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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六章 怨憎相会(3)


  梅戏龙苦笑道:“什么梅教主,如今老夫也不过是个被人灭了满门的梅山遗孤罢了,年轻时不过学了些粗浅的武艺,这才看出令叔的伤情,要说救治,老夫也是爱莫能助啊!不过小兄弟,以老夫的功力如今只能点令叔几处穴道使其回光返照,以便他向你说出遗愿,不致让小兄弟抱憾终身。”

  庚石听到梅戏龙如此说,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头上,只击得他心中一震,眼前发黑。这十年来骆鸿曦远在京城不便相见,庚石与闻负山相依为命,早就将闻负山当做了亦师亦友亦父的亲人,此时听说他已无法救治,内心的悲伤痛苦、悔恨怜悯,一股脑地涌将出来,化作滴滴泪水打湿衣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戏龙接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那是勉强不来的,小兄弟枉为少林弟子,难道连如此天意也堪不透吗?”

  庚石哽咽道:“堪得透也罢,堪不透也罢,请梅教主不吝施以援手,先让闻叔叔醒来,若是....若是闻叔叔当真过不去这个坎,晚辈也只有认了,来日学好了武功,再去找那杀千刀的恶人报仇!”

  梅戏龙顿时抚掌大声道:“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这才是燕赵之地有血性的男儿本色!实话告诉小兄弟,老夫梅山教秘传内功心法,可使将死之人回光返照三个时辰,令叔有何未了之事,尽可全数交待与你,只是三个时辰后,他将会全身内息暴涨,自焚而死,其状惨不可言,老夫事先对你言明,小兄弟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庚石听完这番话,沉默片刻,随后猛然站起,咬牙道:“若世上当真只有此法能使闻叔叔得片刻清醒,梅教主只管施救,晚辈已做好准备,绝不再徒自悲伤。若闻叔叔有什么遗愿晚辈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为他办到!”

  说罢,二人将闻负山放在蒲团之上使其盘膝而坐,梅戏龙气运丹田,只见他脸上忽青忽红,继而周身有白气不断冒出,不到盏茶时分,梅戏龙突然跃起,绕闻负山疾速转动身形犹如虎豹捕食,边转边伸右手食指点其周身正经诸穴道。再过盏茶时分,梅戏龙身形突然顿住,随后缓缓绕闻负山转动,只见他每踏出一步,大殿的青石地板上便留下一个两寸来深的足印,接着以右手拇指缓缓点其奇经八脉诸穴,再过盏茶,梅戏龙堪堪点完,这才收功。

  随后梅戏龙凝神运气,以补充适才所耗真力,一炷香时分,便站起身来,其时洛阳闹市中隐隐传来鸡鸣狗吠之声,天色微微发亮,此时约莫是寅卯之交。

  梅戏龙对庚石道:“小兄弟不必担心,令叔十个时辰后便会醒来,在此期间,你万万不可离开,一定要寸步不离得守在他身旁,若有蛇鼠虫蚁挨到他的肌肤,那即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无能为力了。”

  庚石连忙应了,梅戏龙又道:“昨夜老夫打听到偷我钱袋的是洛阳城中的贼王世家中的子弟,那钱袋是茵儿母亲亲自缝制给我的,断然不能遗失,现在老夫要去拆了他们的贼窝。茵儿年幼,不便去冒险,就留在此间好了,还请小兄弟代为陪伴,老夫午间回来顺便带些山河楼的美酒佳肴,你我畅饮了再说。”

  清茵脆声道:“爹爹!那帮小贼心肠歹毒,您可千万要小心!莫要遭了他们的暗算!”

  梅戏龙回道:“茵儿放心,谅这些偷鸡摸狗之辈,功夫也好不到哪里去,爹爹去找他们索要些盘缠孝敬,再打听些大恶人的行踪,晌午回来带些冷饮零食给你!”随即拔腿便走。

  梅父走后,那少女清茵走到庚石身边,怯生生说道:“大哥哥,我姓梅,名叫梅清茵,爹爹妈妈常叫我茵儿,你叫什么名字?”

  庚石见她容颜秀丽,此刻一缕朝阳铺在她雪白粉嫩的小脸上,更增了几分娇艳,不由得心中一阵悸动,忙回道:“在下姓骆,名叫庚石,建中靖国元年生人,自幼跟随闻叔叔长大此次若非令尊相救,闻叔叔怕是挨不过天明的,大恩无以为报,庚石但供茵小姐驱使,万死不辞!”

  那少女茵儿抿嘴笑道:“什么死不死的,你这人年纪不大,说话却这般老成,好像爹爹一般。我爹爹武功高强,茵儿跟随爹爹北上,什么麻烦都能解决,可不敢劳驾大哥哥。”

  庚石本对茵儿颇有好感,若在平日,依着他舌灿莲花的口才,早就与她聊开了。只是此刻闻负山仍在昏迷之中,一旦醒来却又只余半日性命,此情此景哪有闲情逸致来与这小姑娘说些闲话?

  只是那茵儿少女心性,又素来对庚石颇有好感,此时父亲不在身边,便也大着胆子坐在庚石旁边叽叽呱呱地与其攀谈,少女笑容明媚语言俏皮,不多时也感染得庚石一扫胸中的阴郁之情。

  清茵是苗家女郎,到得中原地区,一切都觉好奇,不住询问庚石汉人的生活习俗,庚石素来口舌便给、能言善辩,这时与清茵攀谈起来,只三言两语便惹得苗家少女咯咯直笑。温暖日光温之下,破败古庙之中,少年少女喜笑颜开,侃侃而谈,若非闻负山此时命在旦夕,这定然是庚石觉得最为幸福的一刻了。

  二人谈谈说说,半日时光转瞬而过,待到过了午时三刻,梅戏龙才回道破庙中。只见他背上背了一只大大的包裹,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气定神闲地踱进大殿,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和尚,正是昨夜在桥头讨饭的众僧头领觉融。

  清茵见状,忙扑到父亲怀里,撒娇道:“爹爹怎的去了这般久才回,可教女儿担心死了呢!爹爹,这个包袱和这把剑是从哪里来的?您怎么把这个和尚也带回来了哩?”

  梅戏龙笑道:“茵儿乖,爹爹这不是平安归来了么。今日多亏了觉融小和尚,爹爹才知道了那贼窝和家的诸般防守策略,兵不血刃,便闯入了他们的老巢,不过只因爹爹身有重任不能节外生枝,只拿了些盘缠金银等物,待爹爹大事已了,定然会将那贼窝连根拔起,为洛阳洛城父老除去一害。”

  那觉融道:“施主侠义心肠,小僧实在打心眼儿里敬佩,不过适才小僧请求梅大侠的事,还请梅大侠三思啊!小僧自幼在玄奘寺出家,方丈大师待小僧犹如亲生父亲,此仇若是不报,小僧便是往生极乐,也无颜再见方丈大师!”

  清茵自来聪慧,听觉融如此说话,已猜到他是想要拜爹爹做师父,于是嗔道:“爹爹,茵儿也想学武功、闯江湖,若您答应了他,也须得答应女儿!”

  梅戏龙道:“觉融小和尚,老夫非是不想收徒,只是老夫身上尚有血海深仇要报,此时不便收徒,若你真的想学武功为方丈报仇,那便需自此还俗,从此便跟在老夫身边,待老夫大事已了,再收徒传功,你可愿意?”

  觉融当即跪在梅戏龙身前,大声道:“梅大侠恩情,小僧无以为报,从此愿赴汤蹈火,鞍前马后,以供驱策!”

  梅戏龙哈哈一笑,喜道:“小和尚你悟性不错,人又机灵,很是对老夫的胃口,不错不错。我梅山教东山再起,指日可待啊!茵儿,小兄弟,老夫从山河楼又带了些酒肉,大家饿了半日,快些吃饭吧!”说罢从背后包袱里取出一只烧鸡,两只烧鹅,五斤牛肉,一坛‘瑶池瀛玉酒’摆到地上,四人团团围坐,那觉融和尚也不客气,撕了一只鸡腿,倒上了一碗美酒,敬了梅戏龙,便开始大快朵颐了。

  庚石只觉有趣,问道:“和尚,你这般吃酒吃肉,不怕佛祖降罪吗?”

  觉融道:“那帮臭道士杀方丈、夺寺庙的时候,怎不见佛祖来搭救我等呢?从此以后我觉融便还俗了,只要能为方丈和众位师兄弟报了仇,做不做和尚,又有什么相干?”

  众人听得如此说,都觉得觉融不与其他和尚般迂腐顽固、拘泥守旧。甚是可爱,于是皆哈哈大笑,破败古庙中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众人酒足饭饱,梅戏龙将觉融叫到院中,又从包袱中取出一叠钱引,和几串珠宝,交予觉融道:“小和尚,适才从贼窝中取了这些不义之财,你也有些功劳,这些钱你且拿去,想法子安顿好你的同门师弟诸人,顺便替老夫打听打听神宵门的踪迹,若此事办得成了,老夫明日便开始传你武功。”

  觉融问道:“梅大侠,那神宵门也是江湖上的门派吗?”

  梅戏龙道:“神宵门乃是如今江湖上声威最为煊赫的大门派,其掌门更是天下有数的绝顶高手,此事便江湖上的小喽啰也是知道的,不过你打听的时候千万莫要泄露了行踪,此事干系重大,千万小心。”

  觉融道:“梅大侠放心,我们玄奘寺里的火工僧,他出家前的胞弟在洛阳城丐帮分舵里做事,听说丐帮是江湖第一大帮,想来朝他们打听,定会知道些消息。小人这便去了,晚间回来向梅大侠禀告!”说罢拿了钱引珠宝去了。

  觉融走后,诸人午睡一个时辰。清茵最先醒来,便缠着父亲要听故事,庚石虽然也对梅戏龙的故事好奇,但也不便说出口来,梅戏龙眼光扫过庚石,缓缓说道:“老夫的大仇人,是道门中人,小兄弟一身少林派武功,想必与他们并无瓜葛。更何况那人纵横天下之时,小兄弟怕还没有生出来,咱们也算有些缘分,今日老夫就交你这个朋友,老夫便把这些陈年往事讲给你们听罢!”

  庚石躬身抱拳道:“梅教主不嫌晚辈年轻识浅,肯折节下交,晚辈不胜荣宠。其实晚辈也对梅教主的故事颇感好奇,还请前辈接着讲罢!”

  梅戏龙双眼注视前方,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来:“那道人以绝顶武功瞬间杀了我教中三位武功最强的长老,又手不动足不抬震断了我的两条臂膀,武功之高,实在是老夫生平从所未见。是时老夫已存了必死之心,虽断了臂膀,仍是强忍着破口大骂,那道人也不着恼,只是笑吟吟地看着我。

  待我骂得累了,那道人说‘你梅山教虽说融合了许多湘南湘北之地的诸多民间巫术,但说到底还算得上是我道门旁支,贫道念在道门一脉,今日并不想赶尽杀绝,此来只想报杀父之仇,若你向贫道求饶,贫道自会饶你性命,梅教主,你说怎样?’

  我听得此话,自然不依,大骂道:‘你这杀千刀的贼道士!有种便将老子一刀杀了!老子铮铮铁汉,死便死了,岂能向你求饶?你这狗道士杀光了本教兄弟,老子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便在此时,从门外闪进来一个人,我仔细一看,原来是个身材高挑的年轻道士,长得眉清目秀,好似个富贵人家的公子,那年轻道士走到中年道士身边,鞠了一躬道:‘师父,那一十九个什么神梅使者,武功虽差劲的很,但脚力极好,弟子追出了三十多里才将他们一一诛杀,他们倒也硬气,弟子用刍狗劲在他们大椎穴中进进出出十多次,硬是没让他们求饶,弟子这才将他们全数杀掉,赶了回来。’

  老夫听说十九神梅使者死得如此之惨,胸中悲痛难言,登时连话也说不出了。只听那中年道士说道:‘你做的很好,天信,以一己之力杀掉梅山教十九个二流高手,从此在江湖上必定声名鹊起啊。’

  那叫天信的年轻道士说:‘全仗师父传授弟子绝世神功,令弟子见识到了全新的武学境界,这才能杀得掉这些人。不过师父,这个脓包教主咱们怎生处置他?’

  那中年道士转头对我说道:‘梅教主,贫道武功高出你甚多,若是你死在贫道手中,谅你心中定然不服,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儿随贫道学了一年半载的武功,不如你便和他比试比试吧,若你能胜过了他,贫道便饶了你性命,日后你是学好武功报仇也好,多邀帮手对付贫道也好,贫道都不与你计较,如何?’

  老夫仔细看那年轻道士,只见他白净瘦弱,年龄最多二十岁上下,便是从娘胎里开始学武,也不过二十年功力,于是老夫便对中年道士说道:‘你徒儿这兔儿爷般的厮,若是死在我的手中,你不会代他报仇?’

  那中年道士笑着说:‘他若是输给你,那只能说他学艺不精,被你杀了也是活该,到时贫道便再杀了你,也救不活他,却又是何苦?现今你胳膊断了,贫道徒儿也不占你这个便宜天信,你将双手缚住,以腿功与梅教主比试比试罢’

  年轻道士解下腰带,递给了他师父,中年道士紧紧地将他双臂反在背后缚住,然后对我说:‘梅教主此时怒火攻心,要不要运功调息片刻?’

  老夫虽说断了臂膀,功力却是无损,于是说道:‘运功是不必了,阁下武林高人,想必不会食言而肥,莫要废话,开始吧!’

  梅戏龙说到这里,顿了顿,连喝三大碗酒。庚石见他又注视远方,于是轻声问道:“梅教主,那个年轻道士,是不是叫做郭天信?”

  梅戏龙惊呼:“小兄弟难道认得他?”

  庚石道:“我叔侄二人便是遭到郭天信的追杀才逃到此间的,闻叔叔便是被郭天信的徒弟所伤的,其中恩怨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但晚辈与郭天信师徒有血海深仇,梅教主,咱们此时应该同仇敌忾才是!”

  梅戏龙目中精光一闪,说道:“非是老夫妄自尊大,只是那郭天信师徒,武功实在神而明之,小兄弟不过学武十年,或许能和郭天信的徒弟一较高下,但要对付郭天信,怕是力有未逮啊!”

  庚石回道:“害我闻叔叔的,是郭天信的徒弟和徐神翁的徒弟,晚辈只先找这二人报了仇。那郭天信杀死了少林寺一位高僧,常慧大师圆寂之前托晚辈去少林寺报信,想必少林寺的人也定不会饶过他的!”

  梅戏龙冷哼道:“少林寺不过才死了一个低辈的和尚,有什么打紧?想必少林寺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轻易和神宵门撕破脸皮的。老夫的梅山教被神宵门掌门灭了满门,那才是真正的血海深仇!”

  清茵见父亲情绪渐渐不对,连忙道:“爹爹,那后来怎样?那年轻的道士与你比武,到底是谁胜谁负?”

  梅戏龙接着道:“那郭天信虽看起来文质彬彬,白净瘦弱,一身功夫当真是惊世骇俗,老夫年轻之时苦练腿功,在江湖上得了个诨号叫做‘南疆鬼腿王’,后来得遇名师,这才开始学习内功掌法。老夫本以为能和郭天信拆上百余招,谁知他的腿功尚在老夫之上,并且奇诡绝伦,再配上一套神奇的步法,三十招便打得老夫毫无还手之力。老夫苦苦支撑,到第四十九招上,被郭天信一脚踢翻在地。”

  “此时郭天信冷笑一声,对老夫说道‘什么梅山教第一高手,不过是个银样镴枪头罢了,简直不堪一击!’老夫虽然落败,却也容不得人如此轻蔑,当下更是破口大骂,什么三清四御、五方五老、太上老君、鸿钧道祖全都是卑鄙无耻的妖魔鬼怪,其徒子徒孙更是下流龌龊的贱人杂碎,老夫直骂了一个时辰,郭天信师徒二人也不着恼,只是如同看着一只被猫猫戏弄的老鼠一般。

  老夫一直骂到大宋开国之初的陈抟老祖身上,此时郭天信的师父陡然变了脸色,大声喝道:‘梅教主,东西可以乱吃,话却容不得你乱说!若你再辱骂希夷先生,莫怪贫道下手狠辣了!’。老夫心想,那陈抟是百年前的道门高人,无论如何也与眼前此人拉扯不上干系,若说是再传弟子,在江湖上也不曾听闻,反正老夫已存了必死之心,管不得了这许多,只是大骂。

  那道士眼中凶光毕露,缓缓说道:‘既然梅教主活得不耐烦了,贫道就成全了你罢,梅教主请牢牢记住了,贫道姓林,名叫灵噩,免得梅教主下了阴曹地府,还不知自己是死于何人之手!’说罢伸出右手食指,缓缓点向老夫印堂穴。老夫虽被郭天信一脚踢翻,可也没受多大的内伤,一番剧斗身上还剩了七成功力,本以为能躲过这招,不料林灵噩这一指点来,早将我全身经脉以内力封住使我动弹不得。

  老夫眼睁睁看着林灵噩那一指点了过来,霎时间这一生的所作所为,全部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其中善恶是非,却也难以分辨明白。不过老夫自入梅山教以来,光明磊落、对自家兄弟更是全无隔阂,自任教主以来又将梅山教整顿得好生兴旺,功劳虽微,却也无过。如今梅山教覆亡于我手,老夫便是苟活,将来也无面目去见启教祖师张五郎了。”梅戏龙说完,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庚石忍不住问道:“梅教主,后来怎样?”

  清茵也好奇道:“对啊爹爹,后来怎样?”

  过了半晌,梅戏龙又道:“后来老夫印堂穴上中林灵噩一指,当即便已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