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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5章 折枪黄马倦尘埃


  马车在荒凉的戈壁滩上颠簸前行,朝长衫坐在车厢前,双目眺望着远方天边群山,粗糙的风含着砂砾打在他脸上,却吹不动他眼神半点变化。

  “有了这次远行,才觉得之前那二十年光阴真是白白虚耗。”萧谷掀开车帘,望着外面苍凉广袤的戈壁滩,心生感慨。

  他的声音传到车厢外,朝长衫依旧沉默不语,萧谷并不介怀,因为这一路同行,他早就习惯了对方的寡言,大都时候即便是自言自语,也能自得其乐。

  “我原本打算拿到这颗天青罗的种子就回长安,不过这一路走来,我又改变了主意,所以才让柳如龙送信回王府,知会他们一声,等我在外转够了再回去。都说大唐疆域辽阔,乡野村间多奇人异士,趁这个机会走走看看,也许会有些不一样的收获。”萧谷的眼神里,透着一丝超脱年轻人的成熟。

  “那你的菜园怎么办?”

  这个冰冷的声音不仅打断了萧谷的思绪,也让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失笑道:“走之前,我已经吩咐周成好好照应菜园,当时不过是随意而为,没想到如今倒是帮了我的大忙。有他照看着,再加上五管家也会放在心上,菜园自然不会有什么疏漏。”

  萧谷的菜园坐落在王府的东南角,四周用帐幔围起来,平时也不允许其他人进去,所以大家都以为他在种菜,但是朝长衫心里清楚,那个看似普通的菜园里,种着很多奇花异草,有些连他也不认识。

  “朝将军,如果十年前那一战,你没有砍下吴军主帅叶提义的脑袋,今日的状况又是如何?”这个问题在萧谷心里憋了很长时间,作为一个年轻人,即便他身份尊贵,好奇心也是有的,尤其是对当年那定国一战,更是心向往之。

  朝长衫眉眼一动,半晌后才冷冷说道:“世事没有如果。”

  萧谷本以为对话会到此结束,没想到朝长衫又说道:“当时的情况下,吴军其实是强弩之末,溃败之势已成。我侥幸杀了叶提义,不过是加剧了他们溃败的进程,如果我没杀他,吴军依然会大败,只不过唐军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让萧谷眼前出现了一副令人窒息的画面。数十万大军交织纠缠在一起,尸首和鲜血几近覆盖大地,在千军万马奔袭的战场上,朝长衫一人一马一枪,硬生生挑下了吴军主帅的脑袋,这是何等壮烈的画面?

  “砍下别人的脑袋,那是什么感受?”萧谷问道。

  “世子杀过鸡么?”朝长衫反问道。

  “这能相提并论?”萧谷摇头道。

  “有机会可以试试,其实没什么区别。”朝长衫的话语里透着一丝冷漠。

  马车仿佛漫无目的般在戈壁滩上移动着,萧谷打开身边的那个匣子,看着安静躺在里面的土黄色种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是一种冰滑的触感。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雷鸣般声音,萧谷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当那些声音越来越清晰,他便掀开帘子来到了车厢外。

  天空是纯粹的蓝色,一丝云朵也无,在这蔚蓝的天空下,视线可以看到极远的地方,此刻伴随着一道道尘烟飞起出现在萧谷眼里的,是数百名纵马飞奔的骑士。

  朝长衫双手一拽,飞奔的马车停了下来,他目光凝重地望着前方,冷声道:“世子先进去。”

  这句话里的危险味道十足,萧谷看着他拿起那杆长枪,明白二人可能遇到了马匪。来之前他就了解过,在雁归城左近,碰到马匪的概率十分高。

  前方那数百个黑点逐渐变大,萧谷甚至能看到那些马匪脸上狰狞的表情。

  马蹄声如闷雷轰鸣,在辽阔的戈壁滩上传出很远。

  目睹此情此景,萧谷心中反倒激出一丝豪气,他没有听从朝长衫的建议,而是站在车厢外,看着那群马匪逐渐逼近。

  马匪们越来越近,距离孤零零的马车已经不足三百步。朝长衫没有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只是看了萧谷一眼,眼神里的意味说不清道不明。他竖起长枪,然后手腕发力,长枪如风车般转起,斩断了骏马的缰绳,紧接着,那匹看似老迈的黄鬃马一声长嘶,双蹄向前高高跃起,这解脱束缚的感觉让它十分畅快。

  朝长衫一声清啸,双足一点,飞身跃上老马,然后双腿一夹,便朝着对面来势汹汹的马匪疾驰而去!

  以一敌百,朝长衫没有流露出半点犹豫胆怯,萧谷看着眼前这壮阔一幕,不禁心怀激荡,同时忍不住猜想,眼前这个正值武力巅峰、被写出《乱世制人录》的奇人林纾仁点评为大唐陷阵第一猛将的男人,为何会在晋王府中困居十年之久?

  朝长衫一骑冲出,距马匪阵还有百步之遥时,手中长枪一甩一挥,就像要将这天地劈开一般,一股浩壮的气息奔涌而出,带起无数砂砾碎石,被一条风龙呼啸着卷起砸向马匪群中。

  萧谷只觉目眩神迷,然而这些马匪似早有准备,在朝长衫长枪挥出之时,便似波浪般一分为二,从左右两侧绕圈袭来,欲将对方包围在核心。即便如此,依然有数十马匪被那股喧天气浪波及,一个个从马上倒飞而出,如同落水的饺子般在地上翻滚,狼狈不堪。

  朝长衫挥出这一枪后,便没有继续攻击,只是平提长枪放在身侧,催促着身下老马加快速度,继续超前猛冲而去。

  这一冲挡者披靡,当先一个马匪直接被长枪贯穿而过,鲜血喷洒在半空。

  然而这批马匪罕见的剽悍,面对朝长衫这等高手,竟没人退却,仰仗着人多的优势将其困在当中,似乎想靠人多将对方生生耗死。

  萧谷早已走下来,站在车厢旁边,此时已经看不见人群当中的朝长衫,但是他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在王府里听过太多那个男人的传说,所以他对其有着莫名的信心。不过马匪们可不会让他好整以暇地看戏,有一骑手执大砍刀,朝他奔袭而来。

  或许马匪们认为那个使枪的男人才是硬茬,至于这个年纪轻轻的小白脸,派一个人过来便已足够。

  萧谷望着那个哇哇大叫的马匪,想起方才朝长衫的那句话,不禁啐道:“不就是一只特别丑的鸡么?当我怕你呀!”

  说时迟那时快,马匪已经飞奔至他身前,手中的大砍刀高高举起,就要将萧谷拦腰砍成两截。

  然而倏忽之间,他眼中忽然失去萧谷的踪影,紧接着身后寒意袭来,一个人陡然出现在他后面,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他的咽喉处。

  他甚至没来得急发出一声怒吼,便被自己下巴下喷涌而出的鲜血模糊了视线。

  萧谷飞身跃下马背,见那个马匪从骏马上摔了下来,就倒在身前不远处,双手捂着猩红的脖子,看着自己死不瞑目。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杀人是什么感觉。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死人,眼神有些迷茫,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他忽地俯下身,哇哇大吐起来。

  他一边吐,一边恨恨地说道:“真他娘恶心!”

  远处,在一群马匪围攻中应付自如的朝长衫压根没往这边看过一眼,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了一般,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