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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五


由于云层加厚,天色迅速变喑,江洋走上船埠头,回头朝远处岩石下躲雨的晶兰挥挥手,雨帘中,晶兰也在向他挥手,他甚至能感觉到晶兰脸上流淌着的泪。他解开船缆,踏上小船,此处虽然背风,但海水晃动厉害,江洋不得不稳定一下身体,借势来到船尾,摇动机器,“三匹头”很快发出“突突”的声音。江洋调整船体方向后,收起小铁锚,这就要真正驶向大海了,心中升腾起了一种即将赴死的抉择感。只有他自已知道,如果留在岛上估计两人会挨冻生病,但没有死亡的危险,那样,心爱的女人就要跟着受苦,可能会生一场大病,更严重的甚至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他不忍心,他不能让她冒这样的风险,所以他毅然选择了独自返回,调船救援的路。但小船在这样的风浪中出海,江洋根本没有任何胜算,离埠头近的海域还比较平稳,一进入浪区,江洋知道只能听天由命了。

长天云奔,阵风呼啸,浪涛层叠,暴雨扑面,江洋再次回头看一眼那块大岩石下晶兰模糊的身影,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门。亲爱的,哥此去就可能与你决别啦。这一刻,他有了那么一丝的后悔,然而立刻就容不得他有半丝的心理波动了。一个浪头过来,小船被高高抬起,江洋大叫一声“哇”,立即收神凝思,立稳双脚,紧握舵把,观察浪涛走向,顺着船体随浪下降的过程,避开白头,脱离浪谷,随后调准航向,逐浪穿行。

这一切都被岩石下的宋晶兰看得真真切切,甚至连江洋离岸时那一刻脸上忽现而过的一丝迷惘和留恋的神情,也深深地雕刻进她的心灵深处。以至于她在以后很多孤单落寞的时刻,都会清晰地再现此时的江洋形象。她在不断地留泪,知道脸上流的是泪,可心里流的是血。当看到小船被浪涛高高托起,又深深坠进浪谷的时候,她也跟着大叫一声“啊”,在她几乎就要奔向海边的时候,小船已经出现在另一个浪峰上了。当她看到江洋稳握舵把,奔越浪涛之间时,她的心才算稍稍放下,再一次坚信她的江洋哥哥一定能胜利归来的。

风击海浪,雨打海面,混浊的海水里辨不清高低深浅,阴暗的天色带给江洋的是恐怖和无助。金沙岛已经被远远地抛在雨雾中了,环视周围没有一条船,也没有一处荒岛野山可作参照,能见度太低。江洋只能凭着离开金沙岛时对方向的把握,尽可能朝大陆方向行驶。有好几次为了避开白头浪的侧击,他不得不调整船头方向,但也都迅速纠正了,他自信方向不会有错。但是,一叶遍舟穿行惊涛骇浪之中,毕竟惊心动魄,小船随时都有顷覆的危险。

与此同时,有一艘渔警船也在慢慢地朝着金沙岛方向搜索前行,自从接到出海指令后,他们便在第一时间开始了搜救工作。由于曾在金沙岛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人,他们便怀疑要救的人是不是没去金沙岛或者从金沙岛回来后又去了其他小岛,再或者此刻正在回来的海上。他们之所以开得慢,一是风雨交加,视线不清,能见度低;二是如果他们在岛上等待救援,他们只要赶在十级风圈到来之前赶到金沙岛,就不会有大问题。而最怕的是他们此刻回来,在海上,船小浪大,没看见,与渔警船擦肩而过。所以,渔警船只能慢慢地向前搜索,不能放过任何可视物点。渔警船在海上破浪前行,船体随浪起伏。驾驶室内,四十五岁的肖士贵船长拿着望远镜,不断地调整角度,搜寻一切可疑目标,二十八岁的赵磊把舵驾驶,也在帮着寻找。

只要进入傍晚到晚上,直至夜里,任何无人居住或居民较少的海岛,都会变得荒凉而且寂静。一个曾经居住过两千多人,有着八个村庄的海岛,由于居民迁居陆上后,岛上只留下几十个老人守家,那里的夜晚连狗叫的声音都听不见。更何况金沙岛从未有人正式居住过,当夜晚来临,四周被黑喑笼罩时,当然听不见鸡鸣狗吠,有的只是狂风刮过山岗留下呼啸声,暴雨扑向草木的沙沙声,连那几只山羊也已经躲得无影无踪。晶兰疑惑地望着对面的山岙,山羊现在一定比晶兰幸福,因为山羊一直生活在金沙岛,经常经历风雨,它们知道那里是最好的避风窝;再者,山羊有好几只,它们有同伴,可以相互说话,不至孤单,也不寂寞。晶兰想着这些,一阵委屈袭来,鼻子一酸,眼泪直流,江洋哥哥,你在哪里,到了吗,兰兰现在连山羊都不如了。宋晶兰眺望大海,雨帘遮天,她只好裹紧那张塑料薄膜,缩身在岩壁下,雨水顺着岩石流下来。

此刻的江洋已经在拿生命在与风浪博斗了,虽然走的是侧顺风,但风力在加大,浪头在长高,已经有好几次小船几乎倾覆,都被他借势扳回。这要靠体力和智慧,两者缺一不可,江洋有智慧,但体力在减弱,他不知道下一次小船即将倾覆时自己有没有体力再把它扳回。假如小船倾覆,白己能从浪底钻出来吗?如果钻不出来,那一定就此葬身海底。如果侥幸能够钻出来,自已能游到陆地吗,那怕这里周围有小岛也行。可眼下,周围没有任何小岛,如果游不到,还是死。这一想分了心,一个带白头的侧浪过来,小船被抬起的同时严重倾斜,眼看着就要倾覆。江洋惊惧地大叫一声:“晶兰!”完全凭着求生本能去全力扳救。

渔警船已经开启了夜照灯,如果天晴这种灯光能照出一里远,但现在遇上风雨,效果大减。渔警船驾驶室内,肖士贵依然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前面的每一个方位。

突然,他拿下望远镜说:“左前方发现目标,快,加速,好像是一艘小船,很危险,快!”。说完,再次拿起望远镜,紧盯目标,那只小船在浪谷中几乎被侧翻,却被驾驶人奇迹般扳回。肖士贵由衷地赞叹一声,不得了,这个驾船人本事了得。奇怪,船上应该有两个人的,怎么就一个人呢,也幸亏是一个人,如果是两个,刚才那一个侧浪就扳不回了。

渔警船调整航向,开足马力,在风雨中向左前方大海驶去。

旦荔渔港码头的路灯在风雨中显得岌岌可危,昏黄无力,街上已经很少有人在走动,所有店门已全部关闭,一场无声的抗击台风的战斗就此打响。这是一场用门板、装了泥沙的草包构成的坚壁清野式的抗战,应该说这是一种最聪明最理知最科学的抗击台风战术。谁要是不想用这一战术,而是用另外的什么主动出击、固守阻击之类自作聪明的战术去抗台,往往效果不佳,甚至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江宝财迎着风雨奔跑着来到码头边,两手窝在嘴边朝一对停泊着的渔船喊:“康乐、康为,你们听我的话快到锚地去,现在还来得及,停在这里危险”。

康为不为所动,这一刻,他们兄弟俩还正为自己留下的决策在得意,台风也就这样了,省下了来回六、七百元钱的柴油钱呢。听见江宝财在风雨中喊他们,只好在船里回答:“宝财哥,我们有数,你忙你的去吧”。

江宝财出于村干部的责任心,也出于渔村人互帮互助的纯朴情感,不依不饶,仍然不肯放弃努力,他继续喊:“你们把船靠过来,让我上去,我来帮你们开船。”

康乐因为外面刮风又下雨,躲在船舱内根本不想出来,见江宝财说要下来帮他们开船,私下里笑道:还帮我们开船,当自己是什么高人。船舱窗口拉开一条缝,回答道:“不用啦,我开了这么多年船,不比你差,你还是回去吧”。

江宝财听了也不生气,这是渔村整体的事,虽然损失的是梁康乐兄弟两家的财富,但王家村任何个人的财富,都是王家村的财富,一旦损失了,他江宝财这个村干部都有责任。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劝道:“康乐兄弟,我要对你们负责,不要可惜这几块油钱,渔船要紧”。

康乐已经有些烦他了,江宝财你算哪根蒜啊,不就是村里支部副书记,我听你话,你是一个村干部,我要不听你的话,你什人都不算,何苦要搞得我如此心烦。于是对着窗缝喊:“宝财哥,你先回去吧,我们再没用,也不至于保不住自己的船,我看这次台风也就这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宝财当然听出康乐话中的不高兴成分,当个村干部遇到这种事多的是,毕竟要老百姓损失钱财,六、七百元柴油钱也不好赚,好多人听了他们的话,开船转移了,是因为他们想得明白,损失六、七百元保住一百六、七百万元。可梁康乐兄弟就是想不明白,花这钱就是割他们身上的肉。但是作为村干部,既然接受了这个任务,就必须把他完成好,那怕自己出钱也要完成好。他的这一秉姓其实在江洋身上都有体现。江宝财还是用平静,甚至求饶的口气喊:“康乐兄弟,你们不要这样固执,听我一句话吧,还是快点走,现在走还来得及,再不走怕是来不及啦,你们的油钱我出给你们,好不好。”

康乐听了这话,觉着更没面子,就你钱多,你当村干部风光,我穷吗,我需要你施舍吗,岂不是笑话,梁康乐“乒”的一声干脆把一道窗缝都关上,连话都不回一句了。另一条船上梁康为见康乐不回话,只好出面回答:“宝才哥,你是船老大,我们也是船老大,这路数我懂,就算有大台风来,我们也不怕,谢谢你的好意,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