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谷等了许久，没等来萧琰的暴风骤雨，只看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
“这是怎么了？你别哭呀，傻丫头。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萧谷一着急，那气定神闲的姿态就跑得没影了，火急火燎地跑到萧琰身边，又是摸额头又是拍后背。
他不这么做还好，萧琰见他这么关心自己，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都擦不干净，偏生她还不肯大声哭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抽泣，身体一耸一耸的，看起来别提有多委屈。
妹妹喜欢哭，这个萧谷是知道的，但他也知道萧琰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不会无理取闹，像今儿这般伤心，肯定是遇见大事，否则她不会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于是他心里也慌了，焦急地说道：“我的好妹妹，你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呀，哥哥答应你，只要你肯说出来，不管什么事我都帮你做好。”
“真……的？”萧琰此刻话都说不全了，那份难受劲儿让萧谷看着格外心疼。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从小到大，我唯一不会骗的人就是你，对不？”萧谷连忙保证道。
“谢谢哥哥。”萧琰立刻停止哭泣，眼泪说收住就收住，表情还是一本正经，看得萧谷直接傻眼了。
这还是印象里娇弱爱哭的妹妹？
萧谷意识到自己被妹妹骗了，也没生气，只是觉得好玩。萧琰以前绝不会在他跟前玩这种把戏，如今看来，当年那个跟在自己后面要糖吃的小鼻涕虫真的长大了。
“嘿嘿，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萧琰俏皮地笑着，带着一丝诡计得逞的得意。
萧谷宠溺地拍拍她的脑袋，坐下来之后认命道：“说吧，郡主大人，想让小的帮您办什么事？”
萧琰将椅子挪到他旁边，双手拉着他的手臂道：“哥，你还记得王希之这个人吗？”
萧谷当然不会那么健忘，当初因为妹妹的恳求，他还特意去了解这个清河国奇女子的生平，那本名为《弈理指归》的棋谱就是他找了很多关系弄来的。从某种角度来说，萧谷很欣赏王希之，从她的棋谱、诗赋乃至长文，他都能看出一种女子少有的格局，最重要的是，这个女人很大气，虽为女儿身，并不缺少长歌大道的豪气。
但萧琰此刻提起王希之，让他心里猛然警觉起来。
萧琰对王希之很崇拜，这一点他很清楚，但这种崇拜是否到了痴迷甚至要效仿的程度，就值得好好考量一番。
“我当然记得她，名气很大的才女嘛。”萧谷很平淡地笑道。
“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哥哥你会支持我吧？”萧琰含着期盼说道。
果然是这样，萧琰的小尾巴一露出来，萧谷就猜到今夜妹妹如此反常的用意。王希之是什么人？风雅学宫百年一遇的天才，她从十三岁入学宫，在三位大儒的教导下进步神速，一连拿下五年的制考榜首，十九岁离开学宫时，头衔已经变成了学宫的七先生。萧琰想要变成她那样的人，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去风雅学宫求学。
可是学宫离长安太远了，萧谷不得不犹豫起来。
“哥！你刚刚才答应我的，不会现在就要反悔吧？”萧琰微微嘟起嘴，不满地说道。
那次和晋王提起此事，若不是她一力坚持，这事恐怕当时就被否了，好不容易才说服晋王，等萧谷回来再做决定。如今见兄长这副神色，萧琰的心开始忐忑起来。如果兄长也不同意，那她这个梦想只能作罢。
萧谷温柔笑着，没有直接反对或者同意，而是问道：“你为什么想成为王希之那样的人？”
这个问题萧琰当然思考过很久，她缓慢但坚定地说道：“因为我不想做爹爹和哥哥的累赘。”
“傻丫头。”
萧谷沉默了许久，只说了这三个字。
那年冬天，他们还很小，九岁的萧谷牵着五岁的萧琰在雪地里跑着，第一次看见这般盛大的雪景，两个孩子异常的兴奋。虽然晋王和王妃都不在，只有一群护卫跟在左右，两个人还是玩得非常开心。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了一个很陡的山坡边，年幼的萧琰脚下一滑，跌跌撞撞地就朝山下滚了下去，是萧谷奋不顾身地扑下去，用自己当肉垫，将妹妹死死地抱在自己身上。
那一次两人都幸运地没有重伤，但是萧谷的头顶被一块坚硬的石头撞出来一个缺口，至今还留着疤痕，只不过被头发遮挡住。萧谷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很小的萧琰颤抖着抱着自己，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横流。
说不定妹妹爱哭的毛病就是从那时候产生的。
待长大一些后，两人有时候聊天，萧谷会故意开玩笑，说为了救妹妹弄得自己毁了容，以后肯定没女孩愿意嫁给自己。萧琰则会翘嘴说那是她们没眼光，谁能嫁给自己的哥哥，那是她的福气。
萧谷回想着那些往事，再抬眼看时，妹妹的眉眼已经彻底长开，不再是当年扎着两根马尾辫傻乎乎的小女孩，而是一个亭亭玉立气质不凡的少女。
果然是萧家有女初长成，可为什么萧谷觉得萧琰在自己眼里永远都是一个小孩子？
他对自己这种有些霸道的心思不太满意，看见妹妹忐忑不安的神情，他点了点头，道：“我答应你，既然你想去风雅学宫，那就去吧。”
“真的？”萧琰开心的几乎忘形，她傻乐道：“还是哥哥对我最好！”
萧谷疼惜地说道：“要去风雅学宫也不急于一时，眼下快入冬了，你就在府里过完年，明年开春再去吧。毕竟此行路途遥远，从长安到南陈都城要走很长的路，大冬天里不适合赶路。”
听到萧谷答应了自己，萧琰顿时很干脆地道：“我听哥哥的。”
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带着审视的味道说道：“哥，你真的要让那个女人住在家里？”
萧谷苦笑道：“你不喜欢她？”
萧琰摇头道：“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哪里谈得上好恶。我只是觉得，女人的名节很重要，如果哥哥喜欢她，那可以纳为妾侍嘛，这般不清不楚的住进来，连个确切的说法都没有，一辆马车就拉进来，对她很不公平啊。”
萧谷举手投降道：“妹妹说得很有道理，为兄一定会好好考虑你的建议。”
萧琰一双眼睛笑成了弯月，也不知道她究竟在乐些什么，又和萧谷聊了一会闲话，便回自己的凤麒楼歇息了。
次日清晨，萧谷来到西厢房，和宁柔一起用了早饭。往日这个时候他都会去前院花厅，陪晋王和萧琰一起吃饭，只不过今天第一次，他也不好将宁柔一个人丢在这里。
王府的膳食水准自然不低，晋王对这些还是比较注意，这些年没少搜罗厨艺精湛的厨子，那些名贵食材更是应有尽有，用他的话来说，老子还能活多少年，这点享受都不整上，难道要苦熬着等死？
饭桌上很安静，宁柔今日换了一身式样简单的锦衣，与昨夜相比，更是一点妆容都无，这般清汤挂面，浑不似一个花魁出身的女子，就如简单之极的小家碧玉一般。她很安静地吃饭，没有多话，更没有追着萧谷问如何安排自己，仿佛她这个人只是一个简单的存在，不是徐华楼里那个引人一掷千金的花魁娘子。
用完饭后，宁柔见萧谷依旧没有说话，便起身行礼告辞，在四个丫鬟的簇拥下回了自己的房间。
萧谷喝完碗里的粥，想了想，还是没有什么反应，沉默地离开了自己所住的宁致院。
经过芍药阁时，正好撞见迎面走来的晋王。
萧谷问安之后，将昨晚萧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晋王微微皱眉，道：“这事情她之前跟我说过一次，当时我没应允，只说等你回来再做决定。说实话我不愿意她去，风雅学宫如何暂且不说，那地方在南陈，离咱们大唐数千里地，她去了异乡他国，有什么事咱们都来不及过去，你这个做哥哥的当真能放心？”
这个问题萧谷不是没有考虑过，便劝慰道：“妹妹已经不是孩子，她既然做出了决定，咱们还是要支持。而且风雅学宫不是什么龙蛇混杂之地，不知有多少天下学子在那里求学，如果他们连保护自己学子的能力都没有，又怎能传承至今？”
“你这样考虑也有道理，既然你答应了他，那这件事就这么办。”晋王刚刚答应下来，看到萧谷凝重的眼神，忽然摇头道：“不对，你小子肯定还有别的心思。”
“老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太闲了是会憋出病的。”萧谷嘲笑道。
晋王瞪眼道：“你别打岔，让我想想。你这么心疼宝贝妹妹，此刻却答应将她送走，昨晚上又公然去徐华楼那种地方显摆，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谷摊手道：“老头，就许你在人前风光，不许我去得意一下？我没什么想做的，就是顺着妹妹的心意罢了。”
“真的？”晋王狐疑地看着萧谷。
“信不信由你。”萧谷无奈道。
晋王刚要离去，忽地又停下脚步，拍了拍萧谷的肩膀，怪笑道：“你小子眼光不错，那女人是个绝色！”
萧谷尴尬笑道：“这事儿也不是你想的那样，以后有机会我再跟你细说。”
“说个屁啊！只说不做，那是废物！你给老子好好加把劲，早点让老子抱上孙子才是正理！”晋王一边大声呵斥着，一边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萧谷无语地望着晋王的背影，这都是哪跟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