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县城实在太小，买了要买的，就没有了停留的理由，江洋和宋晶兰在公共汽车内并排坐着，宋晶兰换上了一套粉红色连衣裙，她用充满喜悦的眼光看着江洋，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套衣服？”江洋自信地说：“因为我喜欢，所以你一定会喜欢。”
其实在江洋的梦中，他已经不止一次地让宋晶兰穿上了粉红色的连衣裙了，因为晶兰的脸是粉红的，手是粉红的，脖子是粉红的，脖子下面那露着的一小片是粉红的，她的其他没看见的地方也应该是粉红色的，所以他要让她穿上粉红色的连衣裙，那等于她的那些他没看见的他全都可以欣赏到了。
宋晶兰嫣然一笑，说道：“是吗？不对吧？是因为我喜欢，所以你才喜欢。”
江洋不敢把他的真实想法展示给晶兰，只好顺着她：“反正都一样。”江洋忽然想起他曾经去过的一个地方，在那里，他曾经就想象过与晶兰一起的种种可能。今天天气好，潮位也适合，应该可以去的。哎，一会儿到家后，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宋晶兰忙问：“什么地方？”
江洋神秘地说：“现在不告诉你，等一会你去就知道了，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
宋晶兰娇嗲着说：“嗯，你好坏，又卖关子吊人胃口啊，去了要是不好，我要惩罚你的。”
“一定好。包你叫绝。”江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太过卑俗，如果到了那里真的发生了曾经想象过的那种事呢？他自问，我准备好了吗？具备条件了吗？
就在江洋和宋晶兰乘车往回赶的时刻，王家村的办公室里正进行着一个非同寻常的淡话。多少年来，村里的党支部书记，不，以前叫大队支部书记，就是村里的老大，村里的大小事情都由他(她)说了算。可是自从村里有村委会以来，这个村支书的权力逐渐受到了挑战。村委会作为村民自治组织，拥有决定村集体事务的权力，而党支部则是决定党内事务的机构，除非村党支部书记兼任村委会主任，维持王家村目前这种模式，工作开展起来才相对顺一些。
二十年前，江富灵还是四十六岁的青壮年，镇里把大队党支部书记的担子交给他，一挑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来，村民们对他极端信任，不管村集体事务决断，还是村民之间的纠纷，只要江书记说活，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可就是最近几年来，村里有了一套新班子叫村委会，虽然也是由江富灵任主任，但村委会一班人的意见与党支部一班人的意见常有分歧，江富灵每次都要化很大力气去调和两班人之间的意见。江富灵不止一次在镇干部面前表达过怨言，这本来很顺的一个村班子，怎么非要另搞一个，弄得相互不卖账，本来两天能定下来的事，现在四天都搞不下来。谁知镇干部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反而说他不知足，你已经很不错了，书记主任一身兼，别的村书记是书记，主任是主住，两个班子、两批人，吵管吵，工作也照样做，你就别不知足了，告诉你，从下一届开始，你们村里的书记、主任也必须分设了。这一说，江富灵自然无言以对，只好摇摇头，这是何苦呢。
现在江富灵闷头抽着烟，内心却有老大的苦处，这上面为什么这么着重年龄，我虽然六十六了，可我有精力、有经验、还能干，非要我退出，这不是浪费人才吗，算了，党都不可惜，我个人还有什么好可惜的，乐得清闲，还可以去动脑筋赚外快。但他表面上却依然那么随和，那么谦诚，毫无表露。他坐在平时的办公坐椅上，看着对面的江宝财说：“宝财啊，给你先透点风吧，我这支部书记都快当了二十年了，这一会真的当到头了，其实我自己也早想让给你们干了，可就是心里不踏实啊。”
江宝财就是江洋他爸，是村支委的主要角色，平时如果村委会和村支委之间有什么不同看法，基本上由他代表村支委方面表达意见，实际上是代表里村群众说话；而江富灵反而站在老实人宋贵明一边，替村委会说话，实际上是代表外村群众说话。宋贵明是村委会的副主任，他与江宝财基本上是轮流干，当轮到江宝财担任村委会副主任的时候，宋贵明就是村支委副书记，但江富灵又得回到村支委这边形成与江宝财的对立面。其实江宝财是江富灵侄子，但两人经常因为村里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江富灵这是做官平衡术，虽说村官小，但村官也是官，管着几百号人，他必须一碗水端平，要不然怎能干二十年书记。
江富灵退出是应该的，在江宝财看来他早就该退了，思想僵化，倚老卖老，不敢创新，是个骑在马上还要拿根棍子往地上驻的。但是第一次听到江富灵要退，江宝财还是有点意外。愣怔了一下说：“大叔，你可别退了下来，在王家村，我们江家可是要靠您撑门面的。江洋这孩子昨夜回来了，我问他工作分配在哪里，他说不知道，还说要回村里先干几年，为发展新渔业，重振渔村作贡献。”
江富灵眼睛一亮，说：“这好啊。”
江宝财灰心丧气地说：“好什么啊？我知道这孩子的性格，想好的事，九牛也拉不回。他要真的就这么窝在村里，这今后的事还全靠着您哪？您要退了，这可怎么好？”
在江富灵的心中江洋要比江宝财重要得多，虽然是侄孙，隔着一代，但江富灵一直把他当作自己的孙子。江洋是江宝财的儿子，更是他江家后辈中的骄子，江洋要比江宝财优秀不知多少倍，在江富灵看来，江家的这位后辈骄子是要光宗耀祖的。至于怎么光宗耀祖他没想彻底，至少不亚于镇里的书记、镇长这样的人物，所以，听说江洋要回村里来，他没想彻底的那部分就似乎有了底了。他不急不慢地说：“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哎，听说江洋这孩子与贵明的女儿相处得很好？”
江宝财无奈地说：“是这样，这俩孩子从小就有缘分，虽然兰兰是渔村户口，但人好、心好，既然他俩这么好，我也不反对，打算下半年让他们结婚。”
江富灵说：“贵明女儿是渔村户口，确实有点委屈江洋，好在渔村户口粮食有供应的，这是好事。我一退下来，这支书的人选也就是你和贵明两人，镇里领导的意思还倾向于你，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只是有一件事比较难办。”
江宝财问：“什么事？”
江富灵说：“我们村里的村委会主任其实早已到期，镇里接到上面的精神，以后村委会主任不能再由村支书兼任了，必须由另一人担任，还要让老百姓自己来选，选前还可以自己上去说话，让大家选他，这就有点像外国人选总统了。本来这一届村委会副主任就该轮到你了，我一退，你就该直接担任村主任的，但这一自由选举，老百姓可能就不会按我们原来的规矩办了。你要有个思想准备。”
江宝财一笑说：“我无所谓，这村主任当不当不是什么要紧事。我想的还是怎么劝这儿子到分配的单位工作。大叔，我来这里还是想请你帮忙出主意，怎么才能让这儿子到外面去工作。”江宝财这话有真有假，前假后真，他儿子不肯去分配的单位工作是当前的头顶大事，是最让他挂心的事。
江富灵听后并不在意他讲的真话部分，而更在乎他的假话部分，最好你们都不要当，镇里找不出合适的人自然还是我来当，西灵山镇有位村主任，大字不识一个，平时别人拿发票来签字报销，他都是画圈加印私章的。今年七十三岁了还照样当着村主任，去年村里一村民替村里办事，说好花二十五元钱的，结果发票拿来给他签字，他看看发票问：是二十五元吗？那人指着七十五给他看，说：这不是二十五元吗。他没话了，就在发票上画了个圈，又从裤带上解下私章在圈上盖印。事后村会计对他说，那位村民花了七十五元钱，他裂嘴笑笑说：我当时看着也不象是二十五元嘛，他一定说是二十五元，又被他骗了。这事在蓬莱县都传为笑话，想我老江多少也是初小毕业的，才六十六岁，和他比强多了。这样想着，目光就有点内敛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赶紧对江宝财说：“不忙，先让他在村里锻炼几年，以后再向镇里推荐，让他去当镇干部。”
江宝财睁大眼睛说：“啊？”这镇干部在江宝财的眼里可是属于被瞧不起一类的人，象他儿子这么优秀的人才，他是从来没把他与镇干部联系在一起过的。在他眼中这镇干部就是依仗权势的三要干部，要吃，每次到村里来，干事多不了，吃喝少不了；要粮，农业税缴不上的，直接拿村民收上来的粮食抵缴；要命，哪家媳妇超生了再怀孕，拉上了直奔医院做人流。我儿子辛辛苦苦考上大学，又读了研究生毕业，再去做镇干部，只有你这老古董才想得出来。
与此同时，在旦荔镇会议室正在召开一个气氛特别紧张的抗台动员大会。抗击台风是蓬莱县的优良传统，自“八一”台灾以来，男女老少都知道，台风是他们的头号敌人。面对台风临危不惧，勇敢抗击，各级干部身先士卒，带领群众背着装满泥沙的草包，冒着扑面风雨，奔向最薄弱的海堤，是其中的典型光辉形象。
全镇机关干部络续进入会场，三十九岁的区委书记章楠童，曾经是团县委书记，不止一次组织过青年团员参加抗台抢险，在这方面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他自信地走上主席台坐下，三十二岁的镇长李瑞和四十岁的副书记翁杰紧随其后，一左一右在他两边坐定。身后的会标：“抗台动员会”显得格外醒目。旦荔镇是旦荔区所在地，旦荔区包括了旦荔镇及周边的十三个镇乡，为加强领导，县里最近特地调走了旦荔镇委书记，由区委书记直接领导旦荔镇党委工作。
抗台动员会是镇干部们最熟悉的会议，这种会往往气氛紧张，模式统一，领导讲话简单，任务布置明确。镇委副书记翁杰开门见山的说：“刚接到县委、县府通知，五号台风有可能正面袭击我县，为确保人民生命财产安全，扎实部署防台工作，我们召开这个紧急动员会议，下面请区委章书记讲话”。
章楠童移了一下麦克风，说：“同志们，我们旦荔镇三面临海一路接陆，海塘堤坝是我们的生命之坝。这次台风光顾，全县数我们的任务最重，所以，县里通知一到，镇党委马上进行了研究，决定立即召开动员大会，及早布置抗台工作。这次抗台，我们全镇干部人人有份，人人有责，任务艰巨，使命光荣，大家要牢记党的嘱托，时刻把老百姓的安危放在心上，宁可自己吃苦，不可让百姓受灾，宁可自己牺牲，也不可让百姓伤亡，宁可自己掉几斤肉，也不可让企业受损失，特别是一些外来投资企业的防台工作，一定要帮助他们搞好防台，确保他们免受损失。总之，我们全镇干部一定要齐心协力，不负众望，确保打赢这一仗。具体由李瑞镇长给大家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