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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五章 梅山遗老(3)


  正歇息间,只见门外进来两名客人,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牵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上下的小姑娘,那汉子相貌平平,便扔到人堆里也是毫不起眼。那小姑娘却是身着一袭淡绿色衣衫,头上挽了个飞仙髻,淡扫娥眉肤如凝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眸骨碌碌地转动,略带几分成熟,又透着几分顽皮,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娇艳若滴,当真是个绝世的美人坯子。

  此时山河楼大堂中人满为患,只余闻负山二人右侧有个空座,一名店小二领着大汉与小姑娘到座位上,途经闻负山二人,庚石只觉得一股淡淡馨香扑鼻而来,这香气与檀香花香皆不相同,略微带些甜味,直透内心深处。俗话说饱暖思**,庚石羹足饭饱,此时闻到这般香气,不由得心中一荡,只觉一股热血直冲到脑门,难以遏制。

  闻负山见庚石如此神态,心下明了,只是离那二人颇近,只得以手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写道‘此乃少女体香’四个字,庚石看了,不禁面上一红,忙低下了头。

  此时只听那淡绿衣衫的少女开口说道:“爹爹,您老总说此次北上,是要寻找一个大恶人报仇,只是其中来龙去脉,女儿却并不得知。您看这家店里人这般多,饭菜不知何时才能上来,闲着也是闲着,您就跟女儿讲讲吧!”声音清脆,如同黄莺。

  那汉子低声道:“茵儿乖,非是爹爹不给你讲,只是此处人多耳杂,万一让那大恶人的手下听见了去,岂不是危险的紧?”

  少女轻蹙峨眉,幽幽说道:“爹爹您看,这大堂中尽是喝酒划拳的莽汉子,人人声音都如同雷震,那会有人闲来听咱们说话?再说临走之前,娘亲可是嘱咐爹爹了的,说不让爹爹委屈了茵儿,可是这一路上爹爹只管赶路吃饭,从不和茵儿说些笑话故事!看女儿回去后不向娘亲告你一状,让娘亲罚您!”

  那汉子听女儿如此怨怼,又想到这一路上确是委屈了女儿,于是温言道:“乖茵儿,莫着恼,爹爹这便讲给你听。”

  听父亲如此说,那少女顿时喜笑颜开,拍手连道:“爹爹快讲,爹爹快讲!”

  那汉子喝了杯茶,缓缓道:“那是四十多年前的旧事了,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惊心动魄的。”

  那少女又打断道:“爹爹今年也不过四十来岁,那四十多年前爹爹岂不只是个三岁小儿?如此怎能称得上是‘如今回想起来,仍是历历在目惊心动魄’?爹爹又想糊弄女儿了,

  我可不依!”

  汉子道:“茵儿别生气,这故事的来龙去脉,你娘始终不愿我讲给你听,她只说女孩子家家的,何必听这些江湖仇杀之事,是以爹爹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只是这段往事实在是诡奇绝伦,若是爹爹说与外人知晓,定然被按个失心疯的名号,茵儿是爹爹的心头肉,爹爹如何能够哄骗与你?”

  茵儿娇声道:“爹爹疼惜茵儿,这是自然。爹爹接着讲吧,若是爹爹撒谎编故事,女儿三天不理睬爹爹!”

  那汉子道:“爹爹对天发誓,绝不欺瞒茵儿。其实爹爹的身份,并不是茵儿所见到的雷公山上普通的猎户,而是梅山教的教主!”

  茵儿奇道:“梅山教?那是什么?女儿只听说过佛教、道教,却从没听说过这什么梅山教,既然爹爹是一教之主,却为何不见爹爹属下教众?”

  面对女儿这一连串问题,那汉子苦笑一声,说道:“四十年前,梅山教声威之盛,堪比佛门少林派,当时爹爹身为一教之主,手下教众有十万之多。当年梅山教的地盘,西至大理边境,东临大海,南至琉球琼州,北临长江天险,那是何等繁盛!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记得那是熙宁五年中元节,为父刚刚迎来三十岁生日,教中三长老八护法十九神梅使者,尽数从各州府赶来为我庆生,那日我心情甚好,连喝了三十多斤酒,教中众兄弟也是烂醉如泥。

  众家兄弟都喝多了酒,我便让他们全数休息去,连守门的、放哨的,也都去休息。我梅山教乃是江南第一大教,总坛中又是高手云集,寻常江湖人物哪里敢来捋虎须?这才有胆量下这道命令。谁知到了半夜,忽然听得外面有呼喝打斗之声,听起来是许多教中兄弟合力与一人相斗,我顿时便酒醒了七八分,匆忙拿起兵刃出门去看。

  那场面虽过了四十多年,每每想来,仍教我寒意陡生。只见一名其貌不扬的中年道士,赤手空拳,与本教中武功最强的三位长老相斗,我再一看,教中八位护法已经软绵绵地躺在地上,面上表情或惊恐、或愤怒、或不甘、或忧伤不一而足,我忙奔了上去,只见这八位护法,均是全身骨骼尽碎而亡,再解开其中一名护法的衣衫,那护法胸口正中印着一个掌印,身上其余地方却无伤痕。不消说,定是那道士一招毙了他们的性命。

  这八位护法武功高强,有一位护法还将金钟罩铁布衫功夫练到了周身毫无罩门的地步,便是寻常利刃也不能伤及分毫,如今被道士一掌打死,可见这道士武功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境界了。那一十九名神梅使者,在教中武功一般,所擅长者不过是四处传教,如今不见了踪影,想必也无生还的道理。

  再看三名长老与道士打斗,本教三大长老分别使剑、使刀、使长枪,他三人另练就一项阵法,三种兵刃配合,行走江湖几十年从未有过敌手。此时他三人的兵刃在这道士的手中好似烂泥一般不堪一击,只见那道士左手二指夹住冯长老的精钢剑,不见如何用力已是啪的一声将剑尖掰断了去,又随手一挥,便用断了的剑尖削断了于长老那九十多斤的鬼头厚背刀,跟着左手缩回,仅用衣袖便击得冯于二长老飞到一丈之外,口中狂喷鲜血,当时便归了天。夏侯长老虽然身高不足五尺,却使得一杆丈二长短粗如儿臂的生铁大枪,一套杨家枪更是当年杨老令公亲传,当年在战场之上,一枪便能了却一名西夏兵头目的性命。

  后来夏侯长老入我梅山教,合教上下从无一人能在他枪下走过三招,此时只见夏侯长老怒气勃发,全身肌肉紧绷,一杆铁枪大开大合,舞得四周飞沙走石,端地威猛绝伦。可怕的是那名道士只是单手对战,道袍长袖中真气鼓荡,硬生生将夏侯长老的长枪击偏数尺,这等功力,我三十年来从所未见。夏侯长老虽然武功高强,但在这道士手中走了不到十招,便被道士一掌击在丹田上,顿时身子被击成了两截,喷出一团血雾,当即身亡。

  那时我看到道士如此恐怖的武功,不由得双腿打颤,只是身为教主,却不能就此退缩,只得运起全身功力,攻向道士。我最拿手的一套武功,叫做‘十万山河掌’,自五岁练起,二十五年功力,足以开碑裂石,杀虎毙豹。不料那道士站在当场并不反击躲避,这一掌打出去,待掌力甫及那道士身前四尺之外,便似遇上了一层坚如精钢的屏障,我这一掌全力击出,无法收势,打上了屏障只听咔喇一声,两只胳膊已断成了三截。

  此时那道士冷笑一声,说道,当年你梅山教无故杀了贫道先父,累得先慈悲痛而亡,如今贫道灭你梅山教满门,你们也不算冤枉!贫道查知当年行凶的教主与你并非血肉至亲,亦非师徒关系,若你能跪在贫道面前磕上三个响头,贫道慈悲为怀,说不定便饶了你性命!

  我当时怒极反笑,原地转了一圈,看了看满地的尸首,那可都是与我生死之交的本教兄弟,当下大声喝道,我梅戏龙一条铁铮铮硬汉,功夫敌不过你,死则死耳!要梅某向你这狗道士求饶,却是想都别想!有种的便将姓梅的杀了!”

  说到此时,小二端来了饭菜,只是那少女似乎还没听够,于是接着问道:“那后来怎样了?爹爹适才讲到您那时候是三十岁,如今过了四十多年,现在爹爹岂不是七十多岁了?可又不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爹爹仔细讲给茵儿听!”

  那名叫梅戏龙的汉子又道:“早就听闻这山河楼的佳酿名满天下,茵儿莫急,待为父先解解酒瘾,再来说与你听!”

  庚石习武十年,最爱听江湖上的奇闻,此时听梅戏龙讲述往事,虽说真假不知,却也极其精彩,杨老令公的杨家枪他也见马世贞使过,杨家将的故事闻负山也曾讲过,听那会使杨家枪的夏侯长老如此轻而易举的被道士杀了,不由觉得义愤填膺,脸上现出怜悯之情。

  而闻负山却心道,这汉子若是四十年前才三十岁,那么如今该是七十多岁才对,可观他身体,并不像七十余岁的老人。若说是改装易容,变更嗓音,但眼中光泽却无法掩饰。要知道眼睛乃人一身精气所系,一个人在婴儿、少年、中年、老年时期的眼中光泽又各自不同,无论如何是假装不来的。从这汉子眼中的光泽看来,他绝对不会超过五十岁。以此推断,这汉子定是为哄女儿,讲了一段别人的故事,或是随口编造的了。可庚石尚年轻,却是信了这胡编乱造的言语,于是又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道:此事破绽甚多,贤侄切不可信,只当做说书先生之故事即可。

  庚石看了字,也蘸了茶水,写道:少女年幼,不可欺之,若不揭穿其父谎言,恐对少女成长留下阴影,叔叔请作壁上观,看小侄如何拆穿骗徒面目。

  闻负山摇摇头,蘸了茶水写道:贤侄不可,听此人呼吸之间,似乎修炼有邪派内功,你我客居此间,万不能惹上是非。

  庚石正待回话,却只听那汉子大喝一声,转头对二人道:“你这两个白面厮!鬼鬼祟祟谈论梅某,当姓梅的是头一天闯荡江湖吗?今日若不留下万儿,休想走出这山河楼!”

  庚石年轻气盛,当下便要起身,闻负山却是沉稳之辈,于是按住庚石双手,自己起身冲那汉子抱了抱拳,笑道:“这位好汉请息怒,我叔侄二人并非江湖中人,只是在此间用饭完毕稍作歇息,适才听好汉讲述往日威风事迹,不由得心生向往,这才与舍侄讨论一番。在下叔侄二人绝无嘲笑之意,还望好汉莫要动怒!”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闻负山又说得谦卑,那汉子也不好发作,只得重重哼了一声,又喝了一大碗酒,说道:“看你二人弱似幺鸡,也不是江湖中人!梅某不与你计较,不过今日还需教你个乖,若以后再听江湖人说话,私下谈论不加避讳,恐怕二位的脑袋在脖子上便不会那么牢稳了!”

  不待闻负山回话,那叫茵儿的少女接过父亲的话说道:“爹爹!这位大哥哥和大叔叔看起来不像是坏人,您就别冲他们发脾气了吧!茵儿已吃得饱了,爹爹也快些用饭吧,吃饱了才有气力讲故事啊!”说完偷偷瞄了一眼庚石,突然脸上一红,又低下了头。

  庚石见这少女如此可爱,心中已泛起一丝涟漪,此时只想和那少女聊上几句,于是起身抱拳说道:“多谢好汉提点,也多谢姑娘出言劝阻令尊!在下姓骆,有道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我萍水相逢也是有缘,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面上更红,双手只管揉搓衣角,也不答话。那汉子却冷冷道:“四海之内未必皆是兄弟!梅某身负血海深仇,喝多了酒免不得管不住手要杀人,阁下二人若是识相,还请移步他处,以免遭了横祸!”

  庚石向来能言善辩,此时实因被少女秀丽容颜所吸引,才口不择言地搭讪,又被那姓梅的汉子一顿抢白,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地站在当地。闻负山见状,忙向那父女二人道了歉,拉了庚石转身离去。

  二人出了山河楼,走了数丈,庚石这才回过神来,对闻负山说道:“闻叔叔,您觉得那叫茵儿的姑娘相貌如何?”

  闻负山哈哈一笑,拍了拍庚石肩膀道:“看来贤侄是长大了,莫不是情窦初开,心中爱上了那姑娘吗?”

  庚石嘿嘿一笑,不置可否,沉默片刻,又长声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闻负山饱读诗书,自然明白这几句诗的意思,于是说道:“这姑娘相貌清秀,与贤侄很是相配,只是其父似乎不是正派人士,这门亲事,恐怕骆兄不会同意。”

  庚石回道:“闻叔叔想到哪里去了,小侄与茵儿姑娘萍水相逢,并未相谈,更不用说明白她心中所想,有什么爱好。如此什么都不知,何以能谈婚论嫁?再说小侄待闻叔叔伤好之后还得去少林寺求援,又要上汴梁寻父,此等儿女私情,哪有工夫去想!”

  闻负山知道庚石素来嘴硬,也不点破,只微微一笑,径自沿街而行。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正是洛阳城夜市开张之时,大宋朝国盛民富,更胜唐代。此时才过清明,天气逐渐转热,无论富商巨贾还是升斗小民,只待日落西山便走出家门,涌向街头,享受夜市的繁华与热闹,只见朱雀大街上处处各有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香烛、油酱、食米、下饭鱼肉鲞腊等铺。形色市民忙忙碌碌,贩夫走卒竞竞营营,各家店铺客人进进出出,百样马车喧嚣过市,各种风流文士携娴淑仕女漫步街边,当真是一番无上盛世的景象。

  二人逛得小半个时辰,见街边有一茶点铺子,上面幡旗上些着有“冰雪甘草汤”、“冰雪冷元子”、“生淹水木瓜”、“凉水荔枝膏”等冷饮凉食,铺子门口放着一尊人来高的冰鉴,从缝隙之中透出丝丝凉气。二人坐在铺子门前的桌边,闻负山叫了一碗‘木瓜渴水’,庚石则选了一碗‘生淹水木瓜’,慢慢享用。

  正吃喝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爹爹吃醉了酒,不如先在此用些冷饮凉食醒醒酒,咱们再行寻找投宿之处。”声音清脆婉转,正是适才在山河楼遇到的名叫茵儿的少女。

  那姓梅的汉子回道:“爹爹不过才喝了十三坛酒,如何能够醉了?八成是茵儿你想吃这些冷饮了吧?却不直说,真个古灵精怪......”

  那父女二人在远处寻了个桌子,叫了两碗杨梅浆,细细品味。庚石担心闻负山再来取笑,只假装没看到那父女二人,径自吃着碗中冷饮。

  过不多时梅氏父女吃完凉食,正欲会钞,只听那姓梅汉子叫道:“他奶奶的!老子钱袋去了哪里?店家!店家!你这店里是不是有手脚不干净的!没来由得偷了老子盘缠!”

  这冷饮店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瘦弱汉子,虽长得样貌忠厚,可一张嘴是真个利,见姓梅的汉子如此嚎叫,似乎是碰瓷的,于是叉开了腰扯足了气势,冲着那姓梅汉子便是一番争论,姓梅汉子武功虽强,口才却是平平无奇。只三言两语便败在了店老板的口下,直气得脸色发青。那叫茵儿的少女自来文静,从不与人争辩,此时也是无可奈何,只坐着生闷气。

  正争论间,邻桌一个老汉却来劝道:“两位莫要争论,老汉适才见有个矮小瘦弱的少年从这位大爷身边经过,老汉认得这少年,他叫和新,是个破落户,家中三代都是做那偷鸡摸狗营生的。准是他见这位大爷面生,将大爷的钱袋偷了去。”

  听得这番话,姓梅汉子不禁面露尴尬神色,嗫喏道:“原来是个蟊贼,却是在下冤枉了店家....”说完又向那老板赔罪,那老板虽是嘴不饶人,可对方道了歉,也不好再与其争论不休,只是问道:“客官知道小人是冤枉的,那小人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客官的钱袋被偷了去,如何来会钞呢?本店小本生意,是概不赊账的,请客官见谅则个。”

  姓梅汉子转头去看刚才的老汉,那老汉却转头看天,其他桌上的客人也转头看天,似乎天上有什么神奇现象出现。

  正尴尬间,庚石看那叫茵儿的少女眼中含泪,似乎要哭了出来,于是摸摸口袋,当中只有二十文钱,其余都放在了百药堂客房中了。于是挺身上前,对店老板说道:“老板莫要急躁,出门在外,谁没个不方便的时候,这位大爷钱财被盗,也是可怜。在下与这位大爷二次相见,也算有缘了,我来替他会了钞吧!共多少钱来?”

  那店老板回道:“两碗杨梅浆,共十八文。”

  庚石数了十八文钱,交给了店老板,假装没看到姓梅汉子,兀自回了桌上,途径茵儿,只见少女笑逐颜开,脸上犹自挂着几滴泪珠,当真是见者犹怜。向前走了几步,又返回到少女身边,将剩余的两枚铜钱也放在桌上,温言道:“茵姑娘,这两枚铜钱你且拿去,买串糖葫芦吃吃,若实在有了难处,可去宁仁坊的百药堂找我。”说完不待少女回话,拉着闻负山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