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劲扬将身后的房门重重关上，一瞬间他全身被倏地抽空了气力，再也无力迈动一步，整个人瘫软在门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的那个文件袋也“啪”地掉在了地上。上午十点早退回家，这是他在东川第一人民医院任职三十多年来从未曾有过的。室外阳光明媚，而他却感到彻骨的寒冷。文件袋是杨晋元方才在医院里给他的，里面放着近几日在院内闹得沸沸扬扬的匿名举报信和数张性爱照片。面对杨晋元似有深意的目光，他想断然否认、落力辩解，但所有的话涌到嘴边却仿佛突然被强风卷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好自为之！”杨晋元转身离开时这句冷淡漠然的话如尖锐的利器插入他的胸口。r
整整一个星期，他忍受着种种不怀好意的眼光、背后的闲言碎语，甚至充满恶意的当面挑衅，他挺直腰板，抬高下颌，装作若无其事，以为所有的一切肇始于网络上那篇短文，直到方才，他面红耳赤地瞥见文件袋里的那些赤身裸体的照片，听到书记那句决绝冷漠的“好自为之”……李劲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里的，脑中混乱不堪，无数场景、人影和声音杂乱无章地搅在一起，被大片大片的黑白色填充着，而他的四肢却绵软无力，甚至无法支撑这副躯壳。他觉得自己在流言急速转动的漩涡里挣扎，那些他听到的、没听到的、真实的、想象的字句将一只只细长尖利的爪伸向他，拼命抓抠他的皮肤，让他一刻也无法安宁。时间有时像万马奔腾般呼啸而过，有时则像水珠落入深潭，发出空灵清脆的声音。r
“咔嗒”身后的门锁响了，门外站着下班回来的妻子，她看到李劲扬时有些惊讶，但瞪大的眼睛几秒就恢复了常态，冷淡地问：“怎么就回来了？”r
“啊，是啊！”李劲扬回过神来，慌忙将跌落在地的文件袋捡起紧紧捏在手中，神情有些狼狈。r
“你中午在家吃饭吗？”妻子手里提着一小把青菜和两个西红柿，显然并未买李劲扬的份量，因为平时李劲扬中午都会在医院食堂吃饭，并不回家。r
“啊，不，不了！”李劲扬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想强憋笑脸，却只嘴角微微搐动了一下，“嗯……医院还有事，我回来是……是放点东西。对，放点东西我就走，你不用管我。”李劲扬原本不想这么快就回医院，但他也不打算将整件事告诉妻子，更不愿在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面前表现出软弱。r
妻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走入厨房。李劲扬轻轻松了口气，将文件袋里的东西撕得粉碎冲入马桶，随后离开了家。他边走边不停告诉自己，在人前神态自若就能安然度过危机，却不知道在医院另一场风暴在等着他。r
有时候点燃导火索的人未必预计得到爆炸引起震荡的剧烈程度，就像处心积虑要扫清竞选障碍的欧阳波远未料想，一场由他推波助澜的狂风巨浪正向李劲扬席卷而去。得到院领导的“召见”是在午后一点，李劲扬挂断电话，头脑有些发懵，阳光冷冷的，透过玻璃窗照射进办公室，如白色金属般泛着光。电话里并未说明因由，只交待速到院长办公室走一趟。此刻李劲扬并不想磨蹭，这与他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不符，但他又实在快不起来，慢条斯理地收好病案，整理桌面；慢条斯理地对镜整理仪容，拨弄耷拉在前额的头发；慢条斯理地低头注视鞋尖上黯淡的亮光，关门，挺胸，直视前方。他在心里思虑着如何向院长辩解匿名举报信和性爱照片的事，污蔑、诽谤、恶意中伤、嫉妒、诉诸法律……将这一串的词语义扩大，连缀成段，看起来像砌词狡辩么？他在心里不停地琢磨着词与词、句与句的组合顺序，尝试着不同说话语气，直到面对院长办公室的棕色浮雕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