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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鏖战(二)


当天幕再次泛白之际,低沉的牛角号响和洛阳城头隆隆的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双方血战再次拉开帷幕,成千上万的杨玄感部士兵披坚执锐,开始了又一轮攻城。

各种攻城器械再次登场,投石机怒吼着将一块块巨石投掷到城上,漫天箭雨有若飞蝗笼罩着洛阳城,数十架云梯紧紧跟上,大军从城西、城南两个方向发动攻势。粗如儿臂的攻城弩箭被巨力射出,深深****城墙,置生死于度外的杨军立刻当作踩踏着力点,蜂拥着向上攀爬。城上也是落石飞箭如雨倾覆,无数攻城士卒伴随着长长哀嚎,如同落叶般从城墙上飘落而下。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数十里可闻,敌我双方你争我夺,不顾伤亡,各不退让,整个洛阳城陷入一片血光之中。

樊子盖趁着箭雨稍歇的间隙,探头准备朝城外察看,刚露个头,就被迎面射来一箭擦着头皮而过,吓得他赶紧伏倒在地。城楼上士卒禁不住漫天箭雨和巨石侵袭,死伤遍地,受伤未死的躺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哭喊与哀嚎,整个城楼有若修罗地狱。此时守城的隋军后备队赶紧冲上城头,替换业已遭受重创的士卒。

城墙下遍布血肉模糊的尸体和残破的云梯,几只被火箭点燃的撞城车在猛烈燃烧。火光中,一波波勇悍杨军正高举云梯和盾牌猛攻城垣,前赴后继,无人退缩。拼命防守的隋军则以漫天飞舞的箭矢回敬潮水般涌上的杨军。

这时候已经有不少攻城杨军登上城头。樊子盖见状热血涌上头颅,他霍地站起身形,须发皆张,眼中射出异样的神采,大吼道:“杀!吾等奋身报国,为大隋尽忠的时刻到了!” 手擎宝剑,冒着箭雨,率先冲了过去。

身后士卒眼见身为文臣的樊老大人都身先士卒,无视生死,皆被其刚勇深深激励,心头一股血性锐气登时涌出,一个个都怒吼着冲上前去,与登上城头的杨军奋命厮杀。整个城头上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肉横飞,双方死伤士卒不断从城上滚落而下。

宇文成都手持硕大厚背长刀,周身上下已被染成了一个血人,只留下一双眸子闪着骇人寒光,如同九天狂魔,令人胆裂心寒。青幽幽的刀芒吞吐不定,每一挥出,必是一蓬血雨飞溅,无数攻城敌军在其刀下授首亡魂。

此时他的胸中充满暴戾之气,咆哮如雷,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杀!杀光这帮该死的逆贼!”

数十名宇文家的骁勇家将手执大盾,操着兵刃,紧紧跟随在强悍的少主人身侧,与之一道作战,枪戳刀劈,将刚刚爬上城头的杨军士卒无情击杀。

杨玄感跨马肃立在中军大旗下,看着眼前城上这番殊死搏杀,一时心急如焚,他万万没有料到洛阳守军战力竟丝毫未减,此番己方伤亡甚众,可还是难以攻克洛阳。

宇文成都一边砍杀冲上城头的杨军,一边目光搜寻着城下远处的杨玄感,只觉一股怒火难以遏制,世受皇恩的逆贼,此番竟敢行此大逆之事,一个他自幼便瞧不起的小丑也妄图染指九五之尊,真是可笑之极。

杨玄感身披火红色战袍,胯下乃是一匹通体雪白、毫无一丝杂色的雄健战马,在战阵中颇为醒目。当宇文成都满是杀意的目光锁定杨玄感时,一丝冷笑袭上嘴角。他扭头低声吼道:“拿弓箭来。” 身后心腹家将闻令忙将一把沉重的朱漆巨弓递上。

城下的杨玄感此时忽然感到一阵恶寒,浑身鸡皮疙瘩暴起,感觉自己被一股可怕的气机牢牢锁住,即便周遭皆是铁甲巨盾护卫,那种巨大的危险感也丝毫不减半分。他本能的拨马后退,隐入战阵之中,倏忽不见。

宇文成都见状暗叫一声可惜,当下运气开声,引弓搭箭,就听“嗖”的一声响,这只箭就像来自地狱的魔使,疾若流星,呼啸而出,所挟的威势简直超越了床弩射出的弩箭,具有毁天灭地的强横,发出的尖啸声在震耳的呐喊声中清晰可闻。

“咔嚓”一声脆响,此箭正中杨玄感中军杏黄大旗旗杆上,这杆碗口粗细、猎猎飘扬的大旗在杨军一阵绝望的呼喊声中缓缓折断倒下。一箭之威,竟至于斯!城上隋军见状则发出如雷般欢呼,士气为之大振,顿时将数个登上城头的杨军击杀当场。

李密眼见己方士气业已震骇沮丧,而城上隋军气势如虹,知道今日已不可为,忙对杨玄感言道:“主公,下令撤军吧。”

杨玄感脸色苍白若死,艰难的点头允诺。收兵的号角吹响,杨军如潮水般退去,城下只剩下遍地的尸骸,残破的武器和攻城器具,血污满地,一片狼藉。

当夜,杨玄感帅帐中。杨玄感满面疲惫,闭目躺在虎皮金交椅上,曾经满是自信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欢欣。适才族弟杨玄挺也带来了坏消息,河内郡的唐袆坚壁清野,龟缩不出,杨玄挺数番攻打均告无功,反而折损甚众。想到此处,杨玄感不觉头痛欲裂,低声的呻吟起来,昏暗的烛光下,他显得那麽无助凄惶。

辽东城下,隋军四面俱进,昼夜不息的对其攻打。

隋军准备了百余万个装满泥土的布袋,欲垒筑一道宽三十余步、高与辽东城齐的鱼梁大道,这种土道一旦垒起,不惧火烧,不惧箭矢,能使隋军顺利冲上城楼;另外还有巧匠献策,制造了数辆八轮楼车,高出城墙数尺,车上排列弓弩手,可以居高临下向城内射箭,掩护隋军登城。一切准备有序,眼看辽东城指日可得。

皇帝杨广注视着眼前这座千疮百孔的城池,想到将要以无敌君王的姿态登上辽东城头,不禁浑身热血澎湃,当下他端坐马上吟哦道:“

白马金具装,横行辽水傍。问是谁家子? 宿卫羽林郎。

文犀六属铠,宝剑七星光。山虚弓响彻,地回角声长。

宛河推勇气,陇蜀擅威强。轮台受降虏,高阙翦名王。

射熊入飞观,校猎下长杨。英名欺卫霍,智策蔑平良。

岛夷时失礼,戎服犯边疆。征兵集蓟北,轻骑出渔阳。

进军随日晕,挑战逐星芒。阵移龙势动,营开虎翼张。

冲冠入死地,攘臂越金汤。尘飞战鼓急,风交征旆扬。

转斗平华地,追奔扫大方。本持身许国,况复武功彰。

曾令千载后,流誉满旂常。”

如此气势恢宏、意象瑰丽之诗,皇帝信手拈来,令宇文述等诸将为之拜服。

突然马蹄声狂乱,一骑从远处如飞而来。军营中不得纵马疾驰,违者斩首,除非是十万火急的军情。马背上的骑者一脸风尘,身上的衣衫已经看不出原有颜色。马匹鼻息粗重,周身汗出如浆,显然已经奔驰了许久,看不出来人有丝毫爱惜坐骑的意思。

杨广身侧的侍卫立即上前截住来人。来自洛阳的信使滚鞍下马,从怀中将一军驿密报掏出,声嘶力竭道:“紧急军情呈报陛下。”杨广见信使风尘仆仆,面色仓皇,心中不由得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心悸,隐有不详的预感。当下他沉声喝道:“呈上来。”

看完军情密信后,杨广脸上肌肉不停抽搐,原本就不多的血色霎那间消褪的一干二净,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灰败。身侧众文武面色亦很惊惧,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素来强势的皇帝竟有如此神情,一个个在心中揣测这份军情密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杨广万万没有料到在此紧要关头,杨玄感竟会举兵反叛。这个该死的逆贼和他死去的父亲一样,都是脑后生有反骨之徒,可恨自己被其蒙蔽,竟让其在后方督运粮草,简直是养虎为患啊!

想到此处,杨广不禁一阵怒火直冲心头,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痛骂:“逆贼!逆贼!朕对你恩宠有加,你竟这样来报答朕,朕真后悔当初没有诛灭杨素九族啊!”

诸文武现下也是面如土色,要知各人子女家眷俱在洛阳城内,此番闻听杨玄感正在攻打洛阳,怎能不为之心急如焚。尽管宇文述下令封锁消息,可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军营,顿时人心惶惶,军心思归,不安的情绪到处弥漫。

杨广使内侍唤两朝老臣苏威前来帐中商议,君臣二人独自面对,一时无语。半响,杨广恨声道:“威公,眼见高元覆亡在即,朕若班师,岂不让二次远征功亏一篑?朕实不甘啊!”

苏威肃然道:“皇上,事分轻重缓急,高丽尚可再征,若皇上不回师平叛,任逆贼杨玄感夺取洛阳,西取关中,则大势去矣。”

在这个对大隋朝忠心耿耿的老臣面前,杨广不加掩饰的露出恐惧之意,低声道:“威公,杨玄感手段过人,此番举兵反叛,甚为可忧啊!朕已六神无主,还望威公教朕。”

苏威轻轻抚弄胸前的花白胡须,怜悯的看了一眼皇帝,这还是昔日那个雄才大略、挥军平定大陈的晋王吗?过去的英明神武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已是消失殆尽,不复存在。当下他缓缓道:“一个人能识是非,审成败,乃谓之聪明,玄感此子粗疏轻狂,刚愎自用,貌勇而意怯,敏感而狐疑,远无其父杨素之手段,非聪明者,犹如风中烛火,转瞬即灭,别看其势如狂风席卷,终逃不过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运数,不足为虑。老臣唯心忧以此引发效仿,则天下大乱也。”

杨广闻言连连颔首道:“是的,威公所言甚是,如果此番不以雷霆之势扑杀杨玄感此獠,届时个个效仿,朕这江山如何坐得牢固。”

苏威眼见这些年大隋痼疾缠身,诸边不靖,劳役不息,军力积弱,百姓思乱,此番见皇帝问询自己,本欲借机警醒皇帝息兵止役,澄清吏治,安抚百姓,可皇帝好像在意的并不在此。想到此处,苏威眼前浮现文帝杨坚昔日指点江山的英姿,他不禁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暗暗道:“先皇,请不要责怪老臣没有尽力辅佐圣上,实乃人力不可为也。”

当下杨广秘密召集诸将,令各部引军暗中撤离高丽。众将早有归意,依令而行,所有的军资器械堆积如山,全部丢弃,营垒帐幕皆原地不动。撤退时,诸军部署不明,争相夺路,乱成一团,无复队伍。

本已困顿不堪、以为将要城破国亡的高丽人在城头看见这番景象,聚为奇观,但不明所以,怀疑有诈,未敢贸然出城追击。到次日午时,高丽方面才敢派少量斥候出城,四下侦察,仍然怀疑隋军的撤退是天大的阴谋。当杨广御卫营全部渡过辽水后,高丽人方如梦初醒,挥军出城剿杀,逃在最后的羸弱隋军数千人被杀死。

兵部侍郎斛斯政与杨玄感素来交好,来往频繁,闻听杨玄感起事造反,惊恐难安,担心生性多疑的杨广追查同党时自己难以逃脱灭顶之灾,索性豁出去,于撤退途中悄悄骑马溜走,叛逃高丽。杨广闻讯暴跳如雷,大为震怒,随即令将作少监阎毗率骑兵追赶缉拿,但未能追上。杨广发誓:“斛斯政,总有一天,朕要将你千刀万剐,万箭穿心,否则难消朕心头之恨。”

渡过辽河后,杨广下旨宣布杨玄感为叛贼,剥夺其官职爵位,诏命虎贲郎将陈稜前去黎阳,攻打元务本,又改任黄门侍郎裴矩掌兵部机事。诏命大将军宇文述率先头部队奔赴洛阳,发河北郡县兵讨伐杨玄感。令右候卫大将军屈突通率五万大军疾驰洛阳,救援樊子盖,与宇文述夹击杨玄感。

杨广此际对关中甚为牵挂,害怕杨玄感会率部直捣长安,于是派苏威为使前往安抚,意在利用苏威的威望震慑关中。

水军大将来护儿这时已率军行至东莱,获讯杨玄感叛乱,马上召集将领商议回师救援东都。麾下将领认为没有接到皇帝敕令,不宜擅自还师,以免获罪。来护儿厉声道:“今洛阳被围,乃大隋心腹之疾,高丽小国违逆皇命,不过癣疥之患,不可同日而语。此番未获敕令回师,圣上若是降罪下来,专擅之责在吾,与诸位无关。现下若再有人阻挠,军法从事。” 众将领见来护儿决心已定,只好听从。来护儿遂率大军星夜从水路回师增援洛阳,同时令其子来整轻骑飞报杨广。

杨广在涿郡见到来整时,令来护儿出兵增援洛阳的诏书刚刚发出,他闻听来护儿已经出兵,十分高兴,修书一道赐予来护儿道:“公旋师之日,是朕敕公之日,君臣意合,远同符契,枭此元恶,期在不遥。” 对来护儿的忠贞深感欣慰。

而此际镇守长安的刑部尚书卫文升,已然亲率四万人从大兴出发增援东都。

大隋平叛大军四面八方,向中原滚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