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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忆当年


  马匪们预料中的鏖战并未出现,皆因那个使长枪的男人太过强大,已经远远超出他们抵御的极限。即便是自家首领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将这两人的人头带回雁归城,可眼下已经变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领队的马匪不得不高喊扯呼,带着一众手下逃之夭夭。

  朝长衫并未追击,只是随手抓了一个马匪掼在地上,然后极为冷漠地审问起来,任由其他人作鸟兽散。

  萧谷吐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抹抹嘴,见那边朝长衫已经解决了马匪,便钻进车厢拿起水囊,先是簌簌嘴,然后才喝了一口,这才觉得胃里舒服了点。

  刚才他差点连胃都吐了出来。

  杀人的感觉算不上好,可当他吐个干净之后,脑袋里出奇一片清明,隐隐中带着一点兴奋,这茫茫戈壁滩中上百具尸体看着也不是那么恶心了,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奇怪。

  “要不要再吐会儿?”

  萧谷没好气地瞪了朝长衫一眼,见对方没有调侃的神态,反而是一片严肃,不由得感叹人生真是无趣啊。

  “这些马匪是那个惠丰堂凌丰的手下。”朝长衫淡然说道。

  萧谷随之恍然,这批马匪来得如此迅疾,目标极其明确,而且这般大阵仗,的确像是那凌丰的手笔,毕竟之前在金玉楼里,对方已经见识过朝长衫的本事。其实柳如龙也提过一句,说是要小心那个凌丰,如今看来,那个胖子对凌丰还是了解够深。

  他心里并没什么惊惧,说来也怪,此前他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今天还是第一次杀人,以前别说杀人,连和人动手的机会都很少。

  他是晋王世子,出生于大唐建国那年。

  有这两个原因,就足以让他不会害怕厮杀。

  大唐建国之初,远没有如今的辽阔疆域,当时的处境其实很危险,且不说前朝余孽作祟,光是前后左右四面受敌,就让战火从未平息过。从他出生开始,就见过无数身披染血战袍的武将在长安城内来来去去,也见过自家父王身受重伤奄奄一息,那一夜,年仅七岁的萧谷在如今的谪仙楼当时的飞剑楼外跪了整整一夜,只为祈求上苍,让父王不要有事。

  “事情不是那么简单。”朝长衫忽然说道。

  “你是说,这并非是凌丰因为昨日受辱的一次报复?”萧谷听出对方话里有话,也开始思考起来。

  朝长衫一指前方道:“这里面有个疑点,马匪们不是从雁归城来的,他们若是从城内跟踪而出,根本没必要绕这么大个圈子从对面杀过来,而且那样很容易被我们发现。”

  三言两语虽然简单,但萧谷依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马匪们自然没有必要绕个圈子,但是,他们是怎么提前埋伏在这里的?

  按照之前的计划,他和朝长衫在拿到天青罗种子后,就会直接返回长安城,可萧谷临时改变了主意,所以没有朝东南方的长安行去,而是朝东北偏北方向,马匪们难道能未卜先知,埋伏在他们前行的路线上?假设那个凌丰打探出他们是长安人,可又怎么能猜到萧谷临时起意的想法?

  这只有一个解释,他们的行踪一直被人盯梢,可这茫茫戈壁滩上,一眼便能看到十几里外,谁有这个能力躲避朝长衫的观察,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心中想到一个可能,但是萧谷想起那个臃肿的身躯,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试探道:“太史台阁?”

  在他的想法里,恐怕只有掌握大唐谍报力量的太史台阁有这个能力,但他显然想不明白,太史台阁的人怎么会谋害自己,那个凌丰据柳如龙说只是个马匪首领,他又何德何能,能够驱策太史台阁的密探?

  朝长衫眼神深邃如海,别人提起他都只说陷阵无双,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在谋略上他同样天资出众,当初为唐军献计决战一线天的正是他。他抬手指了指天上,说了两个字:“苍鹰。”

  萧谷忽然间明白过来,他曾听说过,一些蛮族人擅于熬鹰,甚至可以驱使苍鹰盘旋于空,打探敌人行踪,难道说凌丰手下的马匪里,同样有这等奇人?如此一来,倒是可以解释这件事情,但是不知为何,萧谷心中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想不到一颗种子,竟引出这许多事端。”萧谷感叹道。

  朝长衫将马车套好,那匹刚刚痛快厮杀一场的老黄马似乎心满意足,一点也不抗拒套在自己身上的缰绳,还很舒服地打了个响鼻。听到萧谷的感慨,朝长衫道:“如果只是那凌丰的报复,倒也不用担心,经此一战,他也应该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会用自己的全部家当来争一时意气。”

  两人上了马车,老黄马迈开四蹄,继续朝东北偏北方向前行着。

  “世子那手袖里剑使的不错。”朝长衫坐在车厢前,淡淡说道。

  “呵呵。”萧谷不太自然地笑着。

  “看来世子不打算跟我这个粗人分享一下第一次杀人的快乐。”

  萧谷听他一再提起刚才那幕,胸腹间又有点作呕,连忙打岔道:“朝将军,你在王府住了有十年吧,从一线天那战定鼎天下大势后,你便和父王一起归隐,可你那会才二十岁出头,为什么要急流勇退呢?”

  车厢外忽地沉默,只剩下天地间厉风的声音。

  萧谷有些后悔,自己不该那么莽撞,毕竟这么多年来,这个话题其实一直是个禁忌,尤其是在王府之内。他永远不会忘记,七八年前他唯一一次问及晋王这个问题时,被自己的父亲扔到马房里关了三天三夜。那时候母亲还未去世,可即便是晋王最敬重的王妃苦苦哀求,也没办法改变他在马房里待了三天的处境。

  后来年岁渐长,他自己也揣测过,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父亲手里的军权太大,当时大唐建国之初,先帝主管内政,晋王负责对外征伐,几乎是一手掌握大唐军权,十年前与吴国的那场大战更是晋王一力扭转战局,再加上朝长衫横空出世,才将吴军赶回南方,就此确立大唐在世间的地位。

  如此看来,父亲的隐退已成必然,除非他真的想造反。

  晋王放手军权,做个不问朝政的闲散王爷,大唐内部的局势也彻底稳定下来。五年后,先帝去世,年仅十五岁的太子继任登基,表面上对晋王尊崇备至,但实际上却是严防死守,尤其是军中当初晋王带出来的将领,更是受到了严密的盯防。

  十年时间过去,经过两代帝王的努力,晋王的影响似乎消散的差不多了。

  这些其实都只是萧谷自己的猜测,不过他相信,事实应该相去不远。他读过很多史书,对这种权力斗争并不陌生,知道自己的父亲要么直接造反,要么就只能如现在一般,接受朝堂的安排,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

  “当初王爷曾对我说过,要帮大唐打下一个辽阔江山,让四海皆臣服,我信他,所以心甘情愿为他马前卒。后来他又说,仗是打不完的,人是杀不光的,该收手时就要收手,我们做到这一步就够了,以后的事情让后人去做,我也赞成,所以我随他离开军中,做一个正一品的大将军。”朝长衫忽地开口说道

  此时萧谷已经来到车厢外,和朝长衫并肩坐在一起,听到这番话,他转头望着依旧平静如水的正一品大将军,心里不禁沉甸甸的,眼眶有点发涩。朝长衫的话很平实,语气也很平淡,可萧谷觉得自己听出了很多东西,那里面有纵马万军中的豪迈,有一步杀一人的霸气,有从容赴国难的慷慨,有一去不复还的悲壮,也有壮志终难酬的悲凉,更有一笑归田园的豁达。

  风有点大,他觉得眼睛有点难受。

  “世子何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朝长衫目不斜视,淡淡说道。

  “呵。”萧谷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一笑,然后叹道:“我只是想起了自己的悲惨童年,心有所感。”

  “没有悲惨的童年,就没有今日那手漂亮的袖里剑。”朝长衫点评道。

  “谢谢夸奖。”

  以世俗眼光来评价,萧谷的童年确实比较凄惨,一直都在各位先生的教导下学习,从经史子集到武道谋略,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闲暇作乐的时光。本来以他的身份,在那些皇子不在场的情况下,他就该是长安城第一贵介公子,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那种待遇。抛开晋王世子的身份不谈,就连普通人家孩子应有的快乐,他也没怎么体会过。

  在那夜忍无可忍,和晋王大吵一架之后,萧谷第一次有了自己已经长大的感觉,所以才有了这次远行。

  “接下来世子想去哪里?”朝长衫问道。

  萧谷皱眉思索片刻,道:“我记得李怀山有句诗,叫北方有佳人,倾城而独立。是他在登幽州沧浪台时写的,诗中对幽州佳人最为推崇,既然如此,我们就去幽州,一是看看北方的佳人,另外也要看看大唐北疆第一重镇。”

  “世子好雅兴。”朝长衫轻声回了一句,然后一抖手中马鞭,只听老黄马不高兴地嘶鸣着,立刻迈开四蹄在戈壁滩上飞奔起来。

  夕阳西下,残阳似血,一架马车带起淡淡烟尘,朝北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