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波口中的李劲扬必定到会的研讨会也即从周天开始、为期五天的第十四届省医学会肝胆外科分会学术研讨会。分会驻会会员有18人，每届的研讨会还会邀请全国知名专家前来讲课，会议地点甚少变化，总设在省会市中心的五星级酒店爱莎利亚大酒店。周六这天是与会专家的报到日，报到时间是上午八时至下午六时，李劲扬本打算第二天会议开始才赶过去，但却临时改了主意，想提前去省会的姐姐家探望一下母亲。r
李劲扬的母亲寡居多年，直到几年前姐弟两人不放心老太太独自生活才搬去与子女同住。老太太当李劲扬这个独子如珠似宝，并没有做过多的推诿就欣然搬去与儿子同住，念想着母慈子孝的晚年生活。不过现实却总不尽如人意，生活不是孝悌之义的伦理道德，不是空洞无物的口号宣言，它似乎是一台结构精密复杂的机器，由成百上千个难以尽数的细小齿轮协同运作，有时发出嘈杂而厚重的闷响，有时则是整齐划一的“咔咔”声。小齿轮勉力跟上每一种不同的节奏，但有时即便竭尽全力也于事无补，于是便只剩被遗弃的孤独，四周空气里激荡着渐行渐远的机器轰鸣。r
老太太的愿望在这些细小齿轮间绞得粉碎，李劲扬的妻子以冷淡而客气的眼神迎接她的到来，一年后又以同样的眼神将之送出家门。李劲扬无法对妻子做出任何指责，这个漂亮而又消瘦苍白的女人像所有敏感、有修养的女人一样将事情处理得礼数周到，没有孩子气的发脾气摆脸色，没有面红耳赤的指责谩骂，甚至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她只是冷淡，漠然得让人觉得这一切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隔岸观火。结婚三十年，李劲扬一直没能弄明白妻子这如局外人般的淡漠源自何处，不过他也并不花心思去琢磨，夫妻二人有自己的相处之道，过着平淡而乏善可陈的日子。但是老太太受不了，儿媳冷淡的眼神就像一把无形的量尺，时刻精密量度着她脸上每一块肌肉的搐动、每一个字音的长短，任何一丁点儿动静都无法逃脱。老太太浑身不自在，有时忐忑地偷偷看儿媳那张精致冰冷的脸，更多的时候则赌气似的故意大声说话、用力关门或者弄出各种刺耳声响，她宁愿激怒这个女人也不愿意独自困在如荒漠一般的冷淡之中。一年后，老太太终于放弃了，带着郁结愤懑和无可奈何，嘟嘟囔囔地跟在女儿身后搬离了儿子家。那一刻李劲扬望着母亲瘦小的身影满心愧疚，不过生活总要向前，日子久了便会习惯种种变故，学会如何与烦恼和忧愁相安无事。r
李劲扬的姐姐家距离爱莎利亚大酒店并不太远，这天上午李劲扬驱车先去酒店前厅的会议接待处签名报到，并安顿好住处，才步行前往姐姐家。老太太见儿子过来，欢喜得不得了，却像孩子似的赌气，将头偏到一边，“你还记得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啊？”r
李劲扬看着老太太灵活转动的眼睛和生动的表情有些失笑，但下一刻内心又突然充满了感伤，那股混杂着柔情、伤感、爱意和愧疚的潮涌拍打着他的心岸，渗透了他的眼睛。一直绕着一根叫生活的轴旋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亲早己站在那个旋转的圆周半径之外了。r
“过来开会吗？也不早点打个电话，我们好准备点好菜啊！”姐姐柔声说道。李劲扬模糊地嗯了一声，就揽着老太太的肩膀进了屋。自从老太太搬过来之后，李劲扬并不常来，每隔三五个月或是逢年过节才会过来看看，并不是因为情感上的疏远或者工作繁忙，相反，在他这一生中最牵挂的两个女人就是母亲和姐姐了。不来，是因为无法在她们面前做任何掩饰，脸上的肌肉松懈下来，面具滑落，李劲扬不习惯这种不设防的透明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