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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螳螂捕蝉


次日天刚放晓,李密便带着张昱、魏征等人来到翟让府中,召集山寨众将领议事。一番客套落座后,李密轻咳一声,肃然对翟让言道:“大龙头,今东都洛阳空虚,兵不素练,越王杨侗年幼,留守诸官政令不一,士民离心,段达之流间而无谋。现洛口仓粮食粟米积存如山,距东都尚有百里之遥,前次我瓦岗大军就因与张须陀决战而错失攻占良机。兵法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此遭倘若大龙头亲率大军,轻行掩袭,攻占洛口仓,取之如拾草芥一般。然后开仓放粮,发粟以赈济穷乏贫苦百姓,则远近之人孰不归附?百万大军,一朝可集,如此良机决不可错失。届时我瓦岗大军可枕威养锐,以逸待劳,纵隋军来攻,我已有备,何惧之有?随后可传檄四方,广纳英才,引贤豪而资计策,选骁悍而授兵柄,天下指日可定。”

李密一番话说完,满座皆静。徐世绩等人虽均对李密暗含不忿,闻言却也不得不承认李密所言实乃英雄之韬略。李密见众人均露折服之态,心中虽暗暗高兴,面上却丝毫不露于色,更对昨日进献此计的张昱有了一种深深的忌惮。

李密很是庆幸自己及时得到了这位不世出的豪杰相助,他不敢想象若是有朝一日张昱离他而去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想到此处,李密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了一眼张昱。

就在裴仁基奉诏刚刚到达虎牢关之际,李密与翟让率军三万兵出阳城北,逾方山,自罗口一举袭占洛口仓,开仓放粮,恣民所取。

消息迅速传出,四方州府饥民闻风而动,奔走相告,大伙扶老携幼,潮水般赶赴来投,瓦岗军一夕众至数十万,声势大振,得尽人心。

朝散大夫时德睿在尉氏县举义,响应李密。前宿城令、海内知名的文士祖君彦亦从昌平前来瓦岗归附。见素负盛名的祖君彦来投靠自己,李密非常高兴,封其为记室,专事军中书檄文告。

留守东都洛阳的越王杨侗急令虎贲郎将刘长恭率步骑三万余人东讨,又命虎牢关裴仁基出军,届时与刘长恭部会师,夹击瓦岗军,意图重新夺回洛口仓。

刘长恭素来骄狂桀骜,认为瓦岗军一帮饥馑盗贼,乃乌合之众,破之易如反掌,加之立功心切,故未等裴仁基大军赶到便先行出击。

李密早已有备,挑选出精锐士卒一万五千人,分为十队,其中六队由翟让统领,列好阵势迎战,余下则由李密率领悄悄埋伏,准备给刘长恭部以雷霆一击。

刘长恭贪功短视,不顾麾下士卒连续行军疲惫不堪,驱使尚未吃早饭的士卒挥师渡河,对瓦岗军发动强攻。翟让先领兵与之交战,诈败而退,刘长恭率军穷追不舍。李密率部突然现身从侧翼发动猛攻,刘长恭部饥饿疲惫,无力对抗,溃不成军,死伤过半,丢弃辎重无数。刘长恭脱掉官服,乔装改扮成普通士卒摸样,混在溃兵中方得以逃回东都。

行至中途的诏讨使裴仁基闻讯甚是惊惧,不敢与李密大军交战,当下屯兵河南巩县百花谷,固垒自守。

一时间东都震惊惶恐,瓦岗军声威远扬。

百花谷,裴仁基中军大帐中。

裴仁基正看着眼前拜伏在地的这个汉子,丝毫不敢相信他就是威震山东、河南等地的秦琼秦叔宝,这位大汉衣衫褴褛,满面风霜,落魄之态难以言表。

半响,裴仁基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忙近前挽起秦琼并让其落座。他心里清楚,这秦琼于去岁随张须陀一道兵败瓦岗逆贼之手,定是害怕朝廷降罪,不敢回归,现走投无路之下方来投靠自己。想想凭空得了一员猛将,裴仁基不禁暗暗心喜,可转念又想起张须陀大帅的悲惨结局,他又是一阵兔死狐悲,不免黯然唏嘘。

裴仁基温言安慰道:“秦将军,此番你为朝廷浴血杀贼,置生死于度外,虽败犹荣。张老将军为国尽忠,力战不屈,不幸殉难,惨死逆贼手中,忠义天地可鉴。本帅誓将以雷霆万钧之势,全歼这众逆贼为张老将军报仇,届时你亦可一雪此恨。”

秦琼口中称谢不迭,再次行以大礼,心中却是苦涩不堪。张大帅乃是折在自己一众结义兄弟手中,难道自己真的要手刃这帮兄弟不成?指望裴仁基更是无望,此人虽也属本朝名将,但年事已高,早已锋芒磨钝,雄风不再,观他此际按兵坚守不出的举动,便知其无意与瓦岗军硬撼,张大帅此仇今生算是难报了。

“大帅啊大帅!但愿你在天之灵不要怪罪于我。”秦琼心里暗暗道。

此时徐世绩等加快了锐锋营的建立步伐,他选取了山寨中孔武剽悍的军卒计三百人,人人皆可开五石弓,每人皆使厚背九环刀,锐锋营统领便是徐世绩甚为推崇的江湖豪侠蔡建德。

一轮明月此际变得黯然无光,逐渐隐于无边无际袭来的乌云之中。

李密的大帐中,除了四周墙壁上毕毕剥剥的火烛声响外,没有任何人说话,一时落针可闻,气氛显得很是沉闷。

李密眯着双眼,看着帐内众心腹,端详着他们为徐世绩之举而变得忧心忡忡的面容,突然站起身形,手捋胸前长髯,仰面放声大笑起来。李密的笑声在这寂静的气氛中显得好生突兀,使得众人皆不由得抬首看着他,不明白他因何发笑。

看着众人费解的摸样,李密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他忽地面罩寒霜,目光有如刀锋,肃然道:“此事休得再提,徐兄弟此举也是为山寨着想,我等此际当戮力同心,早日攻占东都洛阳方为上策。”

送走了魏征、王伯当、邴元真等人,李密单独留下了张昱。眼见左右无人,他诚恳地对张昱言道:“贤弟,实不相瞒,既然那翟让步步紧逼,愚兄与他迟早会有刀兵相见之日,不知贤弟可有良策相告?”

张昱闻言如同被一记铁锤陡然重击,打得自己眼冒金星,他没有料到李密会如此直白,更没有料到李密此时已然对翟让生出凌厉杀机。

这段日子里,张昱深深觉得大龙头翟让实乃一位悲天悯人的当世豪雄,令人心生崇敬,即便是单雄信、徐世绩等人也属罕见俊杰,只不过与己方阵营不同罢了。此际陡然闻听李密将要与翟让等人反目成仇,虽隐隐在意料之中,却也感到万分震惊。说句心里话,他实不愿看到这一幕惨剧的发生。

张昱一时觉得心头像是放了一块巨石,压得他难以喘息。他艰难言道:“兄长,此际若是横生变化,只会凭空招来祸患,届时山寨分崩离析,白白便宜环伺虎狼啊!”

李密闻言眉峰紧蹙,半响无语,屋中一阵死一般的沉寂。

看着张昱失神的眼睛,李密轻轻叹息一声道:“贤弟,愚兄本不欲如此,可是你没有愚兄身在其中的感受。不过此际真值山寨壮大之非常时期,愚兄暂时还不会动手,不管怎样,若真的到了图穷匕现的那一天,贤弟你定要助愚兄我一臂之力。” 说完目光迫切的看着张昱。

张昱只觉李密的眼神如山般压来,让人心悸。他暗自喟叹,心知此事万万不可推脱,否则兄弟之间决裂,日后定会为此招致杀身之祸,当下沉声道:“若有此日,唯兄长马首是瞻”

李密闻言顿时心花怒放,他高兴的站起身形,缓走几步,俯身从案几下拿出一物,乃是一檀木雕花木匣,约莫五尺长半尺宽,看李密的样子,似是手中之物极为沉重。

放到案牍之上后,李密解开系匣绳子,慢慢的打开木匣,此时一柄黑沉沉的大刀出现在张昱眼前。喜爱神兵利刃乃是每一个武者共同之处,张昱也不例外,一看到这把刀,直觉告诉他这是一把世间罕见的宝刀,目光一下子便被深深吸引。

李密抬手将此刀拿出匣外,递到张昱面前。张昱接了过去,入手沉重至极,怕是普通单刀分量的三、四倍。手指轻抚,只觉一种难以形容的冰寒之意沁入肌肤,悚人心魄,刀身黑幽幽的,稍稍点缀着些许古朴云纹。烛火映照下,长长的血槽隐隐透着一丝血红之色,不知道曾经饱饮过多少人的鲜血,刀柄处刻有两个篆字:“鹰翔。”

张昱看到这两个字,眼中神光暴涨,失声道:“这是东晋名将谢玄的鹰翔宝刀!传说此刀之锋利天下无双,切玉断金,如削土木。”

李密赞许的点点头,很钦佩张昱的眼光和见识。他肃然道:“古语有云‘宝刀增英雄’贤弟既然喜欢,这柄刀如今就是贤弟你的了。” 张昱闻言吃了一惊,沉声道:“君子不夺他人所爱,此刀乃天下至宝,世所罕见,这样的神兵利器小弟如何敢收,兄长万万不可如此。”

李密闻言面露不悦之色,冷声道:“这乃是愚兄一番心意,莫非贤弟要扫了愚兄的兴致不成?再说愚兄我本不擅刀法,这么珍贵的宝刀留在手里实是暴殄天物,赠与贤弟也是物尽其用。”

张昱见李密的神态,情知已无法推脱,否则就是不识好歹了,加上自己对这把刀确实是无比喜爱,当下只得言道:“兄长,既如此,小弟就不客气了。”李密见张昱答应收下此刀,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面色方自转缓。

李密忽地近前拍了拍张昱的肩膀,低声道:“贤弟不必过于担心,一切皆在愚兄掌控之中,可笑那徐世绩自负了得,向来目中无人,却也料不到那蔡建德早就暗中成为愚兄的属下,投靠他也是出自愚兄之指使,嘿嘿,锐锋营,锐锋营,好威风的名头!” 说完口中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张昱闻听那低沉尖利的笑声,一时浑身发冷,心底冒出一股不可抵御的寒意。他怔怔的看着李密,就像从来都不曾认识这个人一样。眼前的这个人心机之深沉,思虑之周全,实是天下罕见,令人思之不禁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