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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洛阳来使


“皇上!” 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喊,越王杨侗从龙椅上摔落于地,竟然昏厥过去。元文都等人慌忙上前,连呼“殿下!殿下!” 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

不多时杨侗悠悠醒来,再度失声痛哭。那张俊美的面孔变得扭曲,凝聚着无比的震惊和悲痛。

一直以来,杨侗苦苦支撑着洛阳的局面,以他年方弱冠的年龄本不堪承受如此之重,恰恰是心中抱着对皇权重振的一丝希翼,他期盼着皇帝陛下会有一天重新变得圣明英武,可今天这个无情的消息彻底粉碎了他的幻想。谁能想到一向深受皇恩沐浴的宇文化及会行此大逆之事,负责护卫皇室的骁果军士会背叛自己的职责。

杨侗茫然的环顾四周,觉得空荡荡的大殿无比阴森,即便元文都等心腹皆在身侧,他亦感觉不到半点安全之处。

“什么?”王世充猛地从榻上坐起。皇帝驾崩了!宇文化及反叛了!这个消息实不亚于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他仅着内衣下了塌,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随着来回的几次踱步,王世充不由得笑了起来,此时他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自己近年来掌握重兵,轻慢皇权,在洛阳权势早就凌驾于越王杨侗之上,成了实实在在的统治者,高高在上的感觉固然美好,但其中风险不言而喻,一个不小心就是毁家灭族的下场。王世充数度在梦中梦见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押解至江都,皇帝杨广戟指痛斥自己大逆不道,飞扬跋扈,有不臣之心,下令屠灭自己九族,这样的噩梦让他经常夜不能寐。

现如今皇帝归天了,这一切就不再是个问题,凭杨侗他还不配是自己的对手。目前自己需要做的就是稳控住洛阳局势,待到时机成熟,哼哼,取而代之也是天经地义之事。想到这王世充精神为之一振。

窗外夜色依旧深浓,可王世充已是按耐不住,他立即使人唤来心腹段方、徐子清、王仁方等前来星夜密议。

第二日,王世充下令举城带孝,三军缟素,哀悼杨广。他假惺惺发表讨逆檄文,痛骂宇文化及狼子野心,以臣弑君,诛杀皇室成员,无视君臣大伦,罪恶可谓滔天,自己将要出兵诛杀此****云云。

三日后,王世充率众文武奉越王杨侗即位,改元皇泰,以正国本,延续隋祚。

杨侗为先皇杨广谥号为“明”,封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赐给每人丹书铁劵一部,藏之宫掖。朝政亦由七位大臣共掌,时人将这七人称之为“七贵”。

此时的大隋境内,除了杨侗外,尚有李渊、宇文化及扶持的两个傀儡皇帝,出现了一个国家三个皇帝的罕见荒唐局面。

偃月城内李密府中,魏公李密此际却是愁眉紧缩,他也得到了昏君杨广的死讯,虽极为震惊,可却毫无喜悦之感。

在他眼里众叛亲离的杨广早就如同死物,丝毫不放在他的心上,唯一成为其梦魇的就是眼前这座巍峨的洛阳城。虽然自己率部将这座城围的水泄不通,可数番攻打,损兵折将,洛阳城依旧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被攻克的迹象。

自己占据大隋几处粮仓,即便在洛阳城下僵持再长时间也不是问题,可洛阳城内准备的粮草同样充足,守城箭矢器械丝毫不见减少,这个碧眼狐狸王世充此刻龟缩不出,一时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而恰恰在这紧要关头,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消息传来,宇文化及率领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直奔洛阳而来,其意昭然若揭。

李密一开始不明白宇文化及为什么要率军前来洛阳,后来思忖之下恍然大悟。宇文化及靠骁果思乡之情成功发动兵变,此际若是不带着骁果军士回归关中,万一军心有变,说不定杨广之祸就会落到他自己头上。

如今宇文化及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有杀回关中,而回到关中就必然要路过洛阳,必然要从瓦岗军的控制区域内经过。再则宇文化及麾下数十万军卒,粮草供应短缺,不能持久,乱世之中,任你胸中有万般韬略,士卒再如何精悍,没有粮草军需一切皆是枉然,而今河南境内几个大的粮仓均在瓦岗军的掌控之下,双方这一战已是势在必然,不可避免。这样一来,李密清醒的知道己方就两头受敌了,形势竟然恶劣至斯,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李密感到心头无比沉重,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力。他仿佛看到杨玄感带着嘲弄之意在空中俯看着自己,嘴里大声道:“李密,当初本帅没有征服洛阳,今日换了你同样不行!”

李密喃喃道:“大帅,你在天之灵为何不保佑李某人,难道真的要我重蹈你的覆辙不成?”

一旁的李玄英端来一盏兀自冒着袅袅热气的茶水,放在了李密面前的案几上。不经意间,她发现李密的浓密黑发中竟也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白发,看上去多了几许苍老,李玄英不禁一阵酸楚,饱含忧虑的看着自己的夫君。

李密感觉到屋内的异样,他抬首看了李玄英一眼,很快明了,当下强笑道:“夫人不必多虑,这天下还没有我李密过不去的坎。适才据探马来报,宇文化及前日在彭城境内,一举鸩杀司马德勘、赵行枢等骁果将领。哼!宇文老贼自以为这样就可以牢牢掌控骁果,却不知此举让他尽失军心,此番老贼不来便罢,来了此地就是他葬身之所。”

李玄英闻言稍许有了些安慰,可李密的眼中的忧心忡忡却清楚的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元文都跪伏在皇泰帝杨侗面前,看着皇帝陛下苍白的面颊,他的心中也是隐隐作痛,为臣子者不能为主上分忧,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他清楚的知道皇帝的忧虑在何处,当下沉声道“陛下,如今宇文老贼的叛军不日便至,洛阳城外尚有李密为患,臣有一计,可保无忧。”

杨侗闻言眼睛一亮,他知道眼前这个臣子素来忠心,行事严谨,断不会有虚妄之言。“爱卿速速道来。”杨侗已经迫不及待。

元文都从容言道:“宇文化及弑君实乃罪大恶极,此仇非报不可,可如今洛阳兵力系在王世充手中,指望他尽心为陛下效忠实属妄想。眼下宇文化及即将兵临城下,事急从权,陛下可假意赦免李密叛乱之罪,招降与他,共同诛讨宇文化及。待两虎相争,一死一伤,我方可收渔翁之利,彼时再来收拾局面,则事半功倍,一举两得,岂不妙哉?届时说不定一举擒获李密也未可知,这就叫驱虎吞狼。”

杨侗霍地站起,来回在大殿中走动,并没有立时让眼前这个他素来宠幸的臣子起身,脑海里一直在回味适才元文都的一番话。“驱虎吞狼,对,好一招高明的驱虎吞狼!”杨侗不禁有点兴奋,近两日过度的悲伤与恐惧让他羸弱的身躯不堪重负,可元文都所献的妙计让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杨侗停住走动,脸上浮现出与之年龄全然不符的坚毅之色,眼睛盯着元文都,肃然道:“爱卿,此计可行,你看何人可去一会李密?”元文都道:“通直散骑常侍盖琮便是最佳人选。” 杨侗颔首应允。

一身文士打扮的盖琮被军卒带到大帐中,看着主位上这个气势迫人、不怒自威的汉子,心中肯定此人便是威震天下的魏公李密。他暗叹盛名之下无虚士,此人果然气度不凡,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微微欠身施礼道:“大隋散骑常侍盖琮见过魏公。”

李密轻轻摩挲着颔下长髯,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此人长得很是瘦弱,甚至有点猥琐,眼中却满是精悍之色,人不可貌相,既然此人能代表杨侗前来与自己商讨要事,定非无能之辈,李密倒也不敢小视于他。

当下李密右手虚扶一下道:“盖先生不必多礼,看座。”

等盖琮落座,不待他说话,李密已是先声夺人,似笑非笑道:“盖先生,贵我双方正在交战,不知你前来有何图谋?可不要一着不慎坏了身家性命。”

盖琮闻听李密这番话杀气腾腾,心中不禁暗暗生寒,但他作为皇泰帝使者,万不可在敌方面前露出胆怯之色,当下面不改色,昂首肃然道:“魏公,请恕在下直言,眼下魏公深处危境犹自不知,实是可悲可叹。”

李密不由得浓眉颤动,脸色一沉,目中的肃杀之气弥漫,森然道:“盖先生此言实在是危言耸听。”

盖琮笑道:“魏公久围东都,未能破城,兵卒厌战,欲拔东都,尚可得否?今宇文化及率众西来,麾下皆是精锐,声势浩大,魏公两面受敌,败可立待。”

李密闻言眼角不自觉的轻微跳动两下,可这丝毫没有逃过盖琮的眼睛。

李密喝道:“纵然两面受敌,李某人又何惧之有!” 盖琮笑道:“魏公果真豪杰,令人钦佩,不过大丈夫遇险境当能屈能伸,徒逞一时血气之勇,不过莽夫所为。”

张昱在一旁冷眼观瞧,见盖琮眼神清明,毫不慌张,言语间从容不迫,显是有备而来,谈吐更是不凡,词锋犀利,条理清晰,极具感染力,不禁暗赞此人实乃超卓的谋臣,作为使者确实称职。他也不言语,静静的看着李密如何应对。

李密冷哼一声道:“盖先生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盖琮收起笑意,面现诚挚道:“虽然贵我双方征战多时,然天下大乱,群雄纷争,刀刃相加在所难免,实算不上有何深仇大恨。而宇文化及则不然,此人弑君作乱,实属大逆不道,罪无可赦。魏公原本朝廷赤子,大隋为官,被杨玄感所惑,以致蒙尘,落寇草莽。但当今皇上乃宽厚之人,深爱魏公之才华,只恨不得共事。只要魏公愿意归顺大隋,凭着魏公的才能,出将入相指日可待!临行前皇帝陛下允诺既往之事,一笔勾销。从今而后,魏公先破化及,后平群盗,重振江山,中兴隋室,当成国之柱石,不知魏公意下如何?”

李密闻言和张昱相视一笑。他不仅暗暗佩服张昱有神鬼莫测之能,适才听闻盖琮前来密访,张昱已然猜中几分对方来意,对李密言明定是东都前来招安,李密还将信将疑,此时果然印证。

张昱冷冷一笑,插言道:“盖先生,我瓦岗军可依圣意剿灭宇文逆贼,将功折罪,只是不知郑国公王世充将军,他可愿与瓦岗讲和?”

盖琮闻言,抬眼向张昱望去,心道此人随意插言,李密却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定是李密麾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恰好此时张昱亦将目光扫向盖琮,四目相交之下,盖琮周身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背上微微见汗,只觉此人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自己一下子内心深处都被其看透,一种难言的压力感涌遍全身。这个人绝非等闲,盖琮暗暗心惊。

盖琮稳定一下心绪,不再看张昱,对李密正色道:“满朝文武,皆愿仗魏公神力,即便王将军一人不和,又能如何?朝中之事,魏公尽可放心。”

李密眼中精芒一闪而逝,他站起身形,朗笑道:“请盖先生上覆今上,密当遵敕便是。”盖琮大喜,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心知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当下他辞别李密,回归东都而去。

张昱看着盖琮离去的背影怔怔出神。李密走至近前,低声道:“贤弟,你在思忖什么?”张昱回过神来,苦笑道:“此乃驱虎吞狼之计,以兄长之能,岂有看不出之理?”

李密哈哈大笑。忽然他止住笑声,叹了一口气道:“愚兄岂有不知之理,现宇文老贼率数十万骁果精锐来犯,不日将至。骁果军训练有素,是天下数得上的精兵,战力之强,海内闻达,可谓瓦岗头号大敌。又有东都在侧,李渊乘后,我方是腹背受敌,首尾难顾,实乃交兵大忌。今日不若将计就计,目下暂降,可先破宇文化及,再取东都,如此不必瞻前顾后了。”

张昱默然不语,他虽然觉得李密所言不无道理,己方和洛阳皇泰帝此际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若是机缘所至,可趁机夺了洛阳,届时挟天子以令诸侯,对李密的霸业大有益处。可是他眼前却不时漂浮出翟让高大的身影,这个昔日的大龙头、对大隋王室恨之入骨的豪杰,他会接受瓦岗军归顺洛阳的事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