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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六


夜幕开始笼罩金沙岛,阳光下山花烂漫的壮丽小岛,变成了黑巍巍的山影,起伏的峦岗象奔跑的怪兽。天上的飞云已经辨不出块或团,只感觉云在飞雨在飞海浪也在飞。宋晶兰脑子里已经顾不了这些,从听到的风声、雨声和浪涛击岸声中,她明显感受到了海况的恶劣。她后悔到了极点,后悔得连死的念头都有了,她怎么就不拉住江洋哥哥呢,只要她死死抱住他,坚持不放手,他就去不了,就不用身历险境。虽然只过了一两个小时,可每一分钟都比平时一个小时要长,都在重复着告诉她,江洋在与狂涛拚搏,生死不明,悄有不慎,定将葬身大海。晶兰甚至在想,我怎么就没有坚持着和他一起去呢。如果今天注定江洋要翻船大海命丧狂涛,也好两人死在一起啊,难道非要让我们当中的一个先死,然后天雷震开江洋坟墓,再让我跳进去死吗。只有这样才算是爱情绝唱吗,如果江洋遭遇不测,自已必死无疑,一定随他而去,可该怎么死呢。

正这样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沙沙声,是在三、五步之外的柴草丛中,晶兰浑身惊悚,警惕地辨看,幽暗中似乎有两点鬼火一样的小光点,还在发出剌耳的“丝、丝”声。晶兰大吃一惊,吓得全身紧缩,她手里没有任何工具,身旁鱼篓里有一只铁钩,可她不敢去拿。她看出来了,这是一条蛇,很大,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已,因为喑,看不清对方是什么表情。宋晶兰一动也不敢动,蛇也不动,直视着她,似乎在判断等待着晶兰将做出的动作,然后它再采取相应的行动。晶兰没被吓晕过去,完全是因为她内心在牵挂着江洋的安危,在等待着江洋的回来。经过一阵对视,晶兰惧怕的心理反而弱化了,她想好了,你要敢过来,我用身边的鱼篓就能撞死你,砸扁你。但晶兰还是没敢把手伸向鱼篓,蛇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把头往回缩了一点,以示退怯,晶兰却以为它要蓄劲蹿击,立刻伸手抓紧了鱼篓的口子。蛇意识到了对方的敌意和潜在的威胁,慢慢往后退去。就在此刻,大海的雨帘中射出一个光点,渔警船的马达声也盖过风雨声传送过来,似乎还听到江洋的呼叫声。宋晶兰情不自禁地大喊一声:“江洋哥哥!”那条蛇被晶兰的举动吓着了,转过身一溜烟逃走了。其实,这是一场人与动物间的误会,人与动物之间的冲突有很多时候是由误会导致的,宋晶兰坐着躲雨的位置是这条蛇洞穴的口子,这条蛇是外出归来,晶兰挡住了它的洞口,开始时,蛇希望晶兰能绅士些,往旁边让一下,后来发现晶兰敌意浓重,甚至要砸它,还叫来帮手,它知道这个帮手是谁,他的短裤还是它偷走的呢,知道敌不过他们,便只好逃之夭夭。

渔警船驶近金沙岛的海湾,但靠不了船埠头,只好停在距离船埠头百米开外,江洋和一名渔警上了拖着的小船,解开船缆,还是江洋驾驶“三匹头”奔向船埠头。

宋晶兰确信那条危险的蛇已经跑了,确信他的江洋哥哥战胜惊涛骇浪回来了,仿佛一下子天亮了,风停雨息了,她兴奋得象一只被关进屠宰笼里放出来的梅花鹿,快速奔向船埠头。她拎着渔篓,边奔边喊:“江洋哥哥,江洋哥哥。”

尽管此处己是内湾,风浪渐息,但依然风雨扑面,江洋身上穿着雨衣,边把舵开船边喊:“兰兰,别跑,慢慢走,当心路滑。”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传到晶兰的耳朵里。

渔警过来替换江洋开船,江洋走向船头,还没等小船靠稳船埠头,一个尖步冲上岸来,直奔他心爱的女人。

宋晶兰此刻看得真真切切了,江洋真的回来了,狂风大浪让江洋踏平了,她甚至冒出了一个奇特的念头:我的爱人是英雄。她不想跑了,原地傻傻地看着江洋跑过来,先是一个模糊的影子,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清晰的人,再就成了眼前的江洋,她被动地让江洋抱进怀里,再主动伸出双手抱紧江洋。

宋晶兰抬起头,关切地看着江洋问道:“江洋哥哥,你好吗”。

江洋似乎没有听到晶兰的话,只管自已说:“兰兰,让你一个人等那么久,没吓着你吧?”

听了这句话,宋晶兰眼前仿佛突然再现出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自已的处境,眼泪再也忍不住汨汨往外冒,及至放声大哭起来:说:“江洋哥哥,我好怕,我怕再也见不着你了”。

江洋深深理解晶兰此刻的心情,从她的哭声中他可以想见她一人独自留在这荒岛上的感受,环顾周围,他明白晶兰哭声中没有说出来话,在这样昏暗的晚上的荒岛上,什么可怕的事情都可能发生。但此时此刻却不是哭的时候,江洋安慰说:“你的江洋哥哥勇敢着呢,怎么会把这么重要事给办摔了呢”。

一阵风雨袭来,江洋连忙脱下身上的雨衣给宋晶兰披上,宋晶兰不肯一个人披,硬把江洋也拦在雨衣下,两人相拥着披着同一件雨衣走向船埠头。

有台风的夜晚来得特别快,天色也特别黑暗,风雨中的黄色灯光也特别昏暗软弱,每一根路灯杆就如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除了那些有特别任务在身的人,村民们一般都乐意躲在家里不出门,所以村道上行人极少,连善于夜动的老鼠都不敢出洞。但这时候渔村里多数人家的窗口都映出灯光,他们虽然不是在等待或期盼着什么,却分明又在观望和关注着某一预期的出现或不出现。比如堤坝加固够不够高,会不会溢进潮水来,晚上的台风究竟有多大,是不是真的在旦荔登陆。但最紧张的却是王家村办公室,这里正在进行着关乎某些人生死的讨论。

在烟雾笼罩中的灯光里,李瑞、张挺和江富灵坐在办公桌旁边,神情焦急。

今天的江富灵表现依然积极,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即将离任这一形势的影响,人们看不懂他是发自内心地关心自己管辖的人民群众的安危,还是因为有李瑞这样的上级领导在,要特别地表现出年龄与他的实际工作热情和工作能力甚至工作成绩没有丝毫关联。江富灵做出的决断选择,提出的建议意见,在李端看来都是实实在在的可行的,而且是为了人民群众的切身利益,为了做好全村工作这一大局着想的,没有一点私利,甚至违背了他自身的私利。李瑞看到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党员老支书一心扑在工作上的身影。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李瑞希望从人的心理特征的角度去分析,并由此得出一点点江富灵身上存在的私欲的结论,却没有成功,除非认定江富灵的为公就出于私欲,但这不合逻辑。面对两位都比自己年轻的领导,他把当前局面发展趋势及利弊关系都作了简单确切的分析,然后提出几个方案供两位镇长选择。最后说:“贵明很快就会来,宝财可能一时赶不来,但可以事后转告,你李镇长作了决定,我们坚决执行,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决断要快”。

李瑞正在思索着选择怎样的措施,江宝财穿着雨衣一身雨水急急忙忙从外面进来。

江富灵看到江宝财的脸色,猜测渔船转移可能遇到了阻力,这是与一个人多年交往形成的习惯性直觉。但江富灵并不急于点破,这里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相信江宝财做事的能力和对王家村的责任感,如有必要,他自己会主动说的。所以他只是礼节性地叫道:“宝财,你回来啦?”

李瑞却一直挂心村里渔船的安危,见江宝财回来本能地站了起来:“江老大,我还以为你没那么快能回来呢,渔船怎么样?都转移了吗?”

江宝财脱下雨衣,抖落一地水,往门上一挂,不开心地摇摇头,说:“梁康乐、梁康为兄弟俩的船,死活不肯走,我都承诺我个人给他们油钱,死劝都没有用。”

李瑞纠起眉头,吃惊地说:“什么,他们不肯走?还留在那里吃东北风?”回头对张挺说:“张镇长,你去一趟渔警站,请他们派船监护,你再到镇里找几个人,工作能做通最好,做不通,强行拖走,动作要快。”

张副镇长立即站起来说:“好,我去。”穿上雨衣出门去。

江宝财怕镇干部对村民动粗,引起冲突,忙说:“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李瑞却拦住江宝财说:“不,你不要去,这里还有事情要商量。刚才渔警来电话告诉我,说你儿子和贵明的女儿已经接回来了。”

江宝财并不是真的把儿子的生死置之脑后了,其实他内心深处一直掂记着儿子和晶兰的安危。特别是刚才劝康乐兄弟俩不肯转移后,回来的路上,看着狂风卷地,骤雨弥天,他真的不相信江洋还能在这个时候驾船回来。他的直觉告诉他,江洋还不具备与这样的风浪搏斗的能力,更何况船上还坐了一个晶兰。他双脚踏雨水,仰面对苍天,狂流热泪祈求上天保佑他儿子,千万别冲动,就留在金沙岛,等台风过去,爸会亲自驾船来接你的。现在突然听到儿子和晶兰安然回来了,内心一阵惊喜,一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眼泪止不住要冒出来,但他用尽最大的意志力,刻制住自己,抗台正在关键时刻,还没到关心小家的时候。所以,江宝财只是感激地说:“这两个孩子,给政府添麻烦了,感谢组织的关心。”

张挺听了李瑞的话,说了句:“那我先走了。”李瑞叮嘱道:“好,做工作要耐心细致,不到万不得已,不出硬招,确保人船安全。”张挺点点头,出门下楼,推上自行车,消失在风雨中。

张挺前脚刚走,宋贵明一身泥水从门外进来了,他是刚从沙滩堤坝上下来的。

在刚刚过去的十几个小时中,他一直在堤坝上指挥民兵灌沙包、扛沙包、加固加高堤坝,自己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刚才接到江富灵托人带给他的口信,让他立即赶回来商量要事。他让民兵连副连长张智平代为指挥,要他随时盯着潮位动向,一旦潮位抬高接近坝顶,立刻带领大家撒回安全地带。

江富灵见宋贵明回来,亲热地打招呼:“贵明,快来,李镇长正要和我们商量事情”。

李瑞为了表示对江富灵的信任和支持,诚恳地说:“老江还是你说吧”。

江富灵心里清楚,领导这是给他面子,心里非常感激,嘴上却说:“你说,你说的就是镇里的指示,我们执行”。

李瑞见江富灵执意推让,不再浪费时间,说:“好,是这样,外村与棚屋区还有二十三户住户,其中二十户是棚户区的外来暂住户,不听劝导,坚持不肯转移,一旦塘坝进水,或者内涝排不出,就会受淹,这是要出人命的。我刚才与江书记商量了一下,没办法,只有动用民兵,强行转移。这事要你们支委班子统一思想,党员民兵带头行动,才能做好工作。你们看怎么样?”

江宝财知道,镇长在开会前一定与江富灵商量过,所以第一个表态:“我看可以,也只有这么办,才能抢在台风登陆前,把人转移出来,有李镇长为我们拿主意,有些事也可以请镇里给予支持,我赞成。”

宋贵明知道让自己来,是要表明态度的,具体工作中出什么问题自然用不着他担责任,问题是要人手,民兵基本上都在他的堤坝上,可筑堤守堤又处于关键时刻。把他这里的人手抽出来,无异于放弃守堤筑堤,压力实在大,但他是个极顾大局的人,性格内向,话说不多,更不想把难题丢给别人,所以只说了一句:“这样做也可以,就是民兵力量不够,大部分都在坝上筑堤”。

江富灵是知道宋贵明的想法和压力的,堤坝上抽了人,就怕守不住,但只要把那些人迁走了,堤坝决了问题也不大,本来就不指望这堤坝能起什么作用。更重要的是,他还真希望堤坝决掉,决了,淹掉一些房子,只要不淹死人,渔民们那点家当损失可以向上级报台风损失。他自己不怕丢面子,反正也到龄不能干了,多报点损失,让上级多拔点救灾补助,老百姓还能得益。最好是上级一重视,给这里拨款修条真塘坝,那他的面子贡献就大了。但这一层不能在明面上说,只能委屈贵明了。于是他说:“分一部分出来,再把在家的党员民兵集合起来。”

李瑞其实对这条堤坝的防台作用信心也不大,只要能保证不死人,堤坝可以放弃,于是说:“我看可以,大堤上要灵活处事,临阵磨枪,只图光亮,为时已晚,主要是监察水情,一旦潮水大了,全体人员要立即撤回。”

江富灵见意见统一了,立即布置任务,说:“那好,就这么说定了。贵明还是去堤上指挥筑坝,你让张智平带一半人回来,在外村小店门口等我们,我和宝财再去通知其他党员民兵一起去迁人。”

宋贵明心中虽有疑惑,但还是干脆地应道:“好吧,我这就去堤坝上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