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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喋血行宫(二)


宇文成都深吸一口气,立刻使自己的心神进入古井不波的境界,再度变成那个天神般慑人的宇文成都。他清醒的知道自己虽然号称无敌,但眼前这个亦师亦友的沈光却有着可怕的实力,容不得他有半分小觑。这个世上,除了张昱之外,沈光亦是堪与他一决雌雄的强劲对手。

随着骤若奔雷的马蹄声,转瞬之间沈光已飞至近前,内劲贯注枪身,丈二长枪枪头震颤,发出阵阵锐啸,有若凶兽直欲择人而噬。宇文成都眼中神光暴现,手中凤翅鎏金镗猛地扬起,高过头顶,凌厉的杀气有如巨浪排空,滚滚涌出。

沈光怒叱一声,手中长枪一式飞龙夺珠,就像一条鳞甲怒张的巨龙,朝着宇文成都电射而出,枪势凌厉可怖。宇文成都不敢怠慢,手中鎏金镗闪电般挥出,就听当的一声金铁交鸣,火星飞溅,两人均在马上晃了两晃。二马盘旋间两人交换了一下方位,再度厮杀在一起。

就见沈光一杆枪疾如火,快如风,刚柔并济,使得是神出鬼没,风雨不透。宇文成都脸上露出一丝异色,他只觉一阵莫名兴奋,果不出自己所料,这个对手近年来在武道上的进境神速,目前的实力煞是可怖。

多年来自己一直对手难觅,今晚终于可以痛快的较量一番了。但见宇文成都眼中神采越来越炽热,鎏金镗使得如同鲲鹏展翅般,挥舞出一片巨轮似的光影。

当下枪来镗往,两匹战马进退盘旋间,二人已是搏杀了上百回合。两旁观战的骁果军卒均知这是一场生死存亡之战,交手双方更是大隋军中的顶尖人物,是以看得如痴如醉,不敢眨眼,生怕错过每一式妙绝人寰的招数。现场当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宇文化及目不转睛的看着场中搏杀,心里是惴惴不安,他没有料到这沈光竟如此了得,凭爱子成都的一身所学竟到现在还没有制服此人。要是成都有什么闪失可就追悔莫及了,早知道刚才下令乱箭射死这厮算了,宇文化及在暗暗后悔,神色更见紧张。

激斗中沈光大吼一声,手中枪一式追云逐月,带着呼啸声,幻起漫天枪影闪电般刺出,排山倒海般的气劲直袭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只觉对手这一枪实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四周的空气都像一下子被其抽干,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已经到了。他轻啸一声,身形在马上作出一连串鬼魅般的扭动,手中鎏金镗迎着枪影而上,也使出了最后杀招,一个看似简单的招式,如同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却偏偏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挥出,就像一道流星闪过。

沈光在这一刹那感觉宇文成都凭空在自己面前消失无踪了,自己那拼尽全力刺出的一枪好像没有刺到任何实体,眼前却是闪现一点乌光,瞬间扩大,随即他感到一阵痛彻心扉,一股巨大的力量透体而入,这股力量硬生生将他从马上击飞,跌落至几丈外的地上。

沈光挣扎着用枪撑住,艰难站起身形,灯光下就见他胸前一片血痕,耳鼻口中鲜血汩汩而出。沈光凄然一笑,低声对马上的宇文成都道:“成都,你赢了。”说完他仰首看着不远处黑暗中的成象殿,用尽全身力气大喊道:“陛下,臣尽力了!” 随着话音的结束,他仰天轰然倒下,抽搐几下就此不动。

四下里的骁果军士并没有发出叫好声,相反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宇文成都长长的吐出了胸中一口浊气,身形一歪险些跌落马下,适才那一击已耗费了他体内全部力道。看着不远处地上沈光那孤零零的尸体,宇文成都心中没有半分胜利后的愉悦,他木然的坐在马上,显得无比落寞。

此时的成象殿西阁中,皇帝杨广已经睁开了惺忪睡眼,在一大片火把的照耀下,他失神的看着眼前这一大帮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半响,他才看清眼前这个浑身披挂、手擎长刀、面带狰狞之色的将领赫然便是裴虔通。

杨广也是聪慧之人,很快醒悟过来,顿时脸色大变,犹如白纸般毫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颗颗顺着脸颊滚落。他颤声对裴虔通道:“尔等如此明火执仗,欲杀朕吗?”

裴虔通将手中长刀插入刀鞘之中,沉声道:“臣不敢,此番但欲奉陛下西还京师而已。”杨广只觉心中一阵恐惧,夹杂着无边悲凉,对裴虔通言道:“朕昔日为晋王时,你就跟随朕,此番何故而反?”

裴虔通面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他躬身道:“臣不敢反,但骁果将士思归,不肯随皇上迁都丹阳,我等只不过欲奉皇上西归回京师而已。”

杨广心中已然明白,此刻大势已去,他长叹一声,无力的低下头,哑声道:“便依卿意。”

裴虔通令人看好杨广,自己迅速来到宫门处,此时宇文化及、司马德戡等人已经率骁果军卒进入,裴虔通迎上宇文化及等人,低声将皇帝已被俘获的消息告诉宇文化及。他小心翼翼的问:“宇文公,皇上已在手中,不知如何处置,还请示下。”

宇文化及脸上阴晴不定,沉吟半响,他忽地将手用力一挥,决然道:“不用留了。”

一旁的司马德戡和裴虔通闻言面色大变,均感一阵心惊肉跳,手心顿时被湿漉漉的冷汗打湿。

宇文化及冷冷对司马德戡道:“烦请司马将军行此事。”司马德戡心知自己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宇文化及此举彻底断了自己后路。他敌不过宇文化及那灼人眼神,一咬牙,横下一条心,带着麾下直奔西阁。

就在司马德戡离开之际,赵行枢飞马而至。宇文化及问道:“赵将军你方结果如何?”赵行枢躬身禀道:“萧皇后住处已被末将安排军卒团团围住,皇孙杨浩也在其住处,料他们也插翅难飞。裴蕴、虞世基和来护儿等人负隅顽抗,已被诛杀,裴矩、苏威二人已被生擒。”宇文化及闻言满意的点点头。

西阁中,杨广正坐在榻上怔怔发呆,此时看见司马德戡率着军卒杀气腾腾的走了进来,他忽地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司马德戡走至杨广近前,抽出腰间宝剑,扔在他的面前,冷冷道:“请陛下上路,免得咱家亲自下手。”

杨广见四下军卒对自己皆怒目而视,司马德戡则满面杀机,心知此番已是无法幸免。他仰天长叹:“朕何罪至于此。”

一旁司马德戡麾下将领马文举闻言大怒,喝道:“陛下弃宗庙不顾,常年在外巡游不息,外勤征讨,穷兵黩武,对内极尽奢侈荒淫,大举工事;使天下丁壮尽死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流离失所,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丝毫不问天下民生疾苦,导致大好河山,满目疮痍,罪恶弥天,何谓无罪?”

杨广闻言心有不甘,愤然道:“朕实有负天下百姓,但尔等皆因朕荣禄兼极,享尽富贵,朕平日从不曾亏待尔等,尔等因何而反,今日之事,何人为首?”

司马德戡见此刻杨广犹自不悔,厉声喝道:“普天同怨,何止一人!” 他生恐夜长梦多,不愿再拖延下去,一挥手,马文举会意,手握单刀,近前欲杀死杨广。

杨广面颊抽动了几下,凄然道:“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安得加以锋刃、死于斧钺刀剑之下?请取鸩酒来。”他虽然性命悬于一线,可说话间依然有王者气度。

马文举不耐,冷冷道:“此时何处找寻鸩酒,你这便上路去吧。”一旁的司马德戡走上前来,解下杨广腰间练巾,低声道:“陛下,对不住了。”说完将练巾缠于杨广颈上,与马文举各执一头,一齐发力拉扯。

杨广顿时面色青紫,眼珠突兀,身子剧烈的颤抖几下就再也不动了,一代帝王死于非命,年五十一岁。他的江山霸业,他的醇酒美人,他的诗词歌赋,他的一切的一切,至此都成了镜花水月,化作虚无,不复存在。

看着杨广死不瞑目的摸样,司马德戡只觉一阵阴森恶寒,不觉间冷汗淋漓,浑身像是被抽空般一样无力。

天已放晴,江都城的老百姓刚从睡梦中醒来,虽然昨夜几度被噪杂声惊扰,可单纯的百姓丝毫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了解昨夜的一切对今后的历史走向是何等的具有影响力。令他们现在感到诧异的是进出江都的城门紧紧关闭,街道上到处都是全副甲胄的士卒,虽然没有戒严,却不准民众聚集,茶馆、酒楼等亦被责令歇业,城内弥漫着一种紧张不安的气氛。

大成殿内,宇文化及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龙椅,触摸着赤金打造的扶手,心中无比满足。人生若此,夫复何求?多年以来自己梦寐以求的家族振兴大计今日得以实现,怎不让他心花怒放。

这时候司马德戡走了进来,谦卑的俯身禀道:“丞相,末将有事容禀。”宇文化及闻言微愕,随即释然,称呼自己为丞相确实比较合适,目前还没有到称帝的时机,这个司马德戡还真是玲珑,自己都有点不忍心日后下手除掉他了。

宇文化及轻咳了几声,肃然道:“司马将军但讲无妨。” 司马德戡道:“眼下萧皇后和景阳公主等皆已被关押至一处,一众皇子也均束手就擒,如何处置,请丞相明示。”

宇文化及口中嘿嘿冷笑,他站起身形,斩钉截铁的言道:“斩草必得除根,除了萧后身侧的秦王杨浩外,你即刻将其余杨广子嗣处死,萧后与景阳女流之辈不足为虑,况且萧后仁慧贤德,向来为朝臣军界敬重,若加杀戮恐乱军心,招致非议,着人严加看守即可。杨浩为人懦弱无能兼加年幼,老夫另有用处。”

司马德戡领令而去,他现在已无退路,当下毫不犹豫的举起屠刀。很快,齐王杨暕、燕王杨倓、蜀王杨秀、赵王杨杲等皇室至亲成员无论男女老少均被杀死。梁公萧矩等外戚亦遭捕杀,连这些皇亲国戚的家奴下人也未能幸免。文臣秘书监袁充、左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卫大将军宇文晶等也因抗拒乱军被处死。江阳县令张惠绍闻讯后,自知难逃一死,遂投井而亡。

一时间,江都城内一片血雨腥风。

一间阴暗的屋子里,萧后与景阳公主相拥而泣,一旁的颦儿也是垂泪不已,她们已经间接从看守她们的军卒言谈中知晓了杨广的死讯。 对她们来说这个消息宛如晴天霹雳,谁都难以料到一夜之间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她们会由尊贵无比的皇族沦为阶下之囚,公主更是心伤父皇惨死,几度昏厥过去。

皇孙杨浩今年刚满十三,昨夜前去行宫探候萧后,萧后素来疼爱于他,便留他住了一宿,没料到夜半时分就被人从榻上扯下来,与萧后一道被送至这间阴森森的屋中。少年的心里此时已经被恐惧填满,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这两个自己最亲的人在哀伤哭泣。

这时候门忽地被打开,宇文化及在众人簇拥下走了进来。公主见仇人就在眼前,心中仇恨怒火难以抑制,她霍地站起,刚欲出声便被萧后死死按住。皇后饱含深意的看着女儿,眼神中分明是在告诫她不得轻举妄动,公主何等聪慧,已是明了其意,当下玉牙紧咬,强行忍住悲愤。

就见宇文化及俯身叩拜道:“皇后,如今圣上已经龙驭归天,常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皇后降旨,顺应天意,使秦王殿下早日即位,如此民心可安。” 说完起身从怀中掏出早已拟好的黄绢诏书。一旁的司马德戡接过,近前递交萧后。

萧皇后惨然一笑,也不言语,看也不看便提笔批准,盖上印信。

当下宇文化及令人将萧后等人带至大成殿,将杨浩扶至龙椅之上,可怜的杨浩吓得体若筛糠,毫无半点喜色。宇文化及轻蔑的看了他一眼,向身后的一众文武大臣微一示意,在其带领下,群臣皆拜倒,山呼万岁,奉秦王杨浩即位。

随即杨浩降旨,封宇文化及为丞相,大将军、总百揆,其弟宇文智及为左仆射,领十二卫大将军,宇文士及为内史令,赐司马德戡为礼部尚书,爵温国公,其余一起参与叛乱的骁果将领均有封赏。宇文化及还假惺惺的进奏杨浩,将被自己俘获的裴矩封为右仆射,苏威封为光禄大夫,两人皆有勋位而无实职。

为履行诺言,取信于骁果,宇文化及在江都仅逗留几天,旋即任命左武卫将军陈稜为江都太守,坐镇江都,自己则带着傀儡皇帝杨浩、萧后以及后宫嫔妃,连同文武大臣、骁果军士等共计三十余万人,浩浩荡荡的踏上回归长安之路。骁果们闻讯皆欢欣鼓舞,山呼万岁。

雄心勃勃的宇文化及踌躇满志,豪情万丈,浑然忘了此时的关中已经被李渊父子所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