子之位,隐隐对太子李建成的地位构成极大威胁,这是李渊所不愿意看到的。

这些日子他对李建成的看法已大为改观,认为长子不失忠厚仁义,自己昔日对其也是太过苛刻了。而自己春秋正盛,对权欲的迷恋更是与日俱增,恰恰是因为这样,李渊对二子李世民的日渐势大也多了几分忌惮,这个二儿子有时候让他这个父亲都隐隐有畏惧之感。

此时裴寂上前言道:“皇上,李密近来见其归附后,麾下军士被剥夺一空,将领离心,多有怨言,乃心生叵测,意欲借招抚旧部为名,暗行蛟龙脱锁之计,其心可诛啊!”

太子李建成亦道:“儿臣细观李密,文武兼备,为人更是阴险狡诈,反复无常,实乃当世枭雄,若令其重返中原,无异放虎归山,纵龙入海,必然祸端横生。一日纵敌,百世之害,不若寻个借口,除之以绝后患。”

李渊默然不语,面色阴晴不定,半响方冷冷道:“李密刚刚归附不久,眼下言其心存叛逃之念,尚无依据,若轻率予以诛杀,恐令天下人心寒,届时言我大唐无容人之量,日后谁还敢前来投效?”

裴寂心中暗自冷笑,他很是清楚,皇帝陛下对李密素来忌惮,绝不会容忍这头猛虎环伺左右,只不过苦于没有借口诛杀李密罢了。

当下裴寂笑道:“陛下,要想证明李密是否有反意十分简单,可准其奏折,只需在他前往山东途中、尚未出关之际,下旨令其返回长安,若接旨返回,则无反意,若抗旨不遵,则其心昭然若揭,届时令右翊卫将军史万宝率军剿杀即可。”

李渊闻言,点了点头,言道:“裴卿言之有理,传旨,准李密所奏。”他接着看了看阶下面泛得色的裴寂,森然一笑道:“但愿裴卿所料有误,也望那李密不要辜负朕的一番苦心。”

裴寂在李渊的灼灼目光注视下,也是没来由的一阵心惊肉跳。

刘文静羡慕的看着一侧的裴寂,眸中嫉恨之色一闪而逝。昔日刘文静为晋阳令时,裴寂则是晋阳宫宫监,二人一处为官,相处融洽,甚为友善。大唐立国后,裴寂虽然才智平庸,却善于察颜观色,一意谄上,加上与高祖私谊深厚,因而贵为尚书右仆射,一品大员,稳居百官之首。刘文静被委以户部尚书一职,位列其下。刘文静认为自己才干本领皆远胜裴寂,又屡有军功,地位却偏偏不如,因此心中耿耿于怀,愤恨难平。两人遂有嫌隙,在朝堂上明争暗斗不休。

“夫君万万不可!”李玄英噗通一声跪倒在李密面前,俏目含泪,显得楚楚可怜,分外动人。可是李密已是无心爱怜,他皱了皱眉头,不悦道:“夫人,你这是为何?”

李玄英颤声道:“夫君,想你刚刚归附李渊未久,那李渊对你安能放心得下,定时刻防范你有异心,此际准许夫君你前往山东招抚旧部,纯属试探之举。前日夫君进献此奏已犯大忌,若是再不知进退,真的意图出关,定会招来杀身之祸,届时悔之晚矣。”

李密勃然大怒,斥道:“真是妇人之见,难道你愿意让我终老此处,做个富家翁不成?”说完拂袖而去。

李玄英失神的看着李密的背影,一脸苍白,目中充满绝望。良久,李玄英方幽幽叹了口气,唤来心腹卫士,对其言道:“请曹元奎将军到我这里来。”

天刚放亮,寒意正浓,张昱在院中挥舞鹰翔宝刀,就见刀光霍霍,泼水难进。半响他收住刀势,轻轻吁了一口气,虽然全身已是汗水淋漓,却觉得分外神清气爽,于是换下汗湿的衣衫,来到偏房,坐在饭桌边享用早膳。

刚刚喝完一碗稀粥,张昱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武学精深,听力过人,从脚步声响就可以判定来客为两人,并且其中肯定有一女子。

张昱明白,定是那李玄英来了。昨夜心腹曹元奎悄然前来禀报,言道李玄英让他传话,欲与张昱商议要事。张昱闻讯后思忖良久,还是决定见一见她,不管怎么说李玄英毕竟是李密的夫人,看在李密的份上也不好过于冷落怠慢她,再则他也想知道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脑海中在不停思索,表面上张昱倒是不动声色,又用勺子装了一碗稀粥,不急不慢的吃将起来。

“张将军,妾身能够进来说话吗?”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在耳畔。张昱暗自冷笑,别人不知道,自己可是知之甚详,这个女人可绝没有她言语上那么温柔可人。毒辣如蛇蝎,狡猾如狐,身上总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想起阴冷的毒蛇或者蜈蚣,谁要是小瞧她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启目望去,只见李玄英身披白色大氅,面罩白纱,站在门前,身后赫然便是曹元奎,除此再无别人。

张昱故作讶意,忙站起身形,道:“不知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一边呵斥随同前来的曹元奎,“还不赶紧给夫人看座!”

“什么?”听了李玄英所言,张昱顶门如同被一盆凉水浇灌下来,浑身都是冷意。他霍地站起,一双眸子炯炯的看着李玄英,冷笑道:“敢问这是夫人的主意吗?”

李玄英在他目光逼视之下,心中隐隐有股寒意浮了上来。她苦笑一声,言道:“要是妾身的主意,妾身还需要前来和张将军商量吗?”

张昱闻言,颓然跌坐椅上,口中喃喃道:“兄长啊兄长,当初咱家苦劝你不要归附李渊,你偏偏不听,这才短短两个月,你又要离开长安,这可是自取杀身之祸啊!” 他痛苦的闭上双眼,只觉得周身无力。

半响,张昱缓缓睁开双眼,沉声对李玄英道:“夫人,我马上就去见兄长!”李玄英闻言似是松了口气,面泛喜色,她盈盈站起,对张昱微微一福道:“有劳张将军了。”

已是午时,天气看上去很不好,彤云密布,低垂的似乎举手便可触及,西北风呼啸连连,狼嚎般刮个不停。

刑国公李密的府上,也是花木凋零,池水凝寒,一片萧索,显得甚是凄凉幽静,府内很少看到有人来往走动。

一间内室里,只有两人,正中红木案几上放着酒菜,可分明无人动过,看上去菜已经凉了好长时间。坐在案几两侧的正是李密与张昱,连李玄英都不在其中。

此刻两个人都沉默不语,面色难看,气氛极度压抑。半响,张昱缓缓开口道:“兄长,小弟言尽于此,你此番若是出了长安,就是自寻死路,还望兄长三思。”

李密闻言冷笑连连,他站起身形,面露凄厉之色道:“想我李密,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师从当代大儒徐文远,即便昔日越王千岁对我也是另眼相看,本以为能在这乱世成就一番伟业,可却数度坎坷,最后竟落得个如此下场。如今李渊像养条狗一样把我困在长安,肆意剥夺我军士将佐,若再困顿于此,届时李氏江山稳固,定拿我李密开刀不可。此时不走,日后可就再无机会,这次离开长安,即便身遭不测,我也认了!”

张昱刚要答言,李密把手一挥,道:“贤弟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在这一瞬间,张昱发现李密突然变老许多,额头上的皱纹有如刀刻般清晰可见,由于面色凄惨,更是显得嘴角凭空多出两条深深苦纹。

张昱嘴唇动了动,还想说点什么,可是最终没有说出来。他默默站起,撩起衣袍,双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对李密拜了一拜,然后站起身形,转身大步走出内室。

李密看着张昱远去的背影,忽地仰面大笑,笑声中隐隐露着癫狂,透着苍凉,如果留意,就会发现此刻李密的眼中也有了一丝泪光。

李玄英伫立在院内,面色苍白无比,在寒冷的西北风中如同一只即将凋零的花朵,显得柔弱无助。看见张昱面色铁青的大步走了出来,她心头大震,似乎全然明白了结果,苦涩的一笑,对张昱轻声道:“不管如何,有劳张将军了。”

张昱看了看眼前这个女人,忽然觉得不光自己和李密可怜,这李玄英也属可怜之人,昔日对她的满腔恨意此刻已经烟消云散,只觉得一切都宛如黄粱一梦。他微微摇头,就欲离开李府,忽地张昱停住脚步,转身对李玄英肃然道:“夫人可早做打算,这黄泉路上多几个枉死鬼无济于事。”李玄英凄然一笑,颔首道:“妾身明白,多谢张将军了!”

张昱仰天长叹,头也不回的离开。

武德元年十二月末,唐高祖李渊准许刑国公李密所奏,让其前往山东招抚旧部。李密上奏欲与王伯当等旧部一道前往,李渊也一概应允,许其召集旧日麾下军卒四千人马,加上新拨的秦王麾下军士,共计六千人马一道前往山东。

可是等李密真正召集旧部的时候,他才心酸的发现,旧日部卒前来归附的尚不到两千人。大将秦琼暗恨其昔日困杀大帅张须陀,当日归附他也是虚与委蛇,更兼对其杀死翟让之举齿冷,所以拒绝与其一道前往山东。

而魏征则已被太子李建成招揽,被任为太子府秘书丞,死心塌地的为太子效力,根本不愿奉令。其余诸将也是以种种理由推搪不从,唯有王伯当和贾润甫二人应召前来,这让李密怅恨的心中多少有些慰籍。

李密看了一眼正在收拾行装的李玄英,不由得感到一阵歉意,这些日子实在是冷落了这位佳人。他走上近前,轻轻抱住李玄英,李玄英也闭上双眸,娇躯无力的倒在李密的怀中。

就在李密感受怀中美人柔若无骨的躯体之际,王伯当急冲冲的闯了进来。李密没有责怪他的莽撞无礼,因为他分明从王伯当的脸上看到了惊惶。

李密缓缓放开李玄英,沉声道:“伯当,何事如此张皇失措?”王伯当气喘吁吁,他端起室内案几上的茶盏就是一阵狂饮,然后用手一抹嘴巴,恨声道:“魏公,当日没有除掉徐世绩真是大大失策啊!” 李密闻言面颊不自禁的抽动几下,心中隐隐有不祥之感,急忙催促道:“还不快快道来!”

王伯当道:“昨日,镇守黎阳的徐世绩遣使拜见李渊,表示愿意率部归顺大唐,那李渊喜出望外,当即下诏封徐世绩这厮为黎州总管、上柱国、英国公,还赐这厮国姓,更名为李世勣,使其经略虎牢关以东,总领河南、山东之兵。”

李密听完王伯当所说的这个惊人消息后,身子一晃,差点跌倒在地,幸亏被王伯当及时伸手扶住。他闭上了眼睛,好一阵子才缓缓睁开,面上露出一丝凄凉来,忽地仰天长叹:“时也,命也!”一时间李密可谓心若死灰。

徐世绩的这一招,彻底断了他暗中前往黎阳、招抚昔日瓦岗旧部的念头,李密心中更是对当日没有斩杀徐世绩而悔恨不迭。王伯当则在一旁一个劲的破口大骂,对当日张昱阻拦李密诛杀徐世绩一事怨恨难平。

可此时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李密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