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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较量 (1)


市检察院五楼会议室静得只能听到喝茶声。

朱建广绷着脸端坐在主席台一侧。主席台其他位置都空着,看样子是为重要人物预留的。

副检察长今天都没有资格坐到台上。

还没到开会时间,台下已座无虚席。没有人聊天,没有人走动,空气静止,气氛压抑,有大难临头的感觉。

等了一会儿,走廊开始出现脚步声,由远至近。听得出,不是一个人的脚步,而是一群人的脚步。

朱建广倏地从座位上弹起,快步迎上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欢迎,欢迎……”

不用人请,来人都不客气地在主席台上就座。正中的位置是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雷中华,右边是市委常委、纪委书记陈文翰,左边是市人大副主任郑重。在主席台上就座的还有纪委两位副书记,政法委三位副书记。可谓阵容强大,气势压人。

朱建广主持会议。他佯装笑脸宣布大会开始。

他说:“同志们,今天召开全院干部职工大会。市委、市人大、市纪委、市政法委对检察院反腐倡廉工作非常重视,市委雷书记、市委常委陈书记、市人大郑主任莅临会议并要作重要讲话,对他们的到来我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一阵掌声。

朱建广没有罢休的意思,而是接着说:“一年来,全市检察机关在市委的正确领导下,在市人大的监督下,以邓小平理论和党的十五大精神为指导,坚持‘从严治检,服务大局’的方针,紧紧围绕经济建设这个中心,狠抓贪污贿赂、渎职等职务犯罪大案要案的查办,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活动,对都宁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为都宁的改革、发展、稳定作出了积极的贡献。一年来,全市检察机关共受理提请批准逮捕案件1056件,1129人;审结1021件,1101人;结案率96%。批捕946件,1415人;同比增长1.1%和0.9%。受理移送审查起诉案件1138件,1673人;审结852件,1209人。向法院提起公诉827件,1149人;同比增长了15.9%和18.7%。但是,必须清醒地看到,我们检察机关离党和人民的要求还差之甚远,特别是在自身的反腐倡廉方面还做得相当不够。这几年,我们没有认真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方针,忙于办案,忙于打击经济犯罪活动,忽略了思想政治工作,忽视了对干警进行理想、信念、宗旨教育,干警的公仆意识不强,特权思想严重,出现了违法乱纪现象,滋生了腐败行为,并且还很严重……”

终于承认了。

不承认不行,纪委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三个月前,他不是这个态度。三个月前他是气壮如牛,气吞山河。

理直才能气壮,没有理还敢气壮?

怎么不敢?不过,是色厉内荏,是欲盖弥彰。坐着一屁股屎,不知香和臭?知道。他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在精神上击垮对方,不战而胜。他冲着纪委办案人员发火,说自己是省管地级干部,与市委副书记平级,市纪委不够资格查他。意思昭然若揭,只有陈时宜才够格。办案人员纠正他的话,不是查他本人,而是对事不对人。

查检察院?

更不够格。他说,检察院与市政府是一样的规格,只接受人大的监督,没有义务向市纪委述职。

按照他的理论,都宁只有市委才够格管他的检察院,市委部门档次还差了点。人大也只是监督,而不是领导。

把自己看得牛高马大,藐视一切。

主帅是这种思想,谁还敢到检察院执行公务?的确如此,审计、物价、税务、三查办……统统让你有去无回。想找检察院的碴儿,没门。不让你放点血,你不知道检察院的厉害。反贪局提着手铐请你去喝茶。结果是羊肉没吃到,还惹一身膻。

这一次失算了,错估、低估了纪委的实力。

纪委不是审计、物价、税务这类经济执法部门,它是昔日的钦差大臣,不仅见官大一级,而且可以先斩后奏。

不信?

那就试试。

既然纪委的级别高了,那么陈文翰的级别不会比他低,至少与他旗鼓相当。他号称与市委副书记平级,那么市委常委跟市委副书记还差一点。

到底是谁差一点?马上就能见分晓。

陈文翰单刀赴会。

“纪委陈书记来了。”裴小昌这一次用词准确,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吃一堑,长一智。一个人不会在同一问题上犯第二次错误。

朱建广这一次不会认为是大陈书记来了。他立即反应:“就说我不在。”

他想躲,但来不及了。

“怎么?不愿见我。”陈文翰话落人现,半真半假地质问道:“嫌我的级别不够,还是档次不够?”

话中有话。

朱建广笑了起来,笑得十分勉强。他说:“怎么会呢?咱们是老搭档,还分彼此,欢迎都怕来不及呢!”

怎么样?不嫌级别低了。

看人打发。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如果没有这点应变能力,哪还配到官场上混?

躲是好事,说明还有点怕。怕是心虚的表现,就怕不躲。

不能不怕,虽然是平级,但人家是市委常委。这个副地级不能与市委副书记相提并论。不信,请看《都宁日报》,报纸上他的名字排在最后几位,落后副书记一大截,充其量是享受副地级,实质还是部门领导。不然,打死他也不会想到人大当一任副主任。

在目标没有实现之前还得学会夹着尾巴做人。

有求不自在,无求品自高。

陈文翰揶揄地说:“你们这个人家,门槛越来越高,高不可攀。”

朱建广谦卑地回答:“再高也高不过市委。”

此话不假。无论什么地方,无论是四大家还是五大家、六大家,党委始终排在第一。

“常委在你眼里算老几?我已经领教了你的厉害。”陈文翰斥责道,“市纪委到你们检察院来了两次,不是次次被你扫地出门?我来之前已作好了被你扫地出门的准备。”

话已经挑得够明,没有考虑给他面子。

“陈书记,这就言重了,我担当不起。”朱建广装出生气的样子。

他还生气?该生气的人还没有生气。

“言重了?这是事实。”陈文翰毫不留情地予以回击。

他知道朱建广的性格,必须针锋相对。否则,你尊重他,他认为你怕他;你对他谦虚,他以为你没有水平。朱建广初到天子区任区长时,目空一切。他以为自己在地(市)委当了几年副秘书长和办公室副主任,与上层有关系,加之蔡峰想整陈文翰,便不把陈文翰放在眼里。第一次讨论干部时,他就出难题、使怪招,提出政府部门的局长必须由他提名,不然他就退出会场。他说,国务院总理都是由主席提名,他这个区长不说提名副区长,提名部门领导的权力应该有。历来都是党管干部,提拔、任用干部由常委研究决定,副区长的提拔、任用不要说他没有这个权力,就是陈文翰这个书记也没有这个权力。按照干部管理权限,同级领导的任命权在上级党委,他不是不知道。僵持不下,会议不欢而散。

那次,陈文翰让了他,没有与他计较。响锣不用重敲,陈文翰以为他会好自为之。第二次讨论干部,他故技重演。事前,陈文翰还与他单独会晤,心平气和地交换意见,并作了必要的让步。没想到他依然我行我素,陈文翰对他彻底失望。既然软的不吃就来硬的,你说你的,我办我的,虽然你是区长,但在常委里只有一票,孤掌难鸣,尽管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但也是白搭。少数服从多数,这是党的原则,总不能拿原则求妥协、求表面上的所谓的团结,该通过的干部还得通过。

一招不成他甩出第二招,不给钱。只要是书记挂点的项目或者是书记重视的项目,他都以种种理由设阻、设卡,不给钱,即使上面有钱拨下来,他也不给。你有人权,我有财权,谁怕谁?高兴太早,区长管经济,并不等于书记就不能管经济,全党都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党政分开,并不等于楚河汉界分江而治,党领导一切。想分庭抗礼?不可能,对策有的是,只不过没用。既然你想独揽财权,那么就让你不能得逞。参照中央、省市的做法,成立天子区财经工作领导小组,书记任组长,区长任副组长。你说书记还可不可以管经济,还有没有资格过问财政大权?

两招下来,朱建广才有所收敛。

只要收敛,还权于你,你还是管你的一摊。陈文翰历来不独裁,只要你敬他一尺,他就敬你一丈。

“陈书记,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朱建广诡辩道,“不假,纪委的同志的确来过两次,但不是你所说的扫地出门,而是酒足饭饱出门。招待客人有什么错?”

反将一军,让人猝不及防。

好家伙,很会偷换概念。轻而易举地将严肃的问题转移到吃喝问题上,并且,理在他那一边。

当然不能在吃喝的问题上纠缠。

“好吧,建广同志,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从今天起,市纪委调查组进驻检察院,我亲自担任组长,坐镇检察院,看谁还敢要吃要喝!”陈文翰坚定地、毋庸置疑地说,“谁碰一下酒杯,我就撤谁的职。撤不了职,我辞职。”

态度坚决。说给他听的。

厉害。他知道,陈文翰决定的事谁也无法动摇,开弓没有回头箭。

“这……这何必呢?”朱建广吞吞吐吐地说,“饭还是要吃吧。”

饭当然要吃。革命就是为了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心发慌,吃饱了才有劲做事。

不过都是份饭,绝对没有酒喝。

三天后班师回营。

这么快就结束?并且没有一点动静。朱建广以为结束了,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早知道纪委办事虎头蛇尾,当初就应该敞开大门,敲锣打鼓欢迎他们进来。

谁说结束?

未免高兴太早。查账结束,调查还只刚刚起步。

账面上没有问题,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有缝还算角儿?还叫检察院?

他们是干什么的?是查别人的,是专门与做假账的人打交道的。他们什么场合没见过,什么人没交过手,什么阴谋诡计没有见识过,耳濡目染就有了反调查的经验。

还在乎纪委?

错了,错把鱼翅当粉丝。

怎么能小瞧纪委?

陈文翰在案情分析会上一语中的地指出:“不能相信检察院提供的账户,这是财政拨款账户,在这个账上找不出问题。大家发现了没有,连招待费都没有。谁信?如果我们相信了这个账本,把目光锁定在这个账本、账户上不动,那么我们就是大傻瓜,就是钻进了别人的圈套,不仅查不出问题,而且还要为人家正名,追授他们是廉洁从政的模范,是遵守财经纪律的模范,还要登门赔礼道歉。我不相信检察院是什么模范,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举报不会是空穴来风,我敢果断地说,他们有小金库,还可能不止一个小金库。挖出小金库是我们下一步的目标……”

朱建广做梦都没有想到,纪委会这么快地杀回马枪。

这一次不查账,专门找人谈话。

谈话对象由检察院人事科提供,比例是35%。只定比例不定人,这是策略。纪委根本没想到在这35%的人中找到突破口。这个35%由朱建广提供,不说是朱的谪系,也是他信得过的人。朱建广不会送肉上砧板。既然不抱希望,那么就随便谈,随便问,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没有固定的模式,让你无法统一口径,让你摸不清东南西北。

当然一无所获。

好戏在后头。

剩下的65%才是关键。没有谈话的都是副科级以下干部,并且大部分是年轻人。年轻人是国家的希望,是祖国的未来,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在他们身上。

不要以为他们年轻不懂事。他们并不是不懂事,而是不世故,不媚俗,敢作敢为,有正义感,有同情心,敢说真话,敢讲实话。当然,并不是所有年纪大的人就没有正义感,很多人有,但更多的是敢怒不敢言。

年轻人没有顾忌,不隐瞒观点,但也不能把他们当靶子使,关键是要爱护好、保护好他们。

如何保护?变换谈话的地点,移师纪委。

效果明显。

正如陈文翰所预料的,不止一个小金库,而是每一个科室都有一个小金库。最大的小金库有两个,一个在院财务室,一个在反贪局。

收网。

还没有与朱建广说好。谁会束手就擒?只有傻瓜。朱建广不是傻瓜。科室的小金库数额不大,并且都是科室的开支,与院领导关系不大,可以让纪委查封。但是,财务室和反贪局的小金库是绝对不能交给纪委的。

不能不交,怎么办?办法有两个,软硬兼施。一方面安排会计出纳出差学习,另一方面布置捉人。

不给纪委点颜色瞧瞧,还以为检察院是阿斗。

惯招——请你到反贪局喝茶。

裴小昌手持举报信带领一班人马闯进纪委,他要将纪检监察一室但军任带走。

凭什么抓人?

凭举报信。裴小昌扬了扬手中的举报信说,根据群众的举报,但军任涉嫌受贿、逼死人命。

什么群众?他和朱建广一手炮制的绝作。当然也不是空穴来风,有影子。

按裴小昌的性格,他是不会得罪纪委的。不说纪委,就是有一点背景的人他都不敢惹,他知道惹不起。在检察院多年,他学精了,那就是——有权有钱就有办法。他经常说,看守所关的都是偷牛的,偷车的都放了。为什么放了?偷车的有钱,偷牛的没有钱。

这一次如果不涉及他的利益,就算撤他的职他也不当这个急先锋。

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查账的关口抓人,这不是挟嫌报复?

是又怎么样?

只能眼睁睁地让他把人带走。

没有王法不成?

公然与纪委叫板,纪委不是刀俎上的菜。回应,不回应是孬种。他做得初一,我做得十五。他不仁,我不义。马上行动,报仇雪耻,将裴小昌双规。

方案送到陈文翰的办公室,没有引起陈文翰的共鸣,被搁置一边。

还顾忌什么?是不是怕检察院?

不存在怕的问题,现在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以牙还牙。虽然以牙还牙能解心头之恨,但不利于问题的解决,只会导致矛盾激化。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是大众的权力,而不是部门的权力和私人的权力,权力不能部门化,更不能私有化,一定要慎用手中的权力,权只能为民所用,不能弄权、斗狠、抖威风,否则是自我毁灭。

道理是这样,但人家不讲道理。

就这样任人宰割?

谁敢宰割?现在是法治时代,谅他没有这么大的胆。

谁敢冤枉人?

不冤枉你,出你的丑总行吧。

但军任被带到反贪局。

裴小昌装好人,为他倒茶递烟、搬椅子让座,一副无奈的样子。稍后,他接了一个电话,出去了。

好人他当了,剩下的恶人由学生娃来担任。

“站起来,你有什么资格坐椅子。”一声断喝,惊得但军任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是一名稚气未脱的青年。

但军任佯装镇定地说:“小同志,拿文件来,有哪一条规定只准站着不准坐着。”他还是第一次以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与检察院打交道,摸不清有哪些规矩。

说完,他继续坐下去。

砰!他的屁股重重地落在地上,身体失去平衡,四脚朝天。

就在他蹲下的一瞬间,小青年一扫脚,椅子搬家。

但军任痛得在地上起不来。

没人拉他。

他爬了起来,发火道:“你叫什么名字?告诉你,出去后我要追究你的违纪责任。”

小青年不为所动。平生他最恨贪官,从不怜惜贪官。在他的脑子里,进来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告诉你,我叫正义。”小青年横眉冷对,无所畏惧地说,“你现在给我老实点,不然还有好果子留在后头,让你痛不欲生。”

怎么是这个态度?

这还是好的,要是厂长、经理犯事,让你贴着墙、面朝墙站成一根棍。

好汉不吃眼前亏。进了人家的笼,归人家管。不服,只有吃亏。打你、骂你、折磨你又怎样?谁证明?没人证明,让鬼打了。

应该说但军任清楚行情。他们也是搞这行的。虽然双规与审讯有本质的区别,但有不少共同点。没有共同点,世界许多国家反贪局和廉政公署就不会是一家。

“有话好好说,我积极配合还不行?”但军任软了下来,还真像犯了法的人。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是低头,是权宜之计。

“这样就好。”小青年夸奖道,“把你违法乱纪的事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