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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无情未必真豪杰


  金秋十月,长安城很平静。

  这种平静在一些人看来,太过诡异了些。虽然朝廷对鼎城街刺杀给出足够快的反应,但在明眼人看来,这种力度显然是不够的。且不说此事的幕后主使,那一连串的惩处,真正落到实处的只是一百多黑衣杀手当了替死鬼。以秦蛮这这件事里的角色,轻轻一个贬官并不能让人心服。

  当然,很多时候朝堂的决议和街市上买菜并无区别,是一个相互扯皮的过程,你方漫天要价,我方自然要坐地还钱。当初宋相公按照宣德帝的心思拟定那份名单的时候,也觉着这样的结果太轻视晋王一系,所以等着晋王的反馈,他已经做好准备打这场棘手的官司。

  然而什么都没有,这件事奇就奇在这里。

  更奇怪的是晋王居然上了一道奏本,表示对朝廷的处置很满意云云,于是京城的一切归于平静,那些嚷着将官克扣军饷的兵卒们也不闹了,联名上书要严惩凶手的大臣们也偃旗息鼓,就连边关那些蠢蠢欲动的铁骑,都变得安分守己起来,一场眼看要酿成****的暗流顷刻间平息,这着实让一些人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

  什么时候晋王变成这么好说话的人?

  不光宋相公这般聪明绝顶的人看不明白,宣德帝萧瑭也琢磨不透自己这位皇叔到底要做什么,只有终日幽居在太史台阁的那个老头,隐隐约约抓到一丝痕迹,因为他的目光并未全部放在晋王身上,借助密探无孔不入的力量,他已经关注萧谷很长一段时间。

  有些事情不是无缘无故就会发生的,譬如萧谷曾借助许多太史台阁的力量,当初很多资料和秘辛,就连太极宫里的人都未必能拿到,但是这些对萧谷是完全开放的。抛开沈默云和晋王的关系,这里面还有多少深意,值得很多人默默地思考许久。

  当大家都在苦苦猜测晋王和萧谷到底要做什么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世子萧谷伤愈之后,外出的第一个地方是徐华楼。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从疯子周归墟手里抢走了从未接过客的花魁宁柔。

  难道这就是古人曾说的温柔乡是英雄冢?

  且说周归墟回府之后,一改平时在外人面前的乖张模样,毕恭毕敬地来到书房,向周元珍原原本本地讲述了徐华楼里发生的一切。

  出身关中世家的周元珍饱读诗书,对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听完儿子的讲述之后,他放下手里的古籍,淡淡笑道:“且把浮名,换了浅吟低唱?”

  “父亲,萧谷这个人确实胸有沟壑。”周归墟沉着说道。

  周元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不枉费我苦心栽培你。你只需要跟他保持友好,不必过分亲近,更不可挑衅他,如此便足够。”

  “是,父亲。”周归墟微微垂首道。

  类似的对话在很多深宅里发生,萧谷这两个字,已经成了长安城高门大院里谈及次数最多的名字。

  身为主角的萧谷,却好似没有一点这方面的觉悟。

  去过徐华楼之后,他索性连王府都没出去过,终日里陪着妹妹萧琰弹琴下棋,拆字猜枚,日子过得很是轻松惬意。若说有什么烦恼,就是那处西厢房,他偶尔去看看,宁柔永远都是听话但不多话的状态,他说往西,宁柔绝不会向东。乖巧是乖巧,但那副清冷的神态,却让萧谷不是很舒服,一来二去,他也就不怎么过去了,反正养个人罢了,用柳青女的话来说,不就是多副碗筷?堂堂晋王府,总不至于一个闲人都养不起。

  这日陪萧琰用过午饭,萧谷正准备听妹妹弹首曲子,却被一向温柔的萧琰从凤麒楼里撵了出来,逼着他去西厢房看看。

  萧谷虽然不情愿,但是萧琰的话却让他无法反驳:“人是你领回来的,总不能丢在那里不闻不问,就算是养只猫,也要不时逗它玩玩。你不给人家一个名分也就罢了,难道连去看一眼都不肯?”

  有些事情萧谷不想让妹妹知道,所以只能哑口无言,乖乖地去往西厢房。

  宁致院面积很大,西厢房其实有个名字叫凤仪阁,只不过萧谷嫌当初建造的人取名字太难听,便自作主张换成了西厢房,久而久之,跟着他的丫鬟们也就叫顺了口。

  踏进幽深的庭院,侍立的丫鬟连忙进去通传,萧谷才走到门口,一身淡雅襦裙的宁柔便迎了出来,行礼道:“殿下。”

  萧谷忽然觉着有些头疼,便站在门口问道:“在府里住得习惯么?”

  “好。”宁柔回道。

  “丫头子可用心?”萧谷又问道。

  “她们都很用心。”宁柔依旧是清冷的表情。

  “饮食方面可合你的口味?”萧谷都觉得自己笑得太假了。

  宁柔颔首道:“我很喜欢这里的饭菜。”

  萧谷轻轻咳了几声,这跟以前没有区别嘛,每次过来都是问这么几句话,宁柔也不嫌烦,言语之间都这里一切都很满意,可你要让她有点别的表情,那就欠奉。萧谷有时候想恶作剧一番,让她笑一个,终究还是作罢,因为他从徐华楼第一次见到宁柔,就没见过她脸上出现过别的表情。

  他不进去,宁柔也不说话,就那样沉静地站着,面上没有一丝不耐神色。

  萧谷轻叹道:“你来王府有些日子了,也没带你四处转转,今儿天气不错,我带你走走,如何?”

  “谢殿下。”宁柔转过身,很乖巧地站在他身侧。

  “那走吧。”

  萧谷当先离开,却没让丫鬟们跟着。

  曲觞河是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河,绕着府内各处院落蜿蜒而过,飘落的树叶在河面上流走,泛出淡淡的金黄色。萧谷和宁柔走到一处凉亭里,歇了下来,望着微风拂过的水面,两岸渐黄的草木。

  “宁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带你回来?”萧谷坐在栏杆上,轻声问道。

  宁柔倚着柱子,望着前方萧瑟的景色,微微摇头。

  不得不说,她的侧脸很美。

  “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探究别人故事的人,只不过,某些方面我和你比较相似。人总是要到失去的时候才明白珍贵,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萧谷淡淡说道。

  宁柔蹙眉道:“殿下此言,宁柔不懂是何意。”

  “我虽然有父亲,但是母亲早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咱们也是同病相怜。”萧谷微笑着,笑容里有一丝说不清的味道。

  宁柔听到这句话,沉默了许久,忽然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道:“看来殿下已经查清了我的底细。”

  萧谷摇头道:“不,我没有去查你,这只是一种直觉。”

  宁柔道:“殿下何必相骗,我只是一介弱女子,流落风尘已属不幸,更没有能力威胁到殿下,到这副境地,殿下大可以实话实说。”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是这个说法。”萧谷还是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神情的变化,这个女人无论是一颦一笑,都能吸引住男人的眼光,确实是个尤物,他移开目光,继续说道:“带你回来,确实是随心之举,你可以当做我贪恋你的美色,也可以认为是我突然善心大发,你怎么认为都行。”

  宁柔忽地转过头,认真地望着萧谷,片刻后很执着地说道:“我不信。”

  萧谷没有继续争辩下去,他感受着疏朗的微风,轻声说道:“江湖上有句话,叫祸不及妻儿,用家人来要挟一个弱女子做事,何其卑鄙。”

  听到这句话,仿佛永远没有表情变化的宁柔终于面色大变。

  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很苍白,双眼里明显地露出痛苦,轻咬着发白的双唇,缓缓问道:“殿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谷惊讶道:“这句话的字面意思,你不明白?”

  宁柔惨笑道:“殿下,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萧谷沉默了片刻,叹道:“我只是替你可惜,有些压力不应该由你来承担,有些事情,也不是你这样的女子能做成的。八年前,燕三娘从一个人贩子手里用很低的价格将你买回来,然后按照花魁的标准来培养你。而你自身资质极为出众,毕竟能从那么多备选的少女里脱颖而出,你本身就不是普通的女子。”

  宁柔内心如遭雷击,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外表和善、从不疾言厉色的世子殿下是如此可怕,在他面前,宁柔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她用了很长时间去消化萧谷的话,忽地很冷漠地道:“殿下,你不是说过你没有查过我?”

  “这个重要吗?”萧谷狡黠地笑着。

  宁柔咬着嘴唇道:“当然重要。”

  “那我让你打一下?”萧谷试探地问道。

  宁柔面无表情,沉默半晌后认命地说道:“既然殿下查出我的身份,宁柔没有话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

  萧谷打量着她的俏脸,奇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宁柔诧异地看着萧谷,面对这个看不透深浅的世子,她忽然觉得自己脑子太笨,正要问一句,眼角瞥见有人走过来,连忙收住话头。

  晋王笑呵呵地走进凉亭,完全无视萧谷看苍蝇一样的表情,来到宁柔身边,很是嘘寒问暖一番。这让宁柔大感意外,同时有点受宠若惊,面对萧谷她还能保持镇定,可对上晋王她却不敢放肆。

  晋王这两个字,对于很多像她一样的人来说实在太可怕。

  勉强应答几句,宁柔连忙告退。

  待这女子走后,晋王才怒其不争地说道:“你是不是担心她花魁的身份?老子怎么有你这么没种的儿子,喜欢她就摆明车马,旁人怎么看关你屁事!”

  “那我要立她为正室,以后就是晋王妃。”萧谷不冷不热地顶了一句。

  晋王竟是认真地想了片刻,拍板道:“只要你喜欢,那就娶了!管她什么身份,老子的儿媳,别人谁敢说三道四!”

  萧谷摇头叹气道:“老头你真是疯了,还摆明车马,你以为这是打仗?”

  晋王瞪眼道:“情场就是战场,难道你小子没听说过?”

  萧谷被这六个字打败了,冲晋王伸出大拇指道:“老头你不愧是太平河一霸!我对你只有佩服二字!”

  晋王颇有些自得地抚须笑着。

  萧谷忽然问道:“老头,你有没有朝将军的消息?”

  晋王纳闷道:“这倒是奇了,冰块跟你一起走的,如今你跑来问我?”

  萧谷目视远方说道:“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在府里住了十年,早就习惯他的存在,如今看不见他,倒有些不习惯。”

  其实他心里真正地想法是可惜,像朝长衫那样的人,必须出现在战场上,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千军万马之间,这才是他的归宿,而不是像个富家翁一样,年纪轻轻就养老归田,毕竟连林纾仁都承认,那是大唐陷阵冲锋第一猛将。

  想到这里,萧谷忽然抬起头看着晋王,这个从前纵横世间的父亲,如今住在王府像个顽皮的老头,又何尝不是如此?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

  这些事谁又能真的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