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劲扬满意地从抽屉里拿出几页4A纸，递给宋青华，“喏！这个。”r
宋青华毕恭毕敬地接了过来。英文论文？标题ClinicopathologicalandPrognosticAnalysisof427PatientswithIntrahepaticCholangiocarcinoma下赫然署着LiJinyang的大名，其下一行是英文地址，写着东川市第一人民医院肝胆外科，邮编，随后是李劲扬的电子邮箱。他疑惑地看着李劲扬，“这是？”r
“是这样！我希望你承认这篇论文是你所写，并请求我挂名！”李劲扬做出这么厚颜的要求，却毫无愧疚之色，反倒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r
“为……”宋青华的话音刚出口，就被李劲扬有些怒火的声音打断了，“叫你做你就做！不用知道为什么！”r
宋青华一听越发觉得事有跷蹊，贸然答应说不定会惹祸上身，正在犹疑之际，只听李劲扬冷冷说道：“若你不同意，也行，那以后若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我也没办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嘛！”这话本是用来威胁宋青华就范，刚说出口却让李劲扬自己打了个冷颤。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余音不停在李劲扬耳边回响，他感到心中的那团黑影在气势汹汹地扩散，仿佛瞬间就会将自己吞没。r
“那……那我就先拿回去看看……明天再……”宋青华结结巴巴地说，一看李劲扬面色阴沉，马上慌了神。r
“你最好现在就给我答复！耽误了事，不是你能担当得起的！”李劲扬见他支吾扭捏，不禁怒从心中起，厉声吼了出来。r
这一吼吓得宋青华差点将A4纸失手跌落在地上，手心早已是汗涔涔，只觉一股热气在胸口蹿动，大气都不敢出，哪敢说半个不字，忙不迭地连声说：“好！好！我答应！我答应！”r
李劲扬面色缓了缓，对自己方才情绪失控有些不自然，清了清喉咙说：“那好！明后天大概就会有人来医院调查，到时请你务必记得今天晚上我和你说的这些话了。至于有关这篇论文的其他情况我都附在最后那页了，也请你务必记清楚！若是有人问起，万不能有差池！今晚就这样吧！”r
宋青华如受特赦般逃出了李劲扬的办公室，拿着那叠A4纸慌慌张张跑回宿舍，一进门就瘫软在地板上，心脏像受了惊的野马疯狂跳动，那马蹄奔跑的声音从耳膜一直传到脑海深处，与太阳穴的凸凸跳动声合为一体，抄袭、锻炼、乡村卫生所、美国、晋升、挂名……这一连串的词如若干个发光点在宋青华的脑中忽明忽暗的闪烁着，让他头痛欲裂。可眼睛却着了魔似的离不开手中的A4纸，恍惚间纸上那些英文字母跳了起来，变作一个个神气活现的小怪物，扭动着纤细的肢体，冲着他龇牙咧嘴地挑衅示威。r
“有关这篇论文的其他情况我都附在最后……”，李劲扬冰冷的话语回响在宋青华的耳边。其他情况？宋青华这才从混乱中回过神来，慌忙翻到最后一页，几行字写着：于2005年4月提交东京肝癌临床治疗国际研讨会，通过审核；2005年6月由第一作者李劲扬去东京与会并宣读论文；2005年10月为SCI收录。SCI即美国《科学引文索引》（ScienceCitationIndex）的缩写，所收录的期刊论文都有着较高的学术价值和较大的影响力。如此高水准的论文，为何让他……宋青华越想越惊惧，立刻打开电脑进入了SCI的网站，输入李劲扬这篇论文的题名。结果让他大吃一惊，竟然搜索到题名相差无几的另一篇论文，显示发表于2003年，作者却是GeorgeHarrison和PhilMickelson！两相对比，两篇论文几乎一模一样，只在个别字句上略有差异。宋青华倒抽了口气，是抄袭！！想不到李劲扬这个肝胆外科界有口皆碑、备受赞誉的学术权威竟也……苍白削瘦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古怪的笑容。李劲扬教授？不过是个寡廉鲜耻、色厉内荏的小人罢了！宋青华轻蔑地哼了一声。r
“只要你帮我做点小事……”他不无厌恶地想到李劲扬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若无其事的腔调。一篇SCI收录的论文居然涉嫌抄袭！帮他做点小事？！所谓的小事便是替他承认抄袭论文，替他检讨道歉，替他被贴上学术腐败、品行不端的标签，替他在业界声名尽毁！宋青华既觉得屈辱愤怒，又不禁忧心忡忡，不觉紧握的拳头指甲已深陷手心。自己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六年来在医院寡言少语，夹着尾巴做人，甚至急功近利地抄袭他人研究成果，为的是什么？！他从不崇高，既没有救死扶伤、行医救世的高风亮节，也不会从病人们感激的眼神和笑容中汲取温暖。从选择医科到如今，他所想的都只是逃离父亲的村子，摆脱浑身上下如氤氲水气附着在皮肤上的泥土味。倘若今后不与李劲扬合作，自己随时有可能被送去哪个偏僻简陋的卫生所虚度一年甚至数年时间，回来后同级医生早已晋升，自己却要一切从零开始。这十多二十年的努力弹指之间便土崩瓦解，想到这里，宋青华恐惧地将十指****头发。良久，他抬起头来，窗外正对着马路对面的住院部大楼，每个窗口的灯光都像一只眼睛不怀好意地眨着，夜已深沉了。也许，也许明天可以向院长书记坦白以告，他们平素对自己和善，应不会对李劲扬听之任之、予取予求吧？宋青华的脑中已是混沌一片，事情发展的数种可能在他脑中纠结缠绕。他感到不远处卷着隆隆雷声的乌黑云堆正在向自己靠近，而自己却举步维艰，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