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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刀笔文人 (3)


她说累了,气也发完了,不想再啰唆。她要挂电话,蔡峰求道:“大姐,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死无葬身之地。”

这么严重?不说严重点打动不了大姐的心。

大姐放下电话,颓丧地坐在凳子上。不是累了,而是替蔡峰难过。

她这个人就爱替别人着想,尽管这个别人曾经极大地伤害了她的心,还差一点将她送上不归路,如今他来求她,她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动了恻隐之心。

没办法,善良是她的本性,她觉得不帮一下蔡峰心里过意不去。

儿子回家了。这次不是一个人回家,而是全家人。

孙女的嘴巴抹了蜜,说话甜死人。

看阵势就明白,儿子与儿媳已和好如初。

小兰说话算话,只要广学戒酒就复婚,真的复婚了。

喜得她老人家合不拢嘴。

“广学,你的书是不是不出版了?”她试探地问儿子。

怎么啦?周广学不明白母亲突然问起这个不相干的话题。他问:“娘,出了什么事?”

“没事。”娘说,“如果可以不出就不要出了,这本书已经把你害得够苦了,何必再惹事。”

周广学断定母亲一定另有隐情。

“娘,有什么事你跟我明说,我听你的。”周广学说。

“你不知道,蔡峰他……他……”母亲说不下去,她不愿说蔡峰是你的爹。

“他威胁您是不是?”周广学气愤地说,“这个蔡鬼火,一定不得好死……”

“不能这样说你的父亲。”她再也控制不住,终于道出了心中的秘密。

空气凝固了。

他以为母亲说错了。

“蔡峰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们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一直不敢告诉你们兄弟三人,不是怕你们撇下我不管,而是怕你们不争气,不努力。怕你们知道有一个当官的父亲就产生依赖心理。”

这一次听得真切。

突然,太突然了。蔡峰怎能是我的父亲?周广学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学儿,让你坐牢的人是蔡书记,放你出来的是蔡父亲。他不知道你是他的儿子,是我找上门他才知道的。”母亲说。

“娘,你怎么能求他这种人?我们兄弟发誓不认这个父亲。”周广学说。

“孩子,你们不懂。”娘说,“等你们老了就明白了。过去我跟你们一样,恨你的父亲,恨不得剥他的皮,抽他的筋。上了岁数了,见得多了,才知道有发不完的狂,掉不尽的底。什么都不怪,只能怪自己的命。命该如此。我原谅了你们的父亲,还会待他像客人,因为他是我孩子的父亲。”

母亲能宽恕父亲不是因为她心胸宽广,而是认命。认命是一种无奈的宽容。在分不清谁对谁错的时候,认命何尝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难道认命不是心胸宽广的表现?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

他不会认命,他有是非标准。

“学儿,”娘说,“你父亲刚才打电话来求我,让你不要出他的丑。我想过,既然他这么在乎一本书,说明他心中有鬼。善恶有报,我们母子既不沾他的善,也不报他的恶。如果他认为是你的书引发对他的报应,那你是不孝之子。子不嫌母丑,子不记父仇,我不希望你们父子成为仇人。”

“娘,我的书是小说不是报告文学,即使有他的影子也不会对他构成威胁。我不明白,他是书读少了还是心太虚。”周广学说。

“不扯了,”娘说,“明摆着是心虚。你看着办。有一点我提醒你,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身上流着他的血。”

血浓于水。

周广学陷入了两难选择。

周广学又闯祸了。

这一次得罪的人是市长程诗兴。

怎么专门得罪大人物?

找死。不是找死,是良心驱使。周广学写了一篇杂文,题目是《中美市长的慷慨和吝啬》,发表在省委组织部的机关刊物《领导论坛》上。这是一篇有感而发的文章,没有点名,只是就事论事。文章围绕中美两位市长的电视对话而展开,节目进行到最后,美方市长邀请中方市长访问他的城市,中方市长愉快地接受了邀请,并与对方约定年内访美。作为回报,中方市长客气地邀请美方市长访问。没想到,美方市长在接受邀请之余面露难色,说没有钱。中方市长立即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为美方市长及随行报销访问中方城市的车旅费、住宿费、伙食费等全部费用,并赠送衣服礼品。文章将中美双方的城市进行了比较,得出的结论是:中方城市落后美方城市五十年,中方市长的年收入不及美方市长年收入的三十分之一。拿什么慷慨?无非是公款。有钱人为什么吝啬?因为美方财政没有访问中方城市的预算。就是这么一篇文章,程诗兴有意见。因为他是这次对话的中方市长。周广学的文章没有出来之前,他看了对话录像,对自己在电视上的表现非常满意。他说,他扬了国威,让国人扬眉吐气,让美国人无地自容。他没想到,周广学不以为荣,反以为耻,指责他慷国家之慨,慷人民之慨。

匹夫之勇,妇人之见。他大声地嚷道。

有人献媚道,周广学是都宁人。

“哎,是都宁人,把他给我叫来,我要当面驳斥他。”程诗兴兴奋起来。他以为能稳操胜券,所以来了精神。

“这个人刁钻古怪,何必与这种人一般见识?”旁边有人劝道。

是的,与这种人辩驳是抬举了他。

可以不辩驳,但不能放过他。程诗兴说:“把马达明给我叫来。”

干什么?质问他是如何教育属下的。

市长召见谁敢马虎?马达明火急火燎地赶到市长办公室。程诗兴劈头盖脸地说:“周广学是什么人?他竟敢写文章含沙射影鄙视我,谁给的胆?你给我查查,看其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马达明不知是什么事惹恼了市长,小心翼翼地拿起市长桌上的杂志,粗略地浏览一遍,明白了。他说:“周广学是我们报社记者部主任,有名的‘二杆子’。这个人有点恃才傲物,不知天高地厚,屡屡惹是生非。出狱后不知反悔,不吸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像个二百五,不该说的话偏要说,不该写的文章偏敢写,谁也不在他的眼里,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这不是火上添油?

对了,就是要火上添油。马达明就想借程诗兴之手搞走周广学。

“上次坐牢的就是他?”程诗兴惊讶地问。

“就是这个人。”马达明说,“我们打报告,要把他调离报社,梅部长答应了,要提拔他到社科联去当副主席,他不领情不说,还跑到陈书记那里告我们的刁状,说我们排除异己。陈书记把我和梅部长都训了一顿,说我们不爱惜人才,说周广学是‘纤笔一支谁与似,三千毛瑟兵’,说报社任何人都可以调走,周广学不能走。说周广学要走可以,必须两个条件同时具备:一是周广学自己要求走,二是必须他陈时宜同意。”

真的是他!

久闻大名。程诗兴知道周广学坐牢的原因。他曾私下里赞扬周广学有才华、有正义感,没想到这个周广学现在把矛头指向他。

在一旁幸灾乐祸可以,革命革到自己的头上就不行。

的确有正义感,连市长都敢批评。

在他眼里,没有市长只有同志。

不过,程诗兴还是第一次听说陈时宜与周广学关系很好。马达明的意思是,陈时宜是周广学的后台老板。

“陈时宜与周广学是什么关系?”他问。

“听说十几年前周广学写了一篇吹捧陈时宜的文章,促成陈时宜走上政坛。”马达明说。

原来如此。

关系微妙。

既然有这一层关系,那就不必多说了,说了也没有用,言多必失。

“好吧。今天到此为止。你也不必找周广学,装着不知道就行了。”程诗兴交代完毕后站了起来,意思清楚,送客。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到此为止,有人不答应。谁?媒体。连日来,全国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地转载周广学这篇文章,并且都是头版头条。程诗兴成了新闻人物,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

人们更多的是气愤。

程诗兴受不了。但不思悔改,仍然坚信自己没有错。他要辩护,要与周广学对簿公堂。始作俑者,周广学也。不给周广学一个处分,无颜见江东父老。

他手持周广学的那篇文章,直闯书记办公室。

陈时宜见他脸色不对,开玩笑道:“老程,是不是江大姐又不准你上床?”

程诗兴有个习惯,不喜欢洗脚。理由是,临睡前洗脚容易兴奋而失眠。一天不洗脚还过得去,几天不洗便污染环境。臭气即毒气,妻子经常半夜被臭气熏醒;没办法,只得端来洗脚水为他洗脚。一而再,再而三,程诗兴产生了依赖感。妻子受不了,准备了两个塑料袋,让他临睡前套在脚上。他嫌麻烦,根本不套。妻子一脚将他踢下床,以后不洗脚就不准上床。一日,开电视电话会议。进会议室要套鞋套,他突然发现鞋套比塑料袋方便,多要了几个。人家问他干什么?他不打自招,道出了原委。自此传开。

“我来告状,告你的嫡系周广学。”他的脸上写满严肃。

有嫡系就有非嫡系。意思是说他陈时宜拉帮结派。共产党人搞五湖四海,不搞嫡系。陈时宜顺着他的话讲:“难道说你不是我的嫡系?”

“这……这……”不承认不好,承认也不好,只得改口。他说:“陈书记,你看了这篇文章没有?”他将杂志递过去。

陈时宜瞟了一眼,说看了。

“怎么样?”他追问。

“好,写得好。”陈时宜肯定地回答。

没想到陈时宜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还当面叫好。他生气地说:“怎么个好法?”

陈时宜反问道:“怎么不好?”

“当然不好。”他理直气壮地说,“他周广学晓得个头,在国际交往中,要注意策略,有时要打肿脸充胖子。不这样不行,这是形象问题。你说,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国家是不是很穷,还不是要打肿脸充胖子,不吃不喝也要支援朝鲜?现在我们的日子好了,给友好人士报销差旅费岂不是小巫见大巫?他周广学有什么资格在一旁说三道四,我看他是唯恐天下不乱。周广学这个人是魏延,有反骨,历来不与市委市政府保持一致,喜欢对领导评头论足,他不是批评我这个市长,而是对我们市政府不满。”

言重了。

上纲上线了。

他这一级的干部,不应该有这种想法。

不能苟同。陈时宜态度明确地告诉他:“你的观点是错误的。周广学有他的言论自由,老百姓可以批评政府。老百姓愿意将一部分自由交给政府,向政府纳税,目的是要求政府为他们提供一个安全、稳定、发展的庇护所。如果我们政府做得不好,不能让老百姓满意,那么老百姓不仅可以批评政府,而且还可以起诉政府。必须弄清楚,批评政府不是反政府,而是关心爱护政府;批评市委领导不是反党反市委,而是我们党要求其成员接受人民的监督。作为公众人物,市委市政府领导要时刻接受人民群众、人民团体、社会各界的监督。公众人物比普通人享有更大的社会关注度,其言谈举止对于整个国家的安全或整个社会道德风范的形成都有着比一般人更大的影响,所以,理所当然地承受比普通人更多的监督、委屈甚至是无端的指责。随着国民素质的提高,民主意识和法治意识的增强,我们这些人越来越不能当官做老爷了,越来越没有太平官给你做,越来越感觉到当官不自在。只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有紧迫感和压力,才不敢松懈,才知道手中权力的沉重。不想受人指责谩骂,不如回家含饴弄孙。”

言之有理。

程诗兴知道这些道理,但他不愿听。道理是讲给老百姓听的,他是讲理的人,不是听理的人。讲和做是两码事,谁按讲的一套在做?

他望着陈时宜,感到有些陌生。陈时宜居然给他讲起大道理来?他十分不悦,十分不爽。

他说:“大道理你不必讲了,我只知道周广学把我搞得很被动。我的权力受到了挑战。一个小萝卜头敢讽刺市长,我怎么做工作?不处分周广学,我这个市长当不下去了。”

说完,程诗兴气冲冲地出门。

“老程……”

陈时宜没有喊住他。

真是冤家路窄,程诗兴进电梯,周广学出电梯。四目相对,擦肩而过。

进书记办公室,周广学仍然不敲门。

陈时宜在思考问题,对周广学的到来毫无察觉。

想什么?不能不想,程诗兴要辞职。

周广学不敢打搅陈时宜,坐在一旁默不做声。

陈时宜发现了他,笑着说:“你来得正好。你真行,把人家逼得要辞职。”

周广学摸不到头脑,问:“谁要辞职?”

不能告诉他。陈时宜岔开了话题,问:“最近在忙什么?书出来了没有?给你换一个岗位怎么样?”

周广学只对最后一个问题感兴趣,忙问:“到哪里?”

“到我身边来怎么样?”陈时宜试探地问。

“可以呀,不过要看干什么!”他答。

“当副秘书长怎么样?”陈时宜说。

“我干不了,”周广学直截了当地回答,“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这个人过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受不得约束,当不了官。我这个性格,不适宜当官,如果当了官,三日就要下课。官场那一套我不会搞,也不愿搞。还是让我干老本行。”

还有人不愿当官?

“真的?”陈时宜严肃地问。

“我从来不说假话,只有你们官场的人才喜欢说假话。”周广学说。

这个臭性格,不领情不说,还揶揄人。

“不想当官,说明你的良心没有泯灭。就凭这一点,我就要你当官。只怕你当官就变,变成了贪官昏官。”陈时宜故意拿话激他。

“真的让我当官?”周广学吃惊不小,“不过有言在先,我不当有权的官,我怕自己没有拒腐防变的免疫力,辜负了你一片好意,更怕与人民为敌。”

新鲜,居然有人不愿当有职有权的官。

这种人难找。

“我考虑好了,你还是留在报社当副社长这个职务比较适合。我还准备让一个人与你配班,这个人就是陈正言,让他当副总编。不过,这还只是我一家之言,常委能不能通过还是未知数。另外,陈正言还在犹豫,还不想回家,还想在北京发展。所以现在不能说,说出去为时过早。与你通气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陈时宜和盘托出想法。

让两个有争议的人担任《都宁日报》重要职务?

不怕引起争议。陈时宜考虑了很久,都宁不缺四平八稳的人,缺的是有争议的人。周广学与陈正言之所以有争议,无非是不知道保护自己,敢说真话,敢说实话,敢得罪人。如果没有热情,没有良心,没有正义感,谁敢这样做?

周广学开始点头。

证明他想当官。

陈时宜开玩笑地说:“我还以为你是柳下惠坐怀不乱,原来你也是凡夫俗子。”

两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走,去逛书市,听说引进了一部大书叫《学习的革命》。”陈时宜提议道。

怎么突然对一本书感兴趣?

谁都会感兴趣。最近几天,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大张旗鼓地宣传该书,形象代言人是著名导演谢晋。

说是大书,其实不大,与一般书一样大。为什么叫大书?因为有大片之说,才有大书之称。引进的电影可以称之为大片,引进的图书理所当然地称之为大书。

此书的出版商夸下海口,要在中国市场销售一千万册。

是什么概念?

能销售两万册的图书便称之为畅销书。

仅凭这个数字就有魅力。

果真如此,书市上人头攒动,购书的人是平日的一百倍。

一定是该书上市了,他俩加快脚步。

错了,不是《学习的革命》上市,而是周广学的长篇小说《目击苍生》上市。

反应如此强烈?

周广学没有想到,《目击苍生》使他一夜成名,都宁及全国各地读者争相购买,出现了供不应求的局面。读者急,出版社喜,两周内加印10万册投放市场,仍不能满足需要。不法书商瞅住机会,在第一时间内推出盗版图书。

与此同时,《目击众生》、《点击苍生》等相同相似的图书跟风而上。

周广学出名了。

是福是祸还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