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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章 神宵门徒(3)


  思恭坊在清化坊之东邻,只一街之隔,坊内半数都是马家的产业,其中一座最大的宅子便是马老镖头所居。如今马老镖头年事已高,镖局的诸般事宜都已交由马世杰打理,自己在老宅中颐养天年。

  自十几年前老树开花得了个千金,马老镖头便每日陪女儿玩耍,待女儿长到七岁,便请了琴师、画师、棋师等轮流教受女儿才艺,如今女儿马世灵年方二八,正待字闺中,前来提亲的人早就踏破了门槛,每日少说也要来上七八家。每每想到此事,马老镖头遍布皱纹的老脸上就乐开了花,只想为女儿挑上个才貌俱全,家财万贯的如意郎君。

  谁知数日前飞来横祸,有个自称是‘神宵门徒’的道士来了封信,信中言辞极为无耻,说道听闻马家有一千金,才貌俱全,希望马老镖头将千金盛装打扮,于某日夜间献给道士,与道士共修阴阳秘术,同赴宇宙极乐之境。

  老镖头马铮矗行走江湖近五十载,江湖掌故极为捻熟,自然知道这神宵门是何方神圣。听说神宵门掌门一身神功通天彻地,三十年前便已一人之力,挑了盛极一时的梅山教,梅山教一教主三长老八护法十九神梅使者,一夕之间便被神宵门掌门屠戮殆尽。可说是当年武林中最为震惊的大事。

  后来听说此人广收门徒,三十年间,已将神宵门壮大到不可思议之地步,如今官家身边也尽是神宵门徒,而来信的道士虽说是江湖上下三滥之徒,他的师父‘无尽真人’郭天信却是神宵门中数一数二的人物,听说深得神宵门掌门真传,武功已至江湖一流境界。马铮矗深知自己吃镖局饭的,凭的不过是人脉交情,若论武功,在江湖上不过只是二流。虎威镖局虽然分局开遍大江南北,四京之中已无抗手,但如今神宵门徒皆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声威赫赫连朝中要员见之也要客客气气,奈何自己不过是一介草民,何如与他们相斗?

  幸亏有个老友前几日来府上做客,听说了这事情,当下便揽了下来。虽说常慧与那妖道大战一场,下落不明,但那妖道也是生死未知,如此以来女儿的清白算是暂时保住了。老友的性命比之女儿的清白,马铮矗却是更加看重女儿。怕只怕妖道并未死于常慧之手,反过来更变本加厉,折辱女儿。这几日来,马铮矗已派出十几个探子,探听二人下落,只是二人行踪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头绪。

  当马世杰带领庚石闻负山来到马宅中时,马铮矗正在呆立院中,两眼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马世杰走到父亲身侧,躬身低声道:“爹爹!儿有要事禀报!”马铮矗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转过身来。

  庚石只见马铮矗约莫五十来岁年纪,穿一件腰身宽大的缎袍,上唇微髭,精神健旺,头上微见花白,身高虽不过六尺,但目光炯炯,凛然有威。不愧是天下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气派风度。马铮矗转过身来,瞟了一眼庚石二人,却并未理睬,径自对马世杰说道:“我儿不在镖局中照顾生意,却来打扰老夫,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为之事吗?”声音低沉雄劲,颇有威严。

  马世杰附耳对父亲嘀咕一番,又躬身站在一侧。马铮矗听完后直直盯着庚石二人,目光中尽显威严,半晌才开口道:“小兄弟真的是德通的孙儿,骆鸿曦贤侄的儿子?非是老夫不信,只是江湖险恶,小兄弟需拿出凭证来。”

  同样是不信,只不过此话自马铮矗口中说来,与马世杰及镖局门口那家丁口中说来,自有一番不同,庚石只觉马铮矗话虽刺耳直白,言语口气却比之他人,多了些慈祥威严,少了几分欺凌势利。于是从怀中取出那颗‘月照悬黎’,递到马铮矗面前,躬身道:“马老镖头与先祖父相交多年,晚辈自幼便听家父屡屡提起,对老镖头的风度素来敬仰。此物乃骆家家传之物,老镖头想来不会陌生,以此为凭,不知能否证明晚辈身份?”

  马铮矗并未接过珠子,只盯着瞧了片刻,然后道:“此夜明珠通体紫光,乃世间夜明珠中之异数,便是能工巧匠亦不能仿造出赝品来,这珠子确是骆家代代相传的真品无疑。不过小兄弟还需回答老夫几个问题,答得上来才算是货真价实的骆家子孙。”

  庚石朗声道:“真金不怕火来炼,马老镖头尽管提问好了!”

  马铮矗问道:“德通祖籍何处?他到汴京谋生之前,做的是何种营生?在汴京立业三十载,又先后做过哪些营生?令祖与老夫又是在何时何地结识?”

  庚石身为货真价实的骆家儿郎,祖父的事迹自然自幼听爹爹讲了无数次,于是张口答道:“先祖父德通公,祖籍汜水镇出六里,定居汴京后花重金买了汴京户籍,此事暗中操作从无一人怀疑。先祖父到汴京谋生之前,做的是没本钱买卖,是淮南西路齐云山疯虎寨的三当家。后厌倦了刀头舐血的日子,才到汴京做买卖,先是做皮货生意,后与人合开了间名为‘天上人家’的瓦舍,再后来做珠宝生意,从西域商人处收了这颗夜明珠。”

  见庚石不再回答,马世杰冷笑道:“小兄弟尚有一问题不曾回答,怕不是冒充的吧?”

  马铮矗接道:“世杰,莫扰了小兄弟思路。”

  庚石如实答道:“家父并未说过先祖父是如何与马老镖头结识的,这个问题请恕晚辈无法回答。”

  话音未落,只听马铮矗抚掌大笑,并高声道:“好!好!好!令祖父与老夫结识之事,世上唯有我二人知道,他既答应了老夫不说与他人得知,果然是守信之人,小兄弟不知此事,更加不胡编乱造,果然是骆家好儿郎!”说罢上前拍了拍庚石的肩膀,又道:“令祖父与老夫结识之事,涉及老夫名声,是以当年老夫与令祖约定,若令祖有生之年不泄露此事,遇到令祖后辈,老夫自当答应其三个要求。令祖仙逝多年,不曾泄露此事,如今德通后人找到老夫,不论立下什么难题,老夫自当应承。好孩子,你有何难处,快说与老夫知道,老夫定倾尽全力相帮!”

  马世杰看父亲已认了此人,也无话说,于是将庚石二人迎到厅堂中,又向父亲告退,便自去忙镖局中事了。

  此时正值晚饭时分,马铮矗吩咐下人说有贵客到来,令厨房做些拿手饭菜,又令婢女将闻负山抬到客房为其擦拭按摩。二人在厅堂中分宾主坐定,马铮矗先说了些当年与骆德通种种相交趣事,后问及庚石此来之意。

  于是庚石由十年前说起,直到常慧大师为治疗闻负山不幸圆寂,如此讲了半个时辰,马铮矗这才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只是那‘神宵门徒’实非自己所能对付得了,不禁面露难色。庚石察言观色,看得出马铮矗的为难,于是道:“马老镖头,晚辈也明白您老的难处,不过晚辈并非想请马老镖头对付郭天信等人,常慧大师圆寂前嘱咐晚辈往少林寺走一趟,晚辈也应了,只是闻叔叔重伤难愈,命在顷刻。还望马老镖头看在先祖父面上,救一救闻叔叔。马老镖头交游广阔,定认得洛阳城中的高人名医,还请马老镖头费心!”

  马铮矗听庚石如此说,既不用对付‘神宵门徒’,心中顿时坦然,于是说道:“非是老夫胆小怕事,只是这神宵门所练内功与众不同,老夫所学的少林派内功实在不对路数,救不得这位闻老弟。不过你放心,洛阳城中尚有一人可救闻老弟。”

  庚石忙问是谁,马铮矗回道:“此人也是神宵门徒,乃神宵门掌门大弟子之徒,名叫卜言朝。神宵门掌门大弟子名叫徐神翁,此人虽是修道之人,可也习得一身青囊之术,最喜救死扶伤,徐神翁收徒不多,但各个都可称之为‘神医’......”

  话音未落,庚石忙道:“晚辈在出六里曾听乡亲们说起过,这卜言朝向来欺行霸市、刁难良善,实在是一个作恶多端的腌臜泼才!”

  马铮矗回道:“或许那卜言朝对穷苦百姓是恶了些,不过医术乃是徐神翁亲传,老夫曾见识过的,错不了!这样罢,明日一早,老夫修书一封,你带了书信前往,那卜言朝看在老夫面上,定不会为难与你。再说,他师父徐神翁,虽是神宵门门人,但向来与郭天信等人不和,亦不喜江湖斗争,只爱道术医术。你大可放心。”话已说到如此份上,再加上闻负山此时伤势不能耽搁,庚石也只得应了。

  便在此时,下人来报,说饭食安排已毕,请二人到餐厅用饭。马铮矗领着庚石去餐厅,行了百十来步,只见这餐厅三丈方圆,正中悬挂一张牌匾,上书“百味乾坤”四个烫金大字,布置得华丽难言,厅中婢女小厮足有三五十人之多,皆低眉顺眼垂手而立。餐厅正中,又置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桌,上面摆满了杯盘匙筷,更有琳琅满目的瓜果饭食,庚石虽说是官宦子弟,却哪里见过这等排场,只强自镇定。

  马铮矗自坐了主位,邀庚石下首相陪,又吩咐了下人另择清淡食物汤水去客房喂闻负山食用。庚石才落座,已有两名美貌婢女各端一镀金小盆而来,一盆香汤净手,一盆藿香茯苓汤汁漱口,洗漱完毕,二美貌婢女躬身退下,又有一婢女拿来一条拭手丝巾亲自为庚石擦净手上香水。

  便在此时,只听内堂一声银铃般笑声传来,接着环佩叮当,六七个婢女拥着一名身着淡绿色衣衫的少女袅袅而来,那少女乌黑的秀发绾着垂云髻,身形娇小且不见瘦弱,肤如羊脂又透着粉嫩,腰间挂着一个绣着银粉金凌牡丹的香囊,端地是大户人家的闺秀风采。不消说,这女子定是马铮矗的掌上明珠了。

  那少女急急走向马铮矗,娇声嗔道:“爹爹恁得不疼女儿!直想着将女儿嫁出马家,省的烦心是不是?”

  马铮矗温言道:“乖灵儿,爹爹哪舍得我的心肝宝贝嫁与别家的腌臜小子!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灵儿若是不喜,爹爹全都回绝了,灵儿若是不想嫁人,那便在为父身边尽孝罢。不过此时有贵客临门,莫谈其他了,快些用饭罢!”

  那少女回身瞥了一眼庚石,微微吐了吐舌头,挨着马铮矗坐了下来。马铮矗这才对庚石说道,“小女顽劣,倒叫骆小官人见笑了。家宴寻常,还望小官人莫嫌粗鄙!”

  庚石劳累半日,早就腹中饥饿,忙把眼睛从马家明珠身上移开。只见一桌饭食,丰盛无匹,只干果便有荔枝、桂圆、蜜枣、银杏、鲜桃、甜瓜等五六样,甜食糕点更多,有蓼花糕、花生糕、双麻饼、荷叶酥、油炸红柿金鱼、封侯七味糕、黍米豆栗槲叶包、金玉满堂糕、枣泥状元饼、白雪馓子等摆了小半桌。主菜更为繁盛,有乳炊羊、羊角腰子、烧臆子,莲花鸭签、酒炙肚胘,入炉羊头签、鸡签、盘兔腿、炒兔耳朵、葱泼兔胸、假野狐、金丝肚羹、石肚羹、假炙獐等十多样,饮品又有沙糖凉粥、绿豆银耳粥、甘草冰雪凉水、玫瑰花瓣荔枝膏、旋煎羊肠羹等七八样。庚石只看得眼花缭乱,心想这哪是什么寻常家宴,简直是玉皇大帝的群仙宴。

  这顿饭只吃了两个时辰才罢,席间马铮矗侃侃而谈,讲述江湖上逸闻趣事,庚石不想落了下风,也不住嘴地讲述闻负山曾讲过的故事,其中添油加醋自不必说,更是为了压住马铮矗的势头,不惜张冠李戴,尽是光怪陆离之奇事,惹得一屋子婢女咯咯而笑。

  酒足饭饱时,已是将近午夜。两名婢女领庚石回了客房,一个叫荷花的婢女说要服侍庚石脱衣沐浴,庚石哪里受过如此待遇,连哄带骗地赶走了荷花,自洗漱一番,匆忙睡了。

  次日一早,又有婢女来服侍起床洗漱,庚石不免又费了一番口舌。到得餐厅中,不见马铮矗在内,厅中婢女也只三五个,皆是呆若木鸡,睡眼惺忪。桌上倒是放了一碗清淡小粥,外加一碟咸菜。庚石虽觉这些下人也是势利,只是身在他人府中,不便牢骚,默默吃完了粥饭,去看望闻负山。

  过得一个时辰,马府管家马旺财来请庚石,说是马老爷有要事相商。到得书房,只见马铮矗端坐书案后,手执香妃竹一品石獾毫笔,似在写信。马铮矗写完,便有书童上前吹干墨迹,并折好放进信封之中,马铮矗在信封上又写了几字,盖了印章,交到庚石手上,并对庚石说道:“老夫写了一封书信与那卜言朝,你直接去南市宁仁坊百药堂找他即可。若治愈了闻老弟,你二人再来我府上盘桓数日,再说其他。”

  庚石谢过马铮矗,拿了信件,回房收拾了细软,扶着闻负山,由马旺财带路,出了马府,径自去往百药堂。

  宁仁坊在洛阳城南定鼎门左近,百药堂又在宁仁坊正中,位置颇占风水之利,此时临近晌午,百药堂生意似乎不错,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庚石将‘牧牛人’停在街边,扶闻负山进

  了百药堂,只见堂中病人约莫二十余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均是衣着华丽,形态雍容。

  闻负山其实也懂医术,只是自己是内家高手真气所伤,寻常医术无能为力,只得由同样修得内家真气的高手医治,而听庚石说这卜言朝也是神宵门人,虽说十多年来听出六里乡亲多次说起卜言朝的恶行,但也明白此内伤最好的医法便是由同样修习了‘天风控炁决’的内家高手,以同性真气诱导潜伏体内的‘天风真炁’离开经脉。此时此刻,卜言朝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虎威镖局在洛阳的势力颇大,威信堪比官府,由马铮矗亲自修书,想必卜言朝定会竭力医治,这一点庚石是相信的。是以此时二人都是大辣辣地端坐椅子上,等待小厮叫号。

  此时闻负山精神好了些,坐在一张椅子上,仔细观察卜言朝为病人详解病情。看了一会儿卜言朝瞧病的手段,心下不禁折服,原来卜言朝果然是有两把刷子,与病人谈起病情来分析得头头是道,用药也是及精准,君臣佐使分毫不差,有时所用药引也是令人意想不到,千奇百怪。或遇到需要针灸按摩的病人,只见卜言朝看都不看,随手便将金针刺入病人穴位,认穴只准,劲力之精,从所未见;若是不需金针,他便双手运指如风,迅速点遍病人诸处穴位,内劲或凌厉,或温和、或迅捷、或隐蔽,不一而足。

  不多时轮到丁申号,庚石扶闻负山坐到卜言朝对面,只见此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国字脸面,双眉入鬓,却又长得一个鹰钩鼻子,一双眼睛极为阴鸷。闻负山不由得吃了一惊,此种面相实为奸恶之相,相书中言道此面相名为‘卒暴杀’,有此相者,若非杀人如麻,便是会死于乱刀之中,端地凶险。

  庚石见闻负山呆呆凝视,忙从怀中取出书信递与卜言朝,并道:“卜先生,小可这里有虎威镖局书信一封,还望先生看在马老镖头面上,援手施救家叔父。先生高义,小可没齿难忘,诊金必当不令先生失望!”

  卜言朝拆开信件,细细看了一遍,沉吟片刻,对庚石说道:“令叔父伤在我同门手中,按理说鄙人不可施救,以免伤及同门颜面。只是一则马老镖头与鄙人有救命之恩,二则郭师叔师徒诸人此刻不在洛阳,家师又向来有济世仁心,鄙人言行必以家师为榜样。”顿了顿又道:“瞧令叔神色,定是不知从何处听了有关鄙人的闲言碎语,那也无妨,鄙人幼时深受穷人折磨,是以向来不喜彼等。此番种种,便与你们说了也是白费口舌。若二位要为受害穷人报仇,卜某随时恭候。”

  闻负山此时叹气道:“先生这话,未免有些心胸狭窄,不过闻某并非初出江湖的莽撞少年,不会劝阻先生改变习性的。只是若此次先生救得在下性命,闻某定然要做个游方郎中,四处为穷人治病。”

  卜言朝冷哼一声,说道:“那也随你罢,反正卜某是不医那些个穷狗的,足下便都收了去,也好让我这‘百药堂’清净些!”

  庚石正待温言相劝,只见一个小厮踱来,躬身对卜言朝道:“东家!后堂来了位古怪的客人,说是东家的故人,又说是什么‘元妙先生’门下一卒。他请东家过去,说有要事相商,事关生死,片刻耽误不得。”

  卜言朝又是冷哼一声,打发小厮下去。又从身旁抽屉中取出一半尺左右的锦盒来,对闻负山二人说道:“我郭师叔的‘天风控炁决’非同小可,若是他打得,你便有一百条小命也是无用。亏得是柳素君那厮修习尚浅,才保了你一条命。那少林和尚拼死救你,又服了大还丹,只是‘天风真炁’实乃天下内功中的异数,岂是大还丹和少林内力可医治的?常慧这蠢材,药不对症,活该白白死了!

  家师是神宵门首徒,又精通诸般医道,是以多年前便已炼出了可医治‘天风真炁’怪异内劲的丹药,本是为防止修习此功时走火入魔的,此时用在被‘天风真炁’损了经脉的人身上,也是合适。这盒子里有三颗‘蝤蛴浮游丹’,你每十二个时辰服用一颗,服后还需我以本门内功助你行气。这几日你二人就住在我这里,以便医治。我此刻还有要事,你先服了丹药,在此等我!”说罢起身回了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