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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我不知银魅君此番看了多久。r

只晓得他的手捉得我很疼,语气却温柔得令人心颤。r

他问了我许多。r

我沉默不语,反问他时他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一作答来人。r

银魅说他方才看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只略微晓得那只奸夫穿着一袭白长袍,我也对此深感了遗憾。r

诚然,他说奸夫,委实没什么道理。r

我又不是有夫之妇,我堂堂一公主待嫁闺中迟早是要嫁的,只要我掐着日子禀告皇兄再拜祭了父皇,那只奸夫就能成为我朝驸马,说到底驸马的品阶还比他高上了那么一两层,以后同朝共事还需互相提拔关照才是。r

想必我的诚恳惹得银魅恼怒,他像是气急了,长袖向下,垂手便就多出了一条金蛇鞭,也不知他使了多少狠劲,那鞭子风骚地在空中扭了三扭离我面颊堪堪只有一片韭菜叶片儿的距离,我只觉眼前佛光晃了晃,二尺开外的竹轰然倒地,余风刮来,将我一脑青丝吹断了两根儿。r

这根金蛇鞭是个旧物。r

以前也不全是条蛇鞭。化成蛇鞭之前它曾是条鸣蛇。r

那年我十一岁,乾国大旱。说起这旱情也委实有些奇怪,先是离京城以西五百里的地方闹旱,然后便是一百里,五十里……待到京城闹旱的时候,已有不少道长法师煞有介事地开坛布阵了。我就坐在别院的池边,倚在柳树下,望着一波碧水与游着正欢的金鱼们,凝神思考,学着凡间道长的样掐指算了算,想约莫估算出什么时候轮到皇宫也闹闹旱。r

结果,等我再次撩袖子,抛饲喂鱼时,便看到一只蛇惬意地将脑袋浮出水面,眼睛一眯,追逐着一群小金鱼游得正欢畅,再仔细一看,它身上还长着四只翅膀,只不过那小翼枯巴巴地蜷成一团。r

我甚为惊惶,仍了鱼食正想跑开时,却见那家伙立起大半个身子,眼睛亮闪闪地望着我,颤颤巍巍地扭着身子爬上了岸,浑身抖了抖水珠,朝我飞来。r

需知我从未见过此等神物,便少不得要躲,一躲便有些慌不择路。而它饶是以为我与它玩做迷藏,一乐,趔趄落在我的肩上,拿蛇脑袋蹭我颈子,别提多亲昵了。r

我脑袋轰的一下,只觉得天旋地转,烈日当空,晒得我唇干舌燥,闷头栽了下去。r

待我醒来,却是一口水都喝不上。r

原来,乾国其他地方倒是落了场霖雨,反倒皇宫与京城大旱了。宫婢喂着我喝了半碗糊粥,便搁下走了。我病恹恹地爬在榻上,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回想起闭眼前看到的神物,忆着是场梦还是不是场梦。r

却不料,被褥里颤了两颤,伸出了一只脑袋,小家伙精神抖擞地抖翅膀,来到碗前,两只前翅扒着碗沿,头探进去,砸吧砸吧发出声响。r

我震惊不已。r

却见那家伙嗯啊一声,倒地滚入碗内,圆滚滚的肚子朝天,眯起眼睛,喉咙处发出如同打雷般的打嗝声。r

“你是打哪儿来?天上么?”r

它任我搔弄,眼眯眯,用前翅趴住我的手指,模样儿别提多乖巧了。r

那时候我没想要养它,只觉得来历不明的东西,最好离得远远的。可不知为何,无论我走到哪儿它便跟到哪儿,我与宫婢聊天时,它便缩回了床底下或桌子底下,一双眼默默地看着我。我若想丢下它走,它便急的四只翅膀直颤。r

……似乎也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爱。r

每每睡觉的时候,它都从床榻边边上一直滚啊滚,扭到被褥里,然后稍微矜持地钻入我怀里,甚为满足的眯眼。r

我看在眼里很是惆怅。r

它来了一月。r

皇宫与京城便旱灾了一个月。r

池塘全没水了。长了翅膀的那一团软蛇见没水,趴在干涸的池边,望着扑腾乱扭的金鱼,也很是怅然。r

没水的日子,我们都过得很是愁苦。r

因为只是京城与皇宫闹旱灾,平日里吃的水倒是可以从外面运过来,澡可以洗的不那么勤,只是倘若发了火灾,那就只有坐着观火的份了。r

而很不凑巧,寝殿莫名生出了一股大火,这一烧便是整整一夜。我记得那日,这只小家伙就这么软软趴在冒烟的殿前,含着豆般大的泪,瞅着我。r

银魅身旁立着一个拿拂尘的长者,长者目光精亮地望着鸣叫个不歇的蛇。r

我不知道这个长者从何而来。但我却知道这小家伙凄厉的叫声让我心尖疼得直发抖。r

“这本是九玄灵的豢养之物,不知为何这条鸣蛇竟溜入皇宫,大旱乃是它惹的事端。”长者的拂尘一挥,拎起它,就要收入袍内。r

众侍卫倒退几步,惧意顿生。r

“它不想走。”我讷讷地扯着长者。r

银魅却道:“不能留。鸣蛇所现之地,必有大旱,此乃不祥之物。”r

“自九玄灵君仙逝之后,这条鸣蛇便没在凡间呆过这般久,如今看来这儿定有值得它留恋的地方。”老长者抚了抚手袖中乱扭的蛇,“你当真不走?乾国无辜百姓不能再因你受累,你若决意要留便要有所取舍。”r

小家伙眼眶里含着一泡泪。r

再后来它生生咬断了自己的四翼,我总记得它浑身是血,在地上挣扎着,扭着身子趔趄地朝我爬来。r

那一刻,真真是忘不掉。r

最后,我眼巴巴地看着它倒在我的手里,因为伤得太重,终是没能熬过两个月。r

它含着两泡泪,阖眼表情甚为圆满。r

长者心慈,最终没让它的魂儿烟消云散,而是将那一缕魂儿抽放入了元神器内,那便是银魅手里的金蛇鞭。r

小小鸣蛇虽是不能说话,但极有灵性,每每想起它死前用蛇尾抱着我的手指,缠着我的手腕撒娇,我就痛心不已。r

而如今银魅险些用那鞭子抽了我,我是很记仇的。r

将将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自个儿赌气,没再理会他。r

而银魅对那只奸夫的怨恨也因我的赌气而加深了不少。r

如今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性情纯良的玉华自然是不知道我与银魅的纠结,而银魅却已知晓玉华是我的意中人,是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奸夫,巴不得碎尸万段的奸夫。r

想一想实在是怅然得很。r

而让我更为惆怅的是,当年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每一个细节都记得。但对仙鸣谷那场凡人与南纳族的浩劫,我却只剩下很模糊的印象。后来在玉华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银魅为何会由当初的墨发黑眼变为现在的银发红眸,此一事实在令人不解。r

想来我一定遗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