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十年前罹患肺结核痊愈后，杨晋元便养成了个习惯，每天早晨提前一个小时出门到医院附近的碧荷公园散散步、活动活动筋骨，除非是雨雪天气，平日里从不间断。这天清晨自然也不例外。杨晋元身形消瘦，才五十出头就已白发频生，那头被风吹乱的灰白头发与他润泽的面色和机敏的眼神倒有些格格不入。却说这碧荷公园十年前本是个嘈杂拥挤的小街市，小商贩们在此卖些廉价日用杂货之类，市政说拆就拆，施工队雷厉风行地在原地建起这个小型的城市公园，占地面积虽小倒也“五脏俱全”，小桥流水、绿荫小道、通幽曲径一样不少。竣工那天恰是杨晋元大病初愈，见此公园满目翠绿、生机盎然，不禁大喜，视其为上天吉兆。事有凑巧，其后不久杨晋元晋升为医院党委书记，即便院长也忌他三分。他越发当这公园是自己的福地、宝地，每日必来沾染些灵气，引园内花草为知己。r
此时不过七时许，公园里晨练的人们早已运动开了，既有独自一人在按摩石道上漫步的，也有相约舞剑、跳舞、耍太极的，都各占一隅互不干扰。杨晋元怡然自得地哼着小调，欣然走向自己熟悉的小道。这条小道以细小卵石铺就而成，蜿蜒曲折，横穿公园西南角一片竹林，林间偶有鸟鸣，绕出去便是清雅典致的碧荷池。初夏时节一池荷花摇曳生姿让人心旷神怡，不过此时正值初春，所以池内凋敝，无甚可看。杨晋元正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池边莲花状的石栏杆出神，听到身后传来人声，“杨书记，您早哇！”回头一看，来人竟是李劲扬。r
杨晋元一时有些愕然，但很快微微一笑，“哦！是劲扬啊！”见他面容憔悴，双眼布满血丝，就知定是心中有事，特在此等候，“怎么？找我有急事？都找来这儿了！”杨晋元音调轻扬，消瘦的马脸上露出个似有似无的笑容。r
李劲扬尴尬地推了推眼镜，躲开杨晋元的视线，故作轻松地说：“哎，瞧您说的！遇上了还能不和您打个招呼？”r
杨晋元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虽然脸颊带笑，眼睛以上的肌肉却纹丝未动，“劲扬呐，你就别拐弯抹角了。以你的性格，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一大早在公园等我！必是觉得医院多有不便，才找来这里。再者说，即便你不来找我，我也准备去找你的！”r
“找我？”李劲扬刚因杨晋元的坦诚略松了口气，马上又警觉起来。杨晋元看了看四周，池边只有个耍太极的老人，倒是清幽寂静，公园墙外的车鸣人声似都被萧瑟的竹林消音屏蔽了。他抬手看了看手表，七点三十七，“喏，去那边坐坐。”杨晋元双手仍惬意地背在身上，扬了扬下巴，指示不远处那张石凳。r
虽初春仍寒意阵阵，坐在石凳上，李劲扬却丝毫不觉石面冰冷，反而小腹处一团燥热让他心绪不宁，还未等他将混乱的思维整理成句，杨晋元就悠悠说道：“老李啊，昨晚省医学会的调查小组已经抵达东川，想必你已是知晓的了。调查小组的组长万贺平……”说到这儿，杨晋元有意停顿了一下，“听说是你的老朋友？”r
李劲扬喉头一紧，立刻想起前一晚在茶楼万贺平的嘴脸，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这……”r
杨晋元见李劲扬面露难色，笑了笑，“你也不必为难，这种事没什么避嫌不避嫌的，调查组受命上级，求个交差图个稳妥，堵得住悠悠众口，也就算是心安理得了。你说是不是？”李劲扬点头称是，摸不准杨晋元意欲何指。r
“这事儿若然只牵涉省医学会倒便宜，毕竟只是个学术组织而非行政机构，天大的问题无非是人情问题。可如今……省卫生厅插手，又牵扯到与这边有合作的外国教授，只怕你这位老朋友也不敢随便敷衍了事。我昨晚又仔细看了看那封举报信，确实是很让人担心呐！”r
李劲扬有些吃惊，急促地说：“怎么？省厅插手？不是举报到医学会吗！”r
杨晋元抬头看了李劲扬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怎么？你还不知道？是省卫生厅委托医学会调查。看来，你那个老朋友口风很紧啊！不过这东西，迟早会知道，隐瞒也没什么意思。”李劲扬极力掩盖此刻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一脸铁青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