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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深夜密谋


王世充的惨败把李密的声望推至巅峰,此时大隋河阳都尉独孤武都、职方郎柳续等,连同所属各部,皆来投降李密。即便是同样扬名四海的其他义军首领,诸如窦建德、朱粲、孟海公等人都派了使者,劝李密进帝位,声称天命在李密身上。瓦岗军内裴仁基、王伯当等将领意图得到拥立之功,也纷纷上表请正位号。

看着案几上堆的老高的书表,李密并没有流露出如何兴奋的样子,上次的大挫让他已经猛然警醒,不再飘飘然,而李渊占据长安的神来之笔更让他暗自心惊。他看着身侧李玄英那渴望热切的眼神,淡淡的一笑,轻声道:“东都未平,不可议此。”

就在李密惦记着李渊的时候,这位唐公正扶剑而立,在长安城大兴殿内傲然看着龙椅上战战兢兢的杨侑。此时的杨侑已在李渊的安排下登基为帝,是为隋恭帝。登基之后,按照李渊之意,杨侑废杨广“大业”年号,改为“义宁”,遥尊远在江都的杨广为太上皇。

随着辰时三刻一到,顿时钟鼓齐鸣,大殿中充满了龙涎香那令人陶醉的香气。

“吾皇万岁万万岁!” 在李渊的带领下,堂下一众文武拜伏于丹墀之下,发出一阵震耳呼喊,把龙椅上的杨侑吓得一哆嗦,目露惊恐之色。

李渊见状轻蔑的微微一笑,冲一侧的心腹裴寂使了一个眼色。裴寂心领神会,走出队列,手中赫然拿着一份黄缎诏书,接着他宣读了这份杨侑事先压根就不知道内容的天子诏书。

诏书进封李渊为唐王兼尚书令、大丞相,假黄钺、使持节,以武德殿为丞相府,所颁公文由教改称为令,每日在虔化门处理政事。任命裴寂为相府长史,刘文静为司马。今后军政事务无论大小,文武官员的任免无论贵贱,典章制度的执行惩处,全部归丞相府处理。

读完诏书,未等一头雾水的杨侑回过神来,李渊已是俯身跪倒,朗声道:“谢主隆恩。”说完在众文武的簇拥下扬长而去,可怜的杨侑同时也被几个面色冷厉的侍卫不由分说的带离大兴殿。

第二日李渊即下令立大公子李建成为唐世子,李世民为京兆尹、秦公,李元吉为齐公。

而此时割踞金城的义军首领薛举,自立为王,自称西秦霸王,年号秦兴,立长子薛仁杲为皇太子,此子薛仁越为晋王。薛举也同样对长安虎视眈眈,对李渊占据长安甚为不忿,一心击败李渊,夺取长安,成为关中霸主。遂令其子人称万人敌的薛仁杲为先锋,在汧源打败割据的唐弼部,悉并其众,实力大增,号称三十万,起兵气势汹汹的围攻扶风郡。

当下李渊以能征惯战的李世民为大将军,率军前往迎战,李世民听从李靖之策,在扶风大破薛仁杲部,斩首数千级,将其逐至陇坻而还。

同年十二月,平凉郡留守张隆、河池郡太守萧瑀、扶风郡太守窦琎等人相续归顺李渊。李渊旋即任命萧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窦琎为工部尚书、燕国公。

就在这个十二月内,李世民与刘文静率部大败隋将屈突通部下桑显和,桑显和兵溃后害怕屈突通降罪,索性擒了同在军中的屈突通之子屈突寿,率军投降李世民。

屈突通内外交困,分外煎熬,更担心独子被加害,无奈之下,他下马跪地,向东南江都方向叩拜,涕泪皆下道:“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所知,神明共鉴。”当下率部归降李氏父子。李渊大喜过望,任命其为兵部尚书,封蒋国公。

至此,李渊父子兵多将广,声势浩大至极。

早春三月,本是万物复苏、花香漫野、草长莺飞的大好时节,可皇帝杨广的心情却无比沉重,他已经彻底的陷入了绝望之中,丝毫感受不到春天来临的愉悦与欣喜。

此时的大隋境内,山河裂变,乾坤倒转,烽烟四起,盗贼如蚁,帝室危如累卵。本指望王世充是擎天巨柱,能够击杀叛贼李密,挽救大隋江山,可据洛阳杨侗遣使元善达密报,此獠非但未能击败李密,反而一度损兵折将,最近更是隐隐有不臣之心。长安此际又被该死的李渊占据,看来朕当初没有杀绝李姓之人真的是酿成滔天大祸啊!如今中原已乱,道路隔绝,北还是不可能了。

每每想到此处,杨广就无比抓狂,苦闷至极,只能天天以酒浇愁,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更加变本加厉的享乐。他认为江都已非安全之地,心中暗暗打定主意,准备退居丹阳,以防乱贼兵锋越过长江。

求归不得去,真成遭个春,

鸟声争劝酒,梅花笑杀人。

江都行宫内,杨广醉醺醺的赋诗一首,引来一旁的虞世基、裴蕴等人一片叫好声,称颂皇帝文采空前绝后,宇文化及更是流露出一副无比陶醉之色。台下其他武将诸如来护儿、沈光等人却是或脸色铁青,或忧心忡忡。

杨广的脸上不经意的抽搐一下,突然他一阵失态大笑,拍了拍面前龙案,指着裴蕴等人道:“朕的诗果真有那么好?朕果真如此英明神武?那么朕问你等,为何这天下有如斯多的叛贼?这好诗能否让朕的天下得到太平?”

一时间大殿内死一般的沉寂,只隐隐听到杨广因为激动而发出的激烈喘息声。来护儿实在忍无可忍,闪出列中叩首道:“陛下,如今屈突通兵败归降李渊,王世充在洛阳也是损兵折将,叛贼杜伏威已经一统江淮,随时都可攻打江都,还望皇上早做定夺。”

杨广斜睨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白发苍苍、向来忠心不二的老臣,本想讥讽几句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住。

内史侍郎虞世基早就揣测到杨广意图,忙出列举笏奏道:“陛下,如今中原动荡,关中落入李渊之手,江都四面环敌,实非久留之地,不若即刻退守丹阳郡,另建新都,移居江左,届时凭靠长江天险,固守江东,可保无忧。”

宇文化及则谄笑道:“江东之民日夜盼望圣驾,陛下若南下丹阳,亲临安抚,此乃大禹之事功也。”

杨广闻言微微颔首。

此际殿前右侯卫大将军沈光出列,大声道:“陛下,万万不可,江东低洼潮湿,土地险狭,道路不便,岂是建都之所在?届时内要供奉皇室,外给三军,民不堪命,日久定生动乱。”

虞世基闻言脸色一沉,恼怒的瞪了一眼沈光。这个沈光一介粗鲁武夫,真的不识时务,仗着昔日三征高丽时立下的军功,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现在当着皇帝的面就敢驳斥自己,这还得了?看来找个机会得把他赶出朝廷,虞世基心中暗暗盘算。

沈光也自夷然不惧,对虞世基怒目相向,愤然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虞大人等身为重臣,当此危难之际,理应竭尽所能,保全社稷,不料此番竟出此误国言论,如此陷陛下于危地,岂是人臣之所为?”他恨透了这帮弄权误国的奸佞,故言辞上已是毫不客气。

虞世基身居高位多年,备受圣宠,绝没想到会有人敢在皇帝面前指名训斥于他,一时气的脸色煞白。杨广也是面色微变,显得甚为不悦。

这时候虞世基回过神来,大喝道:“沈光,你一介武夫,竟敢胡言乱语,诽谤朝政,江东肥腴之地,物富粮丰,难道供养不了公卿三军?”

说完他又噗通一声跪倒在杨广面前,泣声道:“陛下明鉴,臣一心为大隋着想,别无他意,沈光血口喷人,其心可诛!”

来护儿插言道:“军中骁果多为关中人士,久居江都,无不思念家乡,若知道陛下意欲定都丹阳,回乡无望,万一人心思变,后果不堪设想,还请陛下三思。”

御史大夫裴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轻咳一声道:“臣以为虞大人所言极是,丹阳乃数朝古都,坐拥长江屏障,迁都至丹阳,守住江南,徐徐图之,可拯救朝廷于危难之际。”

杨广点了点头,言道:“卿所言甚是。”说罢不再理会沈光、来护儿二人,即下旨建丹阳宫,不日迁都。

沈光和来护儿无奈的互相看了看,接着暗自长叹一声,黯然走出殿中。出了大殿,来护儿悲声道:“朝中群小掌权,实乃国之不幸,陛下为奸臣所惑,已难为忠言所动。苍天,莫非你真的要亡我大隋不成?”

沈光闻言,心中陡地一阵刺痛,眼中已是热泪滚滚,模糊一片。

深夜的江都城,伸手不见五指,四下里一片静寂。此时大隋精锐的骁果营内,一个大帐中却是灯火未曾熄灭,远远望去,似乎不止一个人的身影在帐内摇晃,门口赫然站着四个彪悍士卒守卫,手中擎着明晃晃的鬼头大刀。

帐内此刻聚集了十几个隋军将领,有虎贲郎将司马德戡、内史舍人元敏、骁果将军元礼、鹰扬郎将孟秉、城门郎唐奉义、直阁裴虔通、医政张恺、勋侍杨士览等人。他们皆是关中人氏,家族亲友也俱在关中,只身南来,离开家乡已久,如今局势混乱,消息不畅,纷纷担心挂念家人,可谓思乡心切。此番见皇帝下令迁都丹阳,摆明了放弃关中,已无西归之意,他们不禁感到无比绝望。

司马德戡乃是扶风雍人,深得杨广重用,统领左、右备身府骁果卫士驻守江都东城,警卫江都宫,此次众人密议就是在他的召集下进行的。

就听司马德戡沉声道:“前日,郎将魏贤率数百骁果暗中潜逃,不料被皇上知晓,派人将他等擒获绞杀。如今骁果军中关中儿郎占据大多数,闻讯皆军心思变,不少人打算效仿逃亡,若不早些安抚,定生兵变!”

裴虔通叹了口气道:“现下军中士卒皆心怀异志,预谋逃亡,若将此事上奏皇帝,他们定遭迁怒斩杀,实在于心不忍。可隐瞒不报,事发后咱们必受牵连,难逃灭族之厄。咱们一众兄弟家属老小皆在关中,若不早下定夺,有生之年,必无相见之日,就是咱们恐也免不了横死他乡之灾!” 话音一落,大帐内众人皆面露惊恐愤怒之色。

司马德戡思忖良久,狠狠一拍案几,一字一顿道:“既如此,不若干脆一起逃走。”众人互相看了看,齐地点了点头。谁都不知道此时大帐后一个黑影鬼魅般一闪,隐入黑暗之中就自不见踪迹。

宇文化及的府中此际也是灯火通明。内堂里,宇文化及端坐在椅上,下首是他的弟弟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他最看重的儿子宇文成都则侍立一旁。

宇文智及低声道:“兄长,适才据安插在骁果营内的秘谍来报,司马德戡等关中将领正在密谋逃亡一事,小弟闻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夤夜禀告兄长,望早做定夺,免生变故。”

宇文化及闻言神色甚为凝重,轻捋颔下长须。半响,他站起身形,眼中射出凌厉之光,嘿嘿冷笑了几声,语音低沉的言道:“如今杨广重用南人,那裴蕴、虞世基何德何能,竟然位列我之上,想想就着实令人气恼。现杨广失去天下人心,群雄并起,皇权式微,骁果又将内乱,岂不正是上苍佑我,给予我宇文氏东山再起、取而代之的好时机!”

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闻言均自颔首,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唯独宇文成都面色惨白,魁伟的身躯虽然伫立不动,可一双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

这一细微处被宇文化及看在眼里,他不满的看了爱子一眼,冷冷道:“你可是因皇帝对你素来厚爱,碍于情面下不了手不成?简直是妇人之仁,与我宇文氏恢复祖宗基业这等大事来比,杨广的小恩小惠算得了什么?当年若非杨坚篡位,这天下仍是咱宇文氏的,如今咱们恢复旧日江山,也是顺理成章。”

宇文成都闻言默然不语,要知他向来以忠臣良将自居,皇帝对其也大为恩宠,封其为无敌天宝大将军,他一直对皇帝感恩戴德。今遭突闻父亲要背叛朝廷,行篡逆之事,怎不让他无比震惊,宇文成都一时真是心乱如麻。

这时宇文化及又对宇文智及言道:“二弟,你速速与司马德戡等人取得联系,就说我宇文化及邀请他等,明夜此时到城南处水月山庄一会。” 宇文智及颔首,对兄长施了一礼,和宇文士及双双离去。

看着两人走远,宇文化及转身对犹自失神的宇文成都言道:“皇恩再浩荡,也比不上家族的兴盛,你是宇文家族的一员,这一点你要切记。” 语气到最后愈见严厉,宇文成都木然的点了点头。

“你说什么?”司马德戡骇极而呼,看着眼前高深莫测的宇文智及,他感到脖颈后一股冷汗瞬间冒出,身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手不自禁的按住佩刀刀柄。眼前这个人虽然看着甚是和善可亲,可司马德戡却深深知道藏在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下,是一颗虎狼般的心。

宇文智及好整以暇的饮了一口案几上的茶水,呵呵笑道:“将军不必惊慌,你等骁果将领密谋之事,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早就在我家兄长掌控之中。”

司马德戡面如土色,如见厉鬼,脑中一片混乱。他半响方哑声道:“你意欲何为?” 宇文智及缓缓站起,冷冷道:“想我宇文氏也是关陇领军人物,对各位有家难归的苦楚感同身受,岂能坐视不理。为此今晚家兄在城南水月山庄特地宴请将军等人,共商大计,届时还请将军一定要亲自到场才是。”说完一拱手径自告辞而去。

司马德戡如同困兽一般在厅堂内走来走去,从方才一席对话当中,他已经清楚的知道昨夜所谋之事已然泄露,此时不是追究是谁泄露的时候了,而是宇文化及到底想要干什么?

过了一会,司马德戡的眼光逐渐明亮起来,到最后他不禁笑了,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你也按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