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梅戏龙说自己当时已被神宵门掌门林灵噩一掌打死,庚石和清茵都吃了一惊,并心中觉得无比震惊,要知死而复生之事,一向都是神话志怪传说中的故事,现实中哪有人死了却又活转过来的事情呢?若此事从市井街头的闲汉口中说出,庚石也不会觉得震惊,只当那人是胡乱吹嘘。庚石与梅戏龙虽只有数面之缘,但他并不像是信口开河之人。
正思索间,清茵先开口问道:“既然爹爹四十年前已经被那恶人打死了,那爹爹如今岂不是鬼魂?都说人鬼殊途,无法相交,那娘亲岂不是也是鬼魂了?照这般说,女儿岂不是也是个小鬼了?庚石哥哥与咱们一般,那也是一只鬼了?”
庚石听了这奇怪的言语,连忙道:“我可不是鬼!我是正儿八经的活人!茵儿妹子,不如先听梅教主先讲完了故事再说,梅教主,那后来怎样?”
梅戏龙听了女儿的古灵精怪的话,不由得笑道:“傻孩子,咱们自然都是活人,只不过爹爹当年的经历却是匪夷所思,寻常人听来若非不信,便当我是随口胡诌了。”
庚石回道:“如此说来晚辈便更加好奇了,梅教主当年的经历定然是精彩绝伦,还请前辈讲出来吧!”
梅戏龙缓缓道:“当年那林灵噩说得不错,我梅山教确实是道门旁支,不过启教祖师张五郎以道术融合了岭南一带的巫术所创。我梅山教自来除教主以外,教中尚有许多地位尊崇的巫医,他们精通并毕生研习启教祖师所传的巫术,并不参与江湖之事,平日里也不常在总坛活动这些巫医当中有一位大长老,年纪大概一百多岁了,据说有一身沟通神鬼的超高巫术,老夫初入教中,便是这位大长老为我沐身驱邪、并告慰五郎祖师的。
初入梅山教那年老夫不过十三岁,正是年轻气盛时,自然不信这等神鬼巫妖之说,但当时教中许多耋宿都对大长老奉若神明,老夫也只得将心中的鄙夷藏在心中,见了大长老也如其他人般顶礼膜拜。当时湘西岭南一带,各种帮派教门林立,各自以武功争夺地盘。教中老人都说巫医们的巫术如何神奇,老夫入教十七年却只见过大长老带领众巫医祭祀、求雨、催生,却从未见过巫术可以击退来犯的敌人,何况梅山教自来相传了多套厉害武功,那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是以老夫入教之后便每日苦练武功。
过得十年,前任蒯教主死于与排教的火拼,当时老夫已经是教中武功最高的人了,并且在与外敌的战斗中屡立战功,与教中众兄弟中威望又甚高,蒯教主在临死之前便名正言顺得将教主之位传与了老夫。自此之后七年间,老夫带领教中众兄弟南征北战,将梅山教整顿的好生兴旺,终于成了江南第一大教!
期间大长老也曾找老夫谈过数次,他希望老夫不要太过沉迷于武功与名望,说什么武功只能杀人不能救人,什么梅山教自来以巫术为传承之本,什么梅山教便成了天下第一大教,若不修习巫术,迟早也会覆亡等等。那时老夫武功高了,地位高了,自然心也傲了,哪里听得惯这等言语?当即将大长老斥退,并下令将所有巫医的月俸停了,那些巫医也是有家小妻儿的,停了月俸他们无法养家,不到半年便纷纷离教而去,教中大半兄弟与老夫一般也不甚喜欢这帮巫医,当时也并无一人为他们说情。
但唯独大长老并未离教,虽说老夫看在他是教中元老的份上并未停了他的薪俸,但自此而后,大长老便自绝了吃喝,每日只是在祭坛附近对着五郎祖师的雕像发呆,老夫心中恼恨他,也不去劝,依然与众兄弟吃酒吃肉、且自逍遥。
直到老夫生辰那天,林灵噩师徒二人上门挑了梅山教,林灵噩一指点向老夫眉心,老夫将死之余,突然心中想到了大长老跪在五郎祖师雕像前孤苦无依的样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悔。也不知林灵噩师徒有没有杀掉大长老,那时老夫是真希望大长老没有遭害,老夫便是死了,梅山教至少还能有个传承之人。
那林灵噩一指点中了老夫的印堂穴,当时老夫只觉得全身轻飘飘的,真气也渐渐消散,心也慢慢地停止了跳动,终于眼睛也看不到周遭的一切了,再过得片刻,只在脑海中看到有两个身形高挑的人,一人身着白袍头戴白色高帽、一人身着黑袍头戴黑色高帽。二人携手而来,说道我阳寿已尽,这便拘了我魂魄前往地府,此时老夫懵懵懂懂,虽说知道这二人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那地府更是有十八层地狱的说法,本该感到恐惧的。说来也怪,那时刻老夫的七情六欲似乎被黑白无常勾了去,什么感觉都无,只轻飘飘的。
老夫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魄,只觉得跟随他们走了许久的路,才到了一处挤满了鬼魂的地方,这些鬼魂看到黑白无常,纷纷让路,终于令我看到了前方的情状:那是传说中的奈何桥,这桥也不大,有些破烂,桥头坐着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婆婆,想必就是孟婆了。鬼魂们井然有序地走上奈何桥,从孟婆手中接过一碗汤,喝完后便变得通体透明,只能看到淡淡的轮廓。随后鬼魂便走过奈何桥,奈何桥的另一端,是一大片黑色的迷雾,鬼魂走进迷雾后便再也看不到了。
这时只听黑无常说道,孟婆婆,我俩新带回来的这个,生平杀业太大,且让他先喝了汤过桥,阎罗王等着他呢!说罢白无常便拉着我到了孟婆身边,孟婆面无表情从桌上递给我一碗汤,我看那碗上画着一只雄赳赳的公鸡,突然觉得胸中悲愤难当。此时孟婆突然便得如临大敌,抬手将碗中的汤灌入我口中,怒声道,黑先生白先生,这人天生多了一魂一魄,阎大人难道没和你们说知?你们只拘了三魂七魄,差点坏了阴间的规矩!还不快回去找寻?
我回头一看,只见那黑白无常也是一脸震惊,白无常说道,孟婆婆别急,黑师兄先带他过黄泉路,我这就回去寻找!还请婆婆给阎王的奏报中为我们师兄弟二人隐瞒则个!那孟婆冷冷道,所幸只是少拘了一魂一魄,也没什么大碍,你们不必慌张,黑先生快带他上黄泉路吧,请白先生在一炷香之内,这厮走完黄泉路之前将那一魂一魄带来便可。说罢接着为众鬼魂分发孟婆汤。”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梅戏龙觉得口渴,于是停了下来,又连喝了几碗酒。庚石与清茵听了这匪夷所思的故事,犹自在震惊之中,也不说话,只静静等待梅戏龙继续讲述。
梅戏龙喝完酒,接着讲到:“老夫喝完了孟婆汤,也觉得身上并无异常,只跟着黑无常走进了桥另一端的黑色迷雾中。传说中喝完了孟婆汤,自当将生前的爱恨情仇诸般事迹尽数忘却,而此时老夫只觉得心里的想法愈来愈模糊,想必是孟婆汤药性渐渐发作了,便在此时,只听身后桥上一阵鼓噪,只听孟婆尖叫道,什么人这般大胆!居然敢闯我奈何桥?难道不怕阎罗王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吗?
随后听到孟婆一声闷哼,桥上再无声息。老夫刚要回头去看,只见一道人影闪过,黑无常已被那人影制住,动弹不得了。我定睛一看,原来那人影便是本教的大长老!那时老夫心中的震惊,并不比你二人此刻少了。老夫也曾截法场救人,此时情形,当是大长老截阴间救人。想不到大长老竟有如此神通,老夫想说些什么,却也说不出来。
只听大长老缓缓说道,教主,我梅山教遭遇此劫,也是天意。老朽曾提醒过教主,教主只是不听,那也没奈何了。那姓林的修为高深,实为我神州大地千百年来的异数,老朽修习的这一身巫术也不能伤他分毫,此时只有闯入这阴间来救你了,所幸教主还尚未走完这黄泉路,不然老朽也无能为力了。
教主,老朽阳寿本为三百岁,如今擅闯阴间,恐怕得要折去一半,今日是老朽一百五十岁生辰,救完教主,老朽便要入那六道轮回了。老朽说这些,并非想要教主愧疚,只是不想让梅山教就此而绝。老夫听大长老如此说,心中百感交集,只得跪在大长老面前,大长老缓缓扶起我,温言道,教主莫要自责,一切皆是定数。此刻趁十殿阎王尚未得知消息,派阴兵大举来捉拿,咱们快走!
随后老夫只觉一阵晕眩,便又什么都看不到了,过得不知多久,只耳边听大长老说道,教主,以老朽的修为,不能令教主立刻活转过来,教主尚需等待二十七年。九年后,老朽当再入轮回,投到凡胎,再过得十八年,老朽的转世之身长大成人,自当会为教主解开这‘非生非死印’。还望教主重生之后,为惨死的教众报仇,再重整梅山教,老朽便已感激不尽了!说完这番话,周围重归寂静,想必是大长老已肉身寂灭,入了轮回,此时老夫也失去了意识。
当老夫在此醒来的时候,一张清秀绝俗的脸庞映入了老夫的眼睛,茵儿,这人便是你娘了。爹爹经历生死,自然是相信这些玄之又玄的事情的,你娘,她便是当年那大长老的转世之身。原来你娘本是个雷公山左近苗寨里的苗女,她上山采药,误入了雷公山山腹五雷洞之中,才遇到了被封印的我。后来据你娘说,她见我生的魁梧英俊,忍不住摸了摸我的额头,这才破了封印,使我活转过了来。
我重生之后,曾随你娘到市镇上赶集,这才知道已过了二十七年,我心心念念报仇,你娘却不爱我舞刀弄枪,但我也曾暗自运功,却发现自己的功力较二十七年前,深厚了不止一倍。当下更是欣喜,既然功力大涨,也不忙在一时半刻报仇。茵儿,你娘前世今生,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既然记不得自己的前世,也不喜我学武功报仇,那我便陪她在雷公山上过安稳的日子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