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的早春夜晚寒意逼人，清冷的月辉将如水的寒冷沁入人的骨头里。四周一片寂静，偶尔从遥远的街巷里传来几声醉汉的叫骂，整座城市都安然睡去，发出缓慢均匀的鼻息。李劲扬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湿冷的空气充满肺部，每一个脑细胞都在寒冷的刺激下活跃起来。事情可以顺利的解决么？他倚在自家阳台的栏杆旁喷出一口烟雾，香烟若明若暗的火星在春寒中畏畏缩缩地闪烁着，白烟很快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静谧之中。r
回想起方才宋青华闪躲怯懦的眼神，皱了皱眉，这个年轻医生平日里看起来低眉顺眼，甚少与人交往，可比起冲动莽撞来，这种不声不响的性格反而更让人难以琢磨。说他怯懦，在一次手术中他又能在病人大出血的紧急情况下当机立断、力排众议做出正确决断；说他魄力过人，却在科室会诊中从不见他崭露头角，轻而易举地将自己融入背景色当中，让人几乎忘记他的存在。兴许并不是等闲之辈，不可掉以轻心了，看来明天一早还得找书记再谈谈，李劲扬兀自点了点头。这件事关乎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外科界辛苦建立起来地位声誉，绝不能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姓宋这小子纵有千般本事万般能耐都得将他收得服服帖帖，稳稳妥妥。r
说句良心话，拉宋青华下水，李劲扬心中也不是没有愧疚，但那种保全自身的急迫而强烈的欲望，以及对事件本身的逃避和恐惧，早就如暴虐的飓风一般将脆弱得如枯叶似的愧疚感吹得无影无踪了。话说回来，若不是万贺平那副假惺惺秉公执法的嘴脸，他也大可不必兵行险招，匆忙间拿宋青华挡箭。此前他绝没料到万贺平会不念与他三十年的交情，执意公事公办。虽说此事因为南方肝胆外科研究的关系牵涉到多方利益，事情棘手在所难免，但法不外乎人情，哪有绝无可操作的事？三十年的老友又何必摆出那副姿态？可真是日久见人心呐！三十年……李劲扬轻哼了一声，一生又有几个三十年，老万都如此，更遑论他人！r
李劲扬此时并未戴眼镜，眼神平和而疲倦，他弹了弹烟灰，深吸了口烟。万贺平临走前的那句“你莫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又如鬼影一般从阴暗的角落飘了出来，令他心绪不宁起来。脑中逐一排查与他有着亲疏远近关系的同事、朋友、病人，皱了皱眉，并无头绪。虽然李劲扬早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人情世故上却始终欠把火候，无法游刃有余。说他的严厉冷峻是武器也好，是伪装也好，他这辈子的行囊里横竖只有这张脸谱，无法隐藏更无法更换，早已与血脉灵魂融合一体，说得好听是性格耿介，不好听是自大高傲，若因此得罪了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待到烟已烧到滤嘴处才察觉，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屋。背后，是更深沉更孤寂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