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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大朝会(一)


  内侍孙坚一声宣号之后,萧瑭便看着下面的朝臣们,目光缓慢地梭巡着。

  宽阔的太极殿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这是一种极其反常的情况。

  大朝会半月一次,这期间除非有紧急的军情或者灾祸,一般的事情都是由政事堂处理,然后几位相公禀报圣人,所以其他官员这半个月基本是见不到圣人一面的。因此每到大朝会时,朝堂上总是熙熙攘攘,很多时候奏本都得靠抢。

  今日孙坚宣布朝会开始,底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奏事,这显然是因为朝臣们也闻到一些风声,萧瑭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冷笑了一声。

  其实只是短暂的沉默,但在众人心中是如此的漫长。

  周元珍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过去,侧后方的姚翀垂首低头,仿佛地上有面镜子一般,而并排的宋相公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神情不骄不躁,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个老狐狸。

  周元珍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却也有样学样,目不斜视地发着呆。

  三位大佬都闷不做声,底下的朝臣们更没有一个人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

  萧瑭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上,侍立一旁的孙坚面色有些难看,刚刚往前踏出半步,却见圣人微微摇头,便连忙噤声敛气,站回原处。

  萧谷站的位置比较靠后,因为他现在的品级只能站在这里,虽说他是世子,却没有承袭晋王的爵位,此时自然不算超品大员。当然,一开始礼官还是请他站到勋贵那一列去,毕竟谁都知道,晋王的爵位必然要传给他。萧谷温文有礼地拒绝了对方,执意要站在文官的行列中,倒是让那礼官好生纳闷。

  萧谷抬眼看去,朝臣们大多垂着头恭敬地站着,就连三省六部的大佬们,也都在三位相公的影响下,扮起了非礼勿视的乖乖学子。

  沉默在蔓延,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打破这份死寂。

  这人的声音很洪亮,主要是他不这么大声的话,圣人恐怕听不清他要说什么,因为他站在最后面的位置上,离大门也没多少距离。

  “禀圣人,臣,严冬流有事启奏。”

  萧瑭听见这个声音,看了一会儿都没找到声音的主人,还是对方主动从队列里走出来,才看清这是一个三十多岁面庞黝黑的官儿,看那位置应该是监察御史的官职,也难怪他站得这么远,毕竟只是个正八品的官,若非他监察御史的特殊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参加今日的大朝会。

  “你上前来说。”萧瑭淡淡地吩咐道。

  严冬流手捧奏本,一步一步走上前,神态从容镇定,步伐极其稳健,然而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说明他的心里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淡定。

  幸好他的肤色黝黑,旁人还真的很难看出他神态的细微变化。

  来到阶前一丈外站定,严冬流目视前方,没有抬头和萧瑭对视,他微微躬身,声音中正充满力量:“禀圣人,大唐福维世人,泽披天下,此乃君臣同心协力之果。我等身为臣子,自当为圣人分忧,替朝廷效命。臣每每思及一事,便彻夜难眠,心忧如焚,当说与圣人听,若要大唐国祚延绵千秋万世,此事不得不提。”

  他停顿下来,头垂得更低。

  萧瑭看着这个以前从未见过的监察御史,语气平淡地说道:“继续讲。”

  “臣遵旨。”严冬流朗声应着,他在心里沉了一口气,鼓起最大的勇气直言道:“圣人登基五载,至今未有子嗣,臣认为圣人该广选秀女,充纳后宫,此事为大唐立国之基,不可忽视!”

  如果说之前太极殿内只是纯粹的寂静,那么在严冬流说完这番话后,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寒意在心中缭绕,即便现在是三伏天气,那股子寒意几乎是从脚底冒上来的,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貌不惊人的严冬流,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萧瑭比萧谷年长数月,登基那年才十五岁,翌年就立了皇后,后来又相继册立几位皇妃,他虽然不沉溺女色,却也不是那种死板之人,只不过这些年来确实没有过一儿半女,起初朝臣们认为圣人年纪还轻,倒也不急于一时,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皇宫里始终没传出喜讯,这就让人有点捉摸不透了。

  可是这种事没人敢公然提起,圣人也是人,也有男人都有的面子问题,况且他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谁会在这种事情上触霉头?即便是三位相公,也只敢在气氛和洽的时候略带上一两句,也不过直白地深入谈下去。

  但是今日严冬流给了所有人一记极其突然的惊喜。

  有人暗喜,自然有人惊悚。

  周元珍微微皱眉,心下暗思,这个严冬流难道是晋王的人?

  选择在这个时候发难,确实捅的一手好刀。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百姓家庭都讲究这个,更何况是天家大事?说严重一点,这可是关系国运的大事,圣人无后,如何能让天下平稳地发展?

  在周元珍身后,有一位重臣皱眉沉思起来。

  其人乃是吏部尚书柳不山。

  他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很多年,将吏部经营得水滴不进,铁板一块,是萧瑭最放心的地方。在很多朝臣看来,忠心耿耿的柳尚书进入政事堂是迟早的事情,若宋相公的身子还能坚持几年,柳不山走到周元珍的前面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此刻,在众人眼里是圣人信赖重臣的柳尚书开始在脑海中快速地思索起来。

  他先要弄清楚这个严冬流究竟是什么人,是谁的人。

  严冬流,云州人氏,出身寒门,崇武七年进士,历三年国子监录事后,右迁为监察御史。其人直言敢当,性耿直,言锐利,考评多为中上。

  也亏得柳不山过目不忘,才从纷繁如海的资料中回忆起这个严冬流的资料,虽然只有数十字,倒也没什么偏差,和他今日的表现无甚区别。只是这个人的履历太干净,干净的根本没有足够多的讯息,用来判断出他真实的身份。

  他究竟是不是晋王的人?柳不山无法确定,可是当他抬头看见萧瑭的面色有些不豫,顿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严御史,圣人心忧国事,难有空闲,你我作为臣子,更应公忠体国,将朝政打理得井井有条,圣人宽心之后,你所担忧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柳不山轻描淡写地说着,同时却冷冷地看了身边的严冬流一眼,目光中包含警惕的意味。

  听到他这番话,萧瑭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目露欣慰的神色。

  不少朝臣在心中感叹,柳不山能做到吏部尚书的位置,确实不是幸运,暂且不说他的政绩和手腕,光是这段话就不是很多人能说出来的。他话里的意思很简单,圣人之所以没有子嗣,完全是因为操劳国事,没有时间去陪那些嫔妃,咱们都是当臣子的,不想着帮圣人分担,却去指责圣人不生儿子,你究竟是什么居心?你到底有没有身为臣子的觉悟?

  既帮萧瑭解围,又狠狠地教训了一番严冬流,同时不露戾气,始终面色如常,这才是大唐吏部尚书该有的气度。

  严冬流仿佛没有看见柳不山目光里的冷冽意味,他虽然在品级上与对方相差几万里,此时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他转身面对着柳不山,沉声说道:“柳大人此言不妥,为圣人分忧自然是臣子本分,下官没有任何异议。但是天子无家事,天家事就是国事,臣之所提,不过是希望圣人体恤万民之心,为我大唐延绵国祚所想,难道此事还不重要?难道在柳大人心里,还有比延绵国祚更重要的事情?若有,还望柳大人不吝赐教,以解下官心中困惑!”

  好利的一张嘴!

  不少朝臣愣愣地看着严冬流,此人以前名不见经传,所以刚开始站出来时,众人压根都不认识他,除了御史台内与他相熟的几位同僚,可就算是那几位,此刻也被严冬流身上的气势惊呆。

  这个人就像是一把刀,藏在鞘中无人知,今日一露面,生猛如斯!

  柳不山面色沉郁如墨,看着严冬流毫无惧色的面容,转身对萧瑭说道:“禀圣人,此人在朝堂上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其罪可怖,其心当诛!微臣请求圣人立刻将此人收押审问,看其究竟有什么居心!”

  群臣哗然。

  萧瑭双眼微眯,望着一脸坦然的严冬流,默不作声。

  萧谷看着面前的景况,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老态渐显的宋相公站在群臣最前方,他忽地轻轻叹息一声,淡淡说道:“柳尚书,严御史所言即便激进,却也谈不上罪责,我知道你一心为圣人着想,不免有些激动,先谢谢吧。”

  柳不山在说出那番话后,立刻就知道自己上了严冬流激将的当,心中正在暗悔,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冲动起来,此刻宋相公给了一个台阶下,便不再和严冬流较劲,向萧瑭告罪之后,便退回自己的位置上。

  宋相公缓步走出来,先是目光平和地望着严冬流,道:“严御史,我也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禀圣人,关于严御史所言之事,老臣附议。”

  萧瑭微微一怔,待看到宋相公的眼神,瞬间便明白过来。

  他终于开口说道:“严御史一片忠心,朕很欣慰,你所奏之事,朕会认真考虑,若无别事启奏,那就暂且退下吧。”

  严冬流看了宋相公清癯的背影一眼,心中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这种事情当然要以退为进,若是在朝堂上公然掰扯开,那么丢的是萧瑭的面子,他严冬流孑身一人,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但是宋相公轻描淡写一句话,就让他的打算落空,萧瑭已经发话会认真考虑,他身为臣子还能逼着圣人现在就去宠幸嫔妃不成?即便再有不甘,也只能顺从地退下去。

  宋相公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脸色平静如常,仿佛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