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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落日余晖


云霞漫天,赤红似火,夕阳余晖洒落在江都行宫大业殿的琉璃瓦上,变幻出道道斑斓流光。

大隋皇帝杨广坐在龙案之后,此时他的心里充满着愤怒、失落与绝望,这些情绪纠合在一起,凝结成一股深重的恨意。杨广目光森冷的看着眼前一众近臣,阶下裴矩、裴蕴、虞世基、宇文化及等重臣均拜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四下里没有半丝声响。

杨广的身子骨最近益发显得衰弱。在宇文化及等人的怂恿下,他率一众文武和后宫嫔妃乘龙舟来至江都,在这里乐不思蜀,只顾风花雪月、饮酒作乐,将洛阳丢给年幼的杨侗镇守而不顾。

自打三征高丽失利,接着又在雁门关差点丢了性命后,杨广就变得无比痛苦困惑,甚至像换了个人一样,不敢也不愿再直面现实。以前尚有老臣宇文述陪着他解闷,可这个善解人意的老臣已经在从洛阳至江都的途中因病辞世。剩下的宇文化及、虞世基等人虽也很讨他的欢心,可杨广总觉得这些人在对自己隐瞒着什么。

如果不是刚才裴蕴说漏了嘴,杨广还不知道他倚为柱石的张须陀已然丧命叛贼之手,而这帮该死的混账竟然隐瞒自己至今。张须陀忠勇无双,是隋军的灵魂人物之一,威名极盛,其战死疆场一事无论是对大隋朝还是对杨广来说都可谓致命一击。

追问之下方知:剿伐叛贼居功甚伟、接连击杀贼首高士达与张金称的名将杨义臣,竟然在讨伐窦建德战事正紧之际,被裴矩、裴蕴嫉妒功劳太大,矫诏强行召其回江都述职,最后郁闷成疾,病死在途中。逆贼窦建德趁杨义臣已死,再无忌惮,席卷重来,悍然在河间郡乐寿筑坛,自立为长乐王,设置百官,分治郡县,一举击溃讨伐他的薛世雄大军,大隋勇将杨善会亦被其在清河俘获斩杀。薛世雄逃回涿郡后,又羞又恼,不久就发病而亡。

虎贲郎将陈稜率军征讨叛贼杜伏威,结果一败涂地,损兵折将,丢失高邮、历阳等重镇,现在杜伏威的兵锋已经直逼江都。可笑自己多次问及叛贼作乱之事,宇文化及等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叛贼已被剿灭殆尽,大隋境内已然太平,真是其心可诛。

想到这里,杨广更是怒发欲狂,粗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俊逸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他抬手拿起案上镇纸,狠狠的砸在最前面的宇文化及额头上,顿时宇文化及额头鲜血迸流,血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石板上。

杨广怒极反笑道:“你等不是说天下承平吗?如今又哪来的这么多叛贼?原来言辞凿凿皆是欺君之语!你等真的还把朕当成天子吗?”

宇文化及心胆俱裂,磕头如捣蒜,记记有声,丝毫不敢擦试脸上鲜血,口中连声道:“陛下请息雷霆之怒,臣罪该万死,万望陛下开恩!”

其余众人也是目露恐惧之色,连称罪该万死,哀求皇上恕罪,要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们都害怕天子盛怒之下杀了他们。

唯有老臣苏威在一旁充满哀伤的看着杨广,看着这个他曾经视为天之骄子的陛下。苏威明白自己已经衰老了,已经不再计较在乎功名利禄和生死悲欢,他曾经伴随先帝杨坚见证了大隋王朝神话般的崛起,现在又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帝国伴随着自己而垂老消亡,想到这里他心中无比悲凉。

杨广看着阶下战战兢兢的一众臣子,周身像是被抽空了,一种无力的感觉蔓延全身,他甚至不愿意再去降罪宇文化及等人。

平息了一下心中怒火,杨广把目光转向苏威,沉声道:“威公,张将军殉国,朕不胜伤痛,可国事为重,眼下要紧之事乃是剿灭瓦岗叛匪,何人领军为将,威公可有合适人选?” 苏威略一沉吟道:“陛下,老将裴仁基文武兼备,久经沙场,军中素有威望,可统军为帅,扑灭叛乱。”

杨广闻言颔首,随即下诏,封殉国的张须陀为齐国公、骠骑大将军,爵位世袭。令光禄大夫裴仁基为河南道讨捕大使,御史肖怀静为监军,徙镇虎牢关,以拒逆贼翟让、李密。

当深夜来临的时候,大业殿中却是烛火熊熊,皇帝杨广难以入眠。他独自一人落寞的坐在大殿中,怔怔的看着酒盏中自己的倒影,鬓发散乱,神情倦怠,是那麽苍老那麽恍惚,不复往日的英气,一时不觉潸然泪下。此时萧后悄悄出现在他的身侧,满眼担心的看着杨广。

杨广看见萧后来临,温柔的冲她一笑,站起身形道:“皇后,天已不早,还是早点歇息去吧。”说完径自摇摇晃晃的走向寝宫,萧后怔了一怔,慌忙尾随其后。

杨广站在寝宫中一个巨大的铜镜面前,伸出手去上下抚触镜中面容清癯的自己。当纤瘦苍白的手掌移动到脖颈时,他忽地神经质的发出一阵大笑,扭身对萧后道:“朕当皇帝十余年,享尽人间富贵,穷极世间奢华,山珍海味、宝玉珍玩、绝色佳丽应有尽有,比比皆是,历代帝王何人能与朕比肩?自古以来,无有不亡的朝代,无有百年不死的君主,即便有朝一日,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朕亦无憾。只是朕这大好的头颅,不知谁来将它亲手砍下?”

在萧后惊恐万状的眼神中,杨广倒在榻上,他醉了。

荥阳城内,夜幕低垂,四下里除了巡城的瓦岗军卒外,再也看不到一个人走动。大龙头翟让的府中此际戒备森严。

密室内,气氛凝重。翟让坐在椅上面色阴沉,闭着眼睛一言不发。翟宏、单雄信等人则面带焦虑之色,唯有徐世绩气定神闲,悠闲地在品尝手中茶水,不时的眯缝起双眼,一副很是陶醉的样子。

单雄信不满的瞪了徐世绩一眼,愤然道:“幺弟,你倒是好心境,现今大龙头竟允许李密建牙,自领一军,成立什么蒲山公营,这岂不是默许李密这厮坐大。李密挟大胜张须陀之威,四方豪杰趋之若鹜,纷纷来投,前些日子又有魏征、邴元真等前来归附。如今我瓦岗大军中只知有李密,不知有大龙头,长久下去必为祸害,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等沦为鱼肉不成?”说完眼光扫向闭目不语的翟让。

翟让闻言张开眼睛,面部抽搐了几下,欲言又止,面色变得更加难看。

徐世绩闻言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幽幽一叹道:“此际四海群雄并起,烽烟不断,大隋朝虽已大厦将倾,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实力仍不容小觑。以我瓦岗如今实力,割据称霸一方尚可,问鼎天下实力有不逮。此际行兄弟萧墙之事实乃取乱之道,李密人中之龙,也断不会如此短视,行此不智之举,故暂时我等不必担忧。况李密现今声势如日中天,我等贸然下手且不说能否得手,即便得手也会致瓦岗军上下离心离德,更招致他人诟病,届时四分五裂,王图霸业从此镜花水月,无从谈起。”

一旁翟宏冷冷道:“照你这么说难道任由其坐大不成?要知主从不明,实乃取祸之道啊!”

徐世绩微微一笑道:“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当然不可不防。李密既有蒲山公营为仗,我等也可设一牙,号锐锋营,招募精锐勇士入围。前日有江湖豪侠唤做蔡建德者来投,已被小弟罗致麾下,此人善使单刀,能飞檐走壁,一身功夫了得,届时可为锐锋营统领,有此豪杰相助,可保大龙头无恙。李密麾下看似人才济济,实则可造之才唯张昱也,余者皆碌碌之辈。张昱虎狼之资,枭雄之辈,断无久居人下之理,此等人物,李密岂能不忌?前些日他趁乱私放秦琼逃生,已然引起李密不满,只要稍加利用羁绊,不愁这二人不自相残杀,届时大龙头可顺势一并除之,若此大事可定。”

单雄信、翟宏等闻言皆抚掌惊叹,对徐世绩的才智心折不已。唯有翟让默然无语,目光萧索之至,他不再理睬屋内众人,站起身形,一个人信步走出屋外。

翟让独自默默地站在廊下,思潮起伏,想起当初起事时,兄弟们歃血为盟,欲一道推翻暴隋,拯救黎民于水火,可如今大事未定,百姓依旧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一干人等却要为权柄而拼个你死我活,这难道就是自己当初举事的初衷吗?李密既乃真命天子,众望所归,自己听命于他又有何妨?说来说去,不过是麾下这帮兄弟不愿意失去即将得来的富贵罢了!

此刻翟让的心里就像那黑漆漆的夜空一样,看不到丝毫光亮,想起那些已经化为白骨长眠于地下的兄弟,不觉一阵阵酸楚,他只觉偌大的龙头府,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倾诉、可以理解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