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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五 青天霹雳


  普济庙里有两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树身粗大,一个人张开双臂抱不拢。远远望去,这两棵银杏树成为人们在河里行船的标志。它跟双潮河畔的白塔构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庄前桥向西移动,周家泽庄西边第二条南北直巷跟大河南沟通起来,桥南是季兆珠住宅的西边巷道。大河南的孩子晚上上庄玩乐相当便捷。大庙前,潘阿五的打谷场上,孩子们打六砖,居然有四五班。冯春旺、纪如宝两个形影不离的伙伴搭上潘高本三个人在南头玩。第一砖最难,须把远处支着的砖头打倒,第一砖得胜,余下的五砖就好办得多了。输掉的人就要在地上爬,翘起一条腿子让胜者推着走,名之曰黄牛耕田。他们三个人刚刚学会,不得要领。费登举、季时存、季时堆三个人的进程就快得多了,季时堆眼看要败,便说他不再来了。不来就不来,站到其他班子旁边作壁上观,倒也蛮有意思的。

  季时谏、钱茂英、钱如女三个女孩子在最北头靠近潘金必的草屋南墙隔房子。冯春旺觉得丫头们隔房子好玩,便跑过来张望,发现周雷站在那里玩,便说道:“你怎地不去打六砖呢?”周雷说:“我不打六砖,今日晚上,这里玩的人多,我望望热潮,也过瘾。”“你现在住在哪里?”“我就住在这大庙里。”“你住在大庙里,做什么事呢?”“我种庙里的田嘛。”

  纪如宝和潘高本玩了一会,索然无味,便丢下砖头也跑过来观看。这当中便要穿过潘金龙和钱圣田两班人玩的区域。可能他们这么一跑,干扰了他们的玩乐吧,潘金龙破口大骂道:“这些虫是哪里冒出来的盐侉子、强头小。”纪如宝回嘴:“你才是盐侉子强头小的。”姜春根在一旁叫道:“对了,你们大河南的一些人,晚上进庄,肯定是新四军。”

  他们说着说着,就自然分成了两派。大河南只有五六个人,当然成了劣势者,庄上有十几个人。潘金龙跑过来拉了一下周雷,问道:“喂,你参加哪一派?”李义笃说:“那还用说,他人住在庄上,理所当然是我们这一派的。”周雷冷笑道:“哼,你们哪一派我都不参加,我有点儿精神力气还要下田做活计的,现在我上庙里去。”说着就走了。钱茂刚用砖头向南边滚过来,季时堆惊叫道:“不得了,他们拿砖头砸我们了,我们赶快走。”他说着就退到了前边的巷子里。

  纪如宝站在巷头上喊:“小金龙,你们是东洋鬼子,欺负我们中国人。”他的话音刚落,一块砖头飞了过来,费登举操起一块砖头奋力投掷过去,遭来的是更多的砖头。潘高本不怕,拿起地上的三四块砖头,接二连三的栽了过去,最后的一块砖头栽中了钱圣田的头部,血流了出来。姜春根大声叫道:“是潘天成家的二小栽的。”

  听到有人被砖头栽中了,孩子们全都溜回了家,一切归于沉寂。冯春旺睡在纪如宝的家里,早上两个人打闹嬉玩。纪如宝说:“姜春根说你是新四军,你个新四军夜里竟然出来抱我的岗。”冯春旺拿起铺头前的新礼帽笑着说道:“你会热说的,我叫你喝尿。”纪如宝大骂道:“你个瓜虫,别摸我的新帽子。”冯春旺哪管他叫骂,竟然将礼帽丢进粪桶里,扬长而去。

  钱茂祥驮着乖宝小钱圣田出了庄前桥口,季兆珠出来迎面遇见钱家四五个人,惊骇地说:“这孩子怎么呢?”钱圣田的奶奶钱洪氏说:“我家孙子昨晚被天成家的二小用砖头栽开来了。现在,我家把孩子弄到他家里,哪天好了,哪天才回家。”钱茂祥问道:“潘天成是潘家里老几啊?”季兆珠说:“老四。老大天宝,老二天福,老三天寿,天成就是老四。”钱洪氏说:“我听人家说,天成家的二小是个犯法精,在外边老惹祸。”季兆珠跺着脚说:“这些孩子死皮疯嬉,昨日晚上怎想起来拿砖头栽人的?让我来问问我家孙子时堆。……时堆,你出来,昨晚你跟在时存、登举他们上庄玩的。你说说呀,栽砖头是怎么一回事?”季时堆战战兢兢地说:“我们一开始打六砖的,后来潘金龙他们说我们大河南的人是新四军,我们喊他们是东洋鬼子,说着说着就相互用砖头对栽开来。最后高本手上拿了三四块砖头迎上去栽,一家伙就栽中了圣田。”季兆珠嚷道:“时堆呀,以后晚上不许你上庄上玩,不如还给我到东边田里去。玩犯了法,那怎得了啊。”

  季上焱跑进巷里,喊道:“兆珠衙衙,刚才茂祥把小伙驮到潘天成家里,够是高本把他家小伙的头栽开来的?”季兆珠便将事情告诉了他。季上焱摆着手说:“圣田是他家的一个乖宝小啊。茂祥的妈妈叫个洪脸呀。”季兆珠笑道:“她怎叫了这个名字的?也不知是什么出处。”季上焱说:“我听人说,她娘家就姓洪。”

  钱茂祥驮着儿子进了潘天成家里,说道:“你家二小把我家圣田的头栽下来了,现在你家找郎中看,看不好就你家负责;看好了,我家才把他领回去。”潘天成结巴着嘴说:“上庄玩的孩子多哩,你哪就认定是我家二小栽的?”钱茂祥坚定地说:“不错,就是你家高本栽的,很多孩子都站出来证明的,姜于良家的春根小就说的是你家高本栽的。刚才,季兆珠家的大孙子时堆也说的是你家高本栽开来的。你家要给我家圣田看啊!”

  钱茂祥将儿子往潘天成家里的铺上一放,用被单给围了起来。潘天成的妻子潘叶氏跺着脚骂道:“高本,你个二连毛犯这么大的法,打杀你这个鬼!”钱茂祥冷冷地说:“你家打归打,可别打给我家里的人看,等我家里的人走了,随你家怎么打。”潘天成无奈地说:“茂祥呀,你家圣田撂在我家里,我家到边城请解先生来给你家圣田看,看好了,你家把人弄回去。”钱洪氏划着手说道:“行啊。天成呀,我人就交给你家了,如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可不管你家庄上人不庄上人,肯定要冲你个家。”

  进入夏季大忙季节,潘家一边照料钱圣田,一边忙着将打下来的麦子扛回家。刚刚停了手,保丁费桂成、甲长朱秀柏两个人拿着稻箩进来。潘天成说:“你们又来完粮啊。”朱秀柏笑着说:“这一次是郜宝尧的扩充队来到我们周家泽,他们来的人不多,你家只出三斗小麦。”费桂成催着说:“赶快让我们秤了走,我们还要到下家完粮。”

  潘天成说:“孩子妈妈,秤三斗小麦给他们,……我家这些天遭了讧,茂祥的小伙圣田被我家二小把头栽下来,赖在我家里。”费桂成进里望了望钱圣田,对朱秀柏说:“你望望看,他家出了事,能不能跟他家少要一斗小麦?”朱秀柏咬着牙说:“天成呀,这回看在桂成的面上,你家就秤两斗小麦。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们遇到上面下达的命令,也只得照章办事。”

  潘天成苦笑着说:“这年头不住的来外人,先前的独六旅、野三旅、税警团,周家庄下来的和平军,今年的四纵队蹲在我们周家泽一个多月,现在又来了郜宝尧扩充队,唉呀,我们老百姓真的是没完没了的出粮。”朱秀柏摊着两手说:“你说有什么办法呢?”

  太阳照在大地上,大地吐露出无限生机。四周围的风车全在转动着。有的高田虽然望到黑土地,但大片田块没有耕翻过来,露在地面全是金黄色的麦根爪。至于河岸、田埂则是草木茂盛,翠绿色彩衬托着田野与村庄,甚至连河岸边的淡黄的茅草屋都有了生机,有的人家顶头舍上爬着很长的瓜藤。

  “哐啷”一声,大庙门口倒下一个老头子,他怀里的一个碗摔得个粉碎。徐宝才叫道:“不好,陡然倒下一个要饭花子,不晓得是从哪里来的。”松山方丈和尚见到门口倒下一个老头子不省人事,喊道:“周雷,你快点舀碗水来,灌到这老头子的嘴里,让他苏醒过来。”周雷手脚很快,随即端着半碗水走了出来。

  徐宝才扶起老头子的上身,周雷将水碗支到他的嘴里。老头子喝了口水,慢慢地睁开眼睛,说道:“刚才我跑到这庙门口,眼前突然一黑,就晕了过去。”周雷说:“你今日早上起来,吃了多少早饭?”老头凄楚地说:“我今日早上起来只跟人家要了半碗薄粥,肚子里实在饿得很。”松山方丈马上说道:“快的,弄进庙里,盛点粥给他吃。”

  老头子挣扎着爬起来,周雷扶住他进庙。法水小和尚盛了半碗厚粥递给老头子,老头子很快地吃了下去。周雷问道:“你是哪里的人氏?”老头子说:“我是高邮人,家住周邶墩这个庄子。我叫周祥甫,今年整四十岁。我在人家做活计的,抽空到家里望一下,哪知道家里草屋被日本鬼子烧了个尽大光,一家六口在家里的,全遭到了枪杀。……我没处安身,便到邰家庄我丈人家里,他家里空无一人,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只找到一个碗,没办法,只好出来讨饭。讨饭一个多月了,今天,我跑到你们周家泽庄上来了。”

  周雷说:“我也是外地来的,家里什么人也没有,正好我们两人都姓周,你就做我的爸爸吧。”松山方丈随即双手合十地说:“善哉,善哉,你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结拜父子,再好不过的了。”周祥甫点头同意:“从此,我们两个外乡人就相依为命吧。”

  松山方丈出面找人帮忙,在玄天庙前面的小垛子上搭了小舍。由于左右邻居的资助,得到起码的生活用品。父子二人住了进去,发现屋门口有条大蛇,便动手打死了它。周祥甫剥蛇十分利索,很快就处理好了,借得朱国铨家里的小秤一秤,足有四斤半。烹调十分简单,佐料只有盐和菜油两种,烧煮好后,便拿它当主餐。

  晚上,周祥甫到邻居家里串串门。周雷可能有点疲劳,便上铺睡觉。他在睡梦中惊醒,全身感到冰冷,动弹不得。睁开眼睛一望,原来一条大蛇在紧勒住他的身子。周雷伸出一只手死命地抓住蛇头,蛇头挣脱不了,勒起周雷的身子更紧了。周雷急中生智,嘴凑到蛇身上就咬住蛇身子,卖命地吮吸蛇身上的血液。大蛇不住地挣扎,周雷又誊出一只手出来,两只手抓住蛇头,还在不住地用力吮吸,直到蛇身松弛下来。周祥甫回来见此情景,大吃一惊。父子二人领悟到大蛇是来报复的,因为日里打死了一条蛇,伴侣舍命来勒死人。

  周祥甫拿起菜刀也将这条大蛇剥了皮,正要把蛇皮撂到河里去,周雷叫腌着吃。周祥甫就把蛇皮团做一起,用盐勒了勒,放在二焰盆里。过了几日,拿出来烧吃,用刀细细的切成丝儿。只简单地烧制,一吃就感觉如同布页,很有风味。

  季时宏听说周家父子二人吃蛇,便告诉他们说自己家门口有条大蛇,晚上出来,眼睛如同小电筒。傍晚,周雷跑到季时宏家里拿了一把大锹出来,只听到田里“沙沙沙”的响声,紧接着就看到大蛇从西边游过来,便奋力将大锹栽了过去。呼的一声,大蛇的身子忽地不见了,但蛇头分明被栽断在大锹口上。正当周雷和季时宏二人疑惑的时候,西头的小姑娘叫了起来:“不得了,一条大蛇飞了过来,缠在这槽子东边田里,真的有洗澡桶子这么大。”这小姑娘是冯宝山的独生女,名叫冯吉珠。周雷听到她的尖叫声,把大锹交给季时宏,随即溜了过来,喊道:“吉珠呀,蛇在哪里?”“就在这槽子东边田里,大得凶呢。”周雷走过来抓起没头的蛇一拉,足有二米长。随后,就把蛇往自己身上一绕,往庄上走去。惊得冯吉珠小姑娘直咂嘴:“没得命,一条大蛇,要有三扁担长,周雷他把蛇绕在自己身上就走了。”

  周雷接连吃掉十几条大蛇,他身上的皮变得光滑滑的,加上他每天早上起来都是两手操水洗脸,皮肤越发细嫩。他的头发长长的,脸皮水灵灵的,看上去活像个姑娘人儿,只是他的动作比较粗野些。周祥甫长时间吃了蛇,也不怎么衰老了,相反,比先前要年轻了许多。

  庄东桥口的南边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的读书声,那是钱松洲的蒙馆在上课。他教的学生只有吴万章、吴万成、潘金山三个人,本来还有一个学生是钱圣田,他缺课了。钱松洲非常欣赏他的学生潘金山,说他是成器的后生。他踱着步,走出来遇见钱松芝,招呼道:“芝先生呀,你有一肚子的好文才,要忙下田种田做什么?不会也跟我一样,弄几个学生教教。”钱松芝摆着手说:“我跟你的想法不一样,现在的孩子犯忌,哪把你个先生放在眼里。你看看那朱焕卿也教学,学生造他的反,他没办法,求学长季朝权帮他收拾那帮调皮学生。……唉呀,家有三石粮不做磕训王。”

  钱松洲笑道:“我本来也不想开个蒙馆的,潘世徐他跑到我家的门上,把他家二小托给我教他识字。我呢,当时就答应下来了。但是,我只收三四个学生,要教学生就要教好了,别像朱国有他家两个小伙焕卿、焕珏,他们滥收学生,广种薄收。”

  钱松芝晃着身子说:“眼下我们周家泽全庄,数他们弟兄俩开的蒙馆最大,季家墩子是季兆咸老先生开蒙馆,他老先生有时候叫他家四小上炎帮忙。”

  钱松洲摇着手说:“姓季的以前有一个学问高的做先生,你晓得是哪个吗?”“我晓得,叫季正响,他是季上达的爷爷,他没有上县城赶考,如果赶考的话,他肯定能中个秀才。”“哟,姓季的人没资格上黄榜。”“旁人给他出主意,也跟河北口人家学,在世姓田,死了还姓季。可他季正响不肯,说上面查出来可不得了,……所以,他就死心塌地在庄上教私塾。”

  钱松洲竖起大拇指说:“眼下我教了个好学生,聪明,教给他的东西,他马上就能弄清楚。”“他是哪个呀?”“世徐家的二小潘金山。他说他家老大潘金国不想当乡里的基干队队长,我对他说,你去接着当起来,好好干,肯定能做到大官儿。”

  钱松芝扳着手指说:“朱国祥、朱国有弟兄两个,墨水都被老二朱国有弄去了,朱国祥养的三个儿子,老大朱焕池,老三朱焕琴,老四朱焕炎,全是种田的。”“他家够有个老二?”“也许老二小时候死掉了。你看朱国有家的两个小伙全都做起教书先生。”

  “轰——”一颗炮弹在庄北头炸开了,紧接着又是接二连三的炮弹在庄南边炸开,周家泽整个庄子天动地摇,小儿吞声,个个胆颤心惊,丧魂落魄。钱松芝、钱松洲两个人惊得说不出话来,隔了一会,他们看到庄北头冒起大片黑烟,紧接着火苗上来了,嘈杂声一阵一阵的。两个人急忙跑到那里察看,境况目不忍睹。

  钱茂祥家的西房间荡然无存,堂屋间被削去一半,中梁给烧焦了,地下全是砖头瓦砾。钱圣田的奶奶钱洪氏躺在地下呻吟,膀子炸飞了一只,胳肢窝里像马蜂窝。五六个人在卖命地扑灭着余下的火苗。

  钱松洲惊骇地说:“这是吊的炮,什么人作的孽?”季时大跑出来说:“这肯定是鬼子吊的洋炮,想吊四纵队的人。四纵队的人从北边上来,过了北汊港,直往庄上溜。”“他们有多少人?”季时大定了定神,说:“他们有二十几个人。”“你怎晓得他们是四纵队的人?”“我认得他们,春上他们在我们庄上的,其中有两个人我最熟不过的了,一个叫樊衡高,一个是中士班长蒋士云。”

  钱松芝说:“我到庄南边望望,在哪里被炮炸开来的。”钱松洲不再关心那躺在地上的老女人,拔脚就往南走去。他们从钱六沟往南拐进直南巷,没跑多远,发现前面河口有人在架桥。庄前桥架好后,两位老先生在季上焱的带领下,绕过四亩塘,看到季上来的家门前不远处有两三个大坑。季上来指着那坑说:“不晓得是什么人的炮打得来的。你们看,这一个大坑简直有一个牛汪塘那么大啊!……还有一炮吊得远的,在尼姑台炸开来的,这几炮响的时候,我耳朵都要震聋了。”

  钱松洲说:“这里两三个大坑要得冯倚山家派两个伙计平一天,炸得既大又深,如果炸到人的话,那人还不炸得粉身碎骨的的。”季上焱抬起头说:“洲先生,你说这炮到底是什么人打得来的?”钱松洲说:“这是鬼子吊炮打四纵队的。”季上来疑惑地说:“是真的吧?”“不错,是真的,他们四纵队打鬼子。”

  后来经人查实,四纵队确实坚持抗日。新四军江北指挥部指挥陈毅一直关心四纵队,他派赵敬之动员四纵队司令陈中柱抗日,陈中柱便追随总指挥李明扬协同与日寇作战。赵敬之完成任务后,返回新四军部队,即兴写了一首诗:

  陈毅将军夜密召,言李日内投汪二;

  令我赴泰觅中柱,说项依刘家国保。

  特殊使命千斤重,生死度外闯陈桥;

  差成复命再负重,创建江中第一校。

  一九四一年六月五日,日伪军集中两千多人,分五路向李明扬部驻地疯狂扫荡。第二日,日伪军七八百人从老阁、沈埨向陈中柱率领的第四纵队及省保安第六旅防地疯狂围攻。激战了一整天,敌人妄图消灭四纵队的阴谋未能得逞,便集结在蒋家庄、鲁家泽、蚌蜒河一带待援。当天夜里,陈中柱积极组织反扫荡战斗,指挥他的部队袭击日伪军。六月七日拂晓,四纵队从蚌蜒河北岸突然攻击河中的敌人,击沉汽艇两艘,歼敌日伪军五十多人。敌人退到鲁家泽固守待援。上午十时,鲁家泽日军以密集的炮火向四纵队射击,企图冲出鲁家泽。司令陈中柱冒着敌人炮火,率部猛攻,以期一举歼灭眼前的日伪军。但是敌人火力很猛,沈埨方向又出动一艘汽艇火力增援。陈中柱头部中敌一弹,身中三弹,壮烈牺牲。

  四纵队在水上无法展开战斗,只得弃船登岸,但岸上反动派组织的红枪会十分愚昧,竟然出手打击四纵队突围的官兵。四纵队一部分人突围到前湾口向西往黄牛舍方向撤退,其中有二十几个人向南,掩护向西突围的四纵队余部。这二十几个人穿过高里庄,直奔周家泽。日寇开动汽艇追击不上,便在高里庄南头向周家泽吊了三炮。日寇滥用炮火,炫耀武力,妄图彻底摧毁水乡人的抗战意志。

  张明江住在鲁家泽前湾口,以前做过铜匠。他由于会修理枪支,便到庄后边捞了二十多支枪,加上有人把七八支枪送上门修理。张明江深知有这么多枪放在家里,终究会惹事,便在夜里将家中日用杂品及枪支弄上船,偷偷地行到周家泽直南河边落脚下来。朱秀福闻听此讯,下达死命令,说是每三十亩田要买一支枪,不买也得买。不足三十亩的可以凑起三十亩,多户合买。枪到哪里买呢?就在本庄的直南河边买。张明江要价不高,每支枪要十石稻子。当然,他不可能一个人独得,须得向朱秀福等人敬供大头子,否则,他无法立足于此。

  修理过的枪是筒子枪,一次只能打一颗子弹,有时还卡壳,俗称跺脚叫。尽管如此,手里有支烧火棍,毕竟能抵挡小股敌人。高周乡组织扩充队,周家泽庄上便组织基干队,由于钱松洲举荐,朱秀福便委任潘金山做队长,说是见习使用,以期接替他哥哥潘金国到乡里任职。

  卤汀河西边的武坚开拔一支部队,源源不断的来到周家泽,要求周家泽的保长紧急征用军粮。朱秀福本想让钱茂国应付一下,没想到这支部队干脆驻扎下来不走。气得朱秀福私下骂道:“妈的,这野三旅是烂污小。他那么多的人往周家泽一驻扎,周家泽家家户户都遭了殃,全庄要被吃掉多少粮啊!”

  这野三旅全称国民党江苏省保安第三旅,旅长张星炳无心抗日,在泰县黄桥参与进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被消灭掉一个团。士兵全无斗志,踏上周家泽庄子便东倒西歪的瘫坐在庄中各个巷子。旅部设在钱松魁家里,门前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上书:江苏省保安第三旅司令部。这一回,普济庙前的两棵四百多年的银杏树遭到了劫难,被野三旅驻军砍伐下来,全部做成了枪托子。

  副旅长叫胥金成,满脸络腮胡子,对张星炳旅长的所作所为非常不满,气愤地说道:“他抗日又不像个抗日,跟在韩德勤后面打新四军,打不过新四军就带着部队四处游荡。这是把部队往死路上领啊!”

  野三旅驻扎周家泽五天,张星炳一直受到钱家优待,每餐有肉有酒。他所关注的是部队有没有脱离与日军的接触。他坐在钱家西厢房里,忽然听到钱松魁的大儿子钱茂骥在念书:“食者民之本也,民者国之本也,国者君之本也。是故君人者,人因天时,下尽地财,中用人力,是以群生遂长,五谷蕃殖。……”张星炳走进正屋西房间,问道:“你叫钱茂骥吗?……念的什么书啊?”学生钱茂骥便将书交给他看。张星炳摆着头说:“这书是《淮南子》。唉,你对我们这些军人有什么见解?说出来给我听听。”钱茂骥壮着胆子说:“依我看,一个人手上没有赌本,他怎么能赢到钱呢?所以说,当今天下大乱,用人最要紧,军人带兵要注意保存实力,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张星炳听了,如同醍醐灌顶,拍着手说:“钱生不简单,不简单,小小年纪说出一番大道理。现在,你还上学吗?”钱茂骥说:“我没学上呀,每天只能在家里念念书,写写毛笔字。”“你拿出你写的字给我看看。”钱茂骥便指着桌上的本子,说:“这是我写字的本子。”张星炳看了看他写的字,称赞道:“嗯,不错。钱茂骥呀,我给你找个好学校,你去念书,肯定有大的长进。”

  张星炳以公文形式写了一封举荐信,交给钱松魁说:“我们保安第三旅部队要向东开拔,你拿着我这封信,送你儿子到扬州中学读书。现在扬州中学驻在江都塘头。”钱松魁点头哈腰道:“谢谢张旅长的大力举荐。”

  钱松魁擅长包打官司,周家泽、殷家庄两个庄子凡有人要到东台打官司,都找他代劳。家里又送走了茂骥、茂华弟兄俩进扬州中学读书,他女人汤氏经不住长期寂寞,便与家里粉坊许师傅勾搭,聊以**。钱松魁后来发觉此事,但也没有实在的好办法,只得敷衍。

  钱松魁跑到姜于良家里,不住地叹气。姜于良泡了一杯茶给他,问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给我听听。”钱松魁摇了摇头,低头喝茶。姜于良问了他好几次,他总是唉声叹气,始终不肯说出缘由。季时才一脚跨进来,说道:“你肚子里的气愤不说出来,哪个晓得你生的什么闷气啊!”

  钱松魁沉静了好一会儿,才哆哆嗦嗦地说:“我为家里谋生计,东走西奔,眼下又把两个儿子送到扬州中学念书,可她在家里跟人胡搞。”季时才知道缘故,便化解道:“夫妻们长期不在一起,终归不是好事。魁先生呀,不是我劝你,这你用不着生气。尚家庄的申五才他女匠死了,小伙结婚的那天,他把小伙的女匠抢了去做自己的女匠。”

  姜于良拍着桌子叫道:“混账的老子!那小伙哪就没办法他家老子啊?”“哼!我告诉你,小伙的这个女匠还是申五才的嫡外甥女呢。他望见新娘子进了家,就叫福奶奶把新娘子搀进自己的房屋里,大门一关,什么人也不得进去。出来对小伙如东说了,老子没女匠实在难挨,现在已经做了混账事,你放心,老子绝然不会亏待你的,以后一定给你找个如意的好女匠,家里分给你二十亩田。小伙的交道打好了,便做外甥女的工作,外甥女见了好多东西归她,也就不闹了。申五才的姐夫、姐姐大约家庭不怎么好,得了他二十几石稻子,也就不上门讨个说法了。”

  姜于良叹道:“我听说申五才家里养了四个小伙,分别叫如东、如南、如西、如北。这个鬼魂简直不在身上,赌起钱来没魂。唉,他回回赢,五六亩田起家,现在扩大了十多倍。——不过,他总归有一天也会像季上旨走下坡路的。”钱松魁此时居然消了气,说道:“一个人不可能老占上风,再红的人总有他的败落之时。你说三国时的诸葛亮打仗仗仗都赢,算天算地又算人,但他就不曾算准了自己的寿限,最后竟然就死在五丈原前线上。”

  季时才拍着手说:“所以说,家里遇到丑事,用不着生多大的气,况且家丑不可外扬。魁先生你晚上悄悄地点化魁师娘,她总不得不收收手的。”姜于良也劝说道:“你肚里有了气,就到我家里解解闷。这人啊,又不是以后不过日子。你家两个小伙多聪明呀,张星炳张旅长爱惜人才,举荐他们去上省立扬州中学。你说说看,我们这个地方有哪个人家的孩子能上到这么好的学校啊?”

  这真是:好言相劝解焦愁,展望前程待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