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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五章 梅山遗老(1)


  百药堂的内室是一个八卦型的房间,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各方位皆放置着木架,分别放置了丸、丹、散、膏、泥、糊、酒、锭等药物,房间正中间是一尊极大的专门用作炼制丹药的铜鼎。

  卜言朝才进了内室,只见铜鼎一侧的太师椅上躺着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削瘦男子,这男子背对着房门看不到面貌。不知来着是敌是友,卜言朝只得运起真气,右手摆了个门户,左手暗暗捏了一枚‘凝血针’,沉声道:“阁下闯进我丹房重地,不知有何贵干?还请阁下报上名号,否则休怪贫道下手无情!”

  那男子听到话音,缓缓坐起,仍是背对房门,开口说道:“天有九重,神宵至高;不有不无,万化之门!一别经年,卜师兄越发清健了!”

  卜言朝一听到这八字暗语,便知道此人也是神宵同门,于是问道:“原来是同门,不知道兄是哪一位师叔门下高足?”

  那男子转过身来,只见他面貌清瘦、双眉斜飞、双目湛然有神、三络长须直垂到胸口,俨然是一副仙人气度,不过脸上神色却是古怪淫邪。卜言朝看此人似曾相识,却忘了是在哪里见过,于是呆了一呆,并未答话。

  那男子见卜言朝神气,已知对方是认不出自己了,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卜师兄,当年青州府一别,十载有余,小弟可谓是日日思念师兄,可师兄如今却已将小弟忘在了九霄云外,岂不是令小弟寒心吗?”

  卜言朝听他说话语气,像极了一个人,于是问道:“兄台可是当年名震青州府的‘陌上公子’柳素君?十年不见,柳兄如何入我神宵门了?”

  此人正是当日与常慧相斗,又在危急之中被庚石砍断了一只胳膊的柳素君。那日柳素君用偷袭手段打倒了常慧,不料黄狗奔上来欲咬断其****,同时庚石的柴刀又砍了上来,思量之下,还是保住命根要紧。于是拼着断一条胳膊,踢死了黄狗,再趁乱逃走了。

  柳素君试了庚石的功力,知道其不足为患,只是怕常慧功力未失,不管闻负山的死活再追杀自己。于是也不走官道,尽是选密林小路而行。一路上披荆斩棘、跋山涉水,好容易才又回到洛阳,不料到了洞真宫,师父及一帮师兄弟,全都走了个无影无踪,仅有几个只会念经的道士留在此间。洞真宫里的道士皆是庸庸碌碌之辈,柳素君知道问他们还不如自己查访,于是又去了玄奘寺,谁知玄奘寺也是人去寺空,连半个和尚也无。

  柳素君断了一臂,又受了常慧一记拈花指,此时异常虚弱,虽记挂着虎威镖局马老镖头的女儿,却也不敢在重伤之余贸然去马府采花。于是找了个荒废的寺庙,躲了一晚。第二日只觉得中了拈花指的灵台穴上酸麻难当,整条督脉犹如火烧般难忍,想要运功疗伤,也是提不起半分内力。如此情状之下,此时若没有师父为自己疗伤,怕是不到三天,就会经脉尽断而死了。就这样苦挨了半日,午间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大师伯似乎有个弟子是洛阳人氏,当年在青州府厮混的时候曾有过一面之缘。

  徐神翁是神宵门掌门人早年所收弟子,其人性情与其余门人颇不相和,只爱自己钻研医术,所收徒弟,也是只爱医术不喜武功之人。此时别无他法,只得碰碰运气去找找大师伯的徒弟,希望此人看在同是神宵门徒的份上,救了自己性命。于是强忍着疼痛,去街上打听那同门的下落。谁知那破庙附近,乃是洛阳城贩夫走卒聚集之所,这些穷人听柳素君打听一个‘会医术的道士’,皆是怒目而视,更有甚者,又是当面呵骂。看来这个‘会医术的道士’在洛阳比较不得人心。

  无奈之下只得换个地方打问,谁料才走出一条街,遇上了一群和尚,这帮和尚正是玄奘寺的,其中有个知客僧,曾经见过郭天信带人打死了寺中住持,并认出了柳素君。这知客僧也是个乖觉的,对方人多的时候不强出头,此时见了个落单的,顿时意气风发,与结伴的十余名僧人嘀咕一番,三言两语便挑动了同伴们的仇恨。那知客僧大吼一声,带头冲向了柳素君,余下的僧人们这几日流落街头,正有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于是有的拿起砖头,有的手持木棍,有的脱下了僧鞋,齐齐冲柳素君打了过去。

  若在平时,凭柳素君的武艺,这帮不会武功的僧人休想近身,但此时一身内伤,又断了一臂,跑也跑不过,只得生生地挨了一顿打。柳素君苦苦挨了好半天打,趁有几个和尚不注意,一头撞向其小腹,终于将围殴自己的和尚们撞开了个豁口,然后撒腿就跑。这帮和尚不会武功,群殴了这么久也是疲惫不堪,哪及得上柳素君的体力,只是正打在兴头上,敌人却突然跑了,于是众僧又是一阵鼓噪,追了上去。

  于是柳素君在前没命价地跑,一群和尚在后气喘吁吁地追,只绕着洛阳城跑了大半圈。到了城南锣鼓坊,那是丐帮大礼分舵的地盘,和尚们不敢轻易进去,这才停了下来,不多时各自散去了。柳素君看到门上丐帮的标记,也是一阵心虚,生怕丐帮中有人认出了自己,于是躲在一个角落中。只躲了两个来时辰,天色全黑,柳素君才敢出来,这时碰到个落单的丐帮弟子,醉醺醺地唱着小曲儿从远处而来,待这丐帮弟子走近,柳素君忽施偷袭,打倒了那乞丐,剥了那乞丐的破衣服换上,大辣辣地进了大礼分舵与众丐喝酒赌钱,躲了一夜。

  第二日又出门打问,这才问出了大师伯的弟子所在,原来也是过去相识的,当年在青州府,柳素君是采花大盗,卜言朝是地痞恶霸,二人也曾合作做下了许多大案子,让青州府的黑白两道颇为头痛。后来听说有个道士途径青州府,点化了卜言朝,从此便不知所踪。柳素君也曾伤感了数日,颇有高山别流水,知音从此逝之觉。

  从此柳素君便一人在青州府作案,两年前柳素君在青州府又寻了个大户作案,谁料那大户是青州知府慕容彦达,他手下有个兵马都督,别号‘镇三山’黄信,黄信虽有些武艺,却是敌不过柳素君,被柳素君砍成了重伤。作案后柳素君也没在意,在慕容府左近住了下来。谁料过了几日,黄信找来了帮手,这帮手是黄信的师父,有个名号叫做‘霹雳火’,大名叫做秦明,此人武艺高强,弓马娴熟,手持百二十斤的烽火狼牙棒,有万夫不当之勇。

  秦明带黄信找到柳素君,二话不说,举棒就打,柳素君敌不过秦明,黄信又堵住了门,跑又跑不掉,只得跪地求饶,那秦明性烈如火,半分都不能容忍这等采花大盗,于是也不理会,手上加劲只打得柳素君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柳素君活命欲望极盛,寻得个空子破窗而逃,专往闹市人多处钻,秦明怕误伤无辜,也收了武器徒手去追。

  后来遇上郭天信,郭天信见柳素君浑身是血,便随手救了他,秦明只一招便败在郭天信手下,只得放过了柳素君。当时郭天信才被皇帝逐出汴梁,在山东一带广收门徒,柳素君也听闻过神宵门掌门武功天下第一,无有抗手,转念想自己势单力孤,说不定哪天遇到了硬茬子,便一命呜呼了。于是厚颜无耻地极力巴结郭天信,投入到了神宵门下。

  柳素君见卜言朝认出了自己,又是哈哈一笑,喜道:“正是小弟!当年卜师兄在青州府只手遮天的气魄,每每想来,小弟都是心悦诚服!后听说卜师兄皈依了道门,小弟还曾痛哭了数日。如今小弟也成了神宵门人,可见与卜师兄缘分未尽,这才匆匆赶至府上,欲与卜师兄以叙别来之情啊!”

  卜言朝本是聪慧之人,又得遇名师,学了一身天下无双的青囊医术,只鉴貌辨色,便已得知柳素君身有内伤,左边袖子空空荡荡,看来是被人砍去了臂膀。但不知此人得罪了什么人,值不值得去施救,于是也不点破,佯装不知。问道:“柳兄弟说得不错,你我二人果然是缘分深重得紧。当年你我二人通力合作,搅和地青州府地面鸡犬不宁,小弟每每想起,也是唏嘘不已啊。只是不知柳兄弟如今投在了哪位师叔的手下了?”

  柳素君回道:“家师便是尊号‘无尽真人’的郭天信,如今咱二人不仅是青州府旧识,更同是神宵门人。小弟如今走投无路,只能投奔卜师兄了,还望卜师兄救小弟一命!”

  卜言朝看了虎威镖局马老镖头的来信,信中简约说了闻负山是被郭天信手下一道士打伤的,只是没有提及柳素君,马老镖头希望卜言朝能趁着郭天信不在洛阳,施以援手,救人一命。徐神翁虽是神宵门人,但是素来淡泊,不参与江湖斗争,只醉心医术,卜言朝跟随师父十年,身上恶霸习性早已被抹除。再加上马老镖头曾经救过自己性命,为了报恩,这才答应医治闻负山,并将徐神翁早年炼制的‘蝤蛴浮游丹’赠予了闻负山。

  如今同门师弟寻上门来,若是救了闻负山,势必得罪了郭天信师叔,若是不救闻负山,那对马老镖头也无法交待。如此陷入两难境地,实在滋味不妙。只是卜言朝向来圆滑,也不点破,并对柳素君说:“柳师弟碰到了什么事情,竟如此慌张?只是愚兄素来本领低微,不知能否帮得了柳师弟?”

  柳素君忙道:“卜师兄!小弟灵台穴上被少林派的贼秃点了一记拈花指,左臂也被人砍了去,此时全身经脉如同火烧,若是无人施救,只怕七日后便会内力枯竭而亡。你我交情匪浅,如今又是同门,卜师兄请救救小弟!”

  卜言朝脸色阴晴不定,心中只是在权衡利弊,柳素君又道:“卜师兄,小弟曾听师父说过一样事物,想必此物卜师兄定会极感兴趣的。”

  卜言朝随口问道:“那是什么事物?”

  柳素君道:“卜师兄可曾听说过碧水金蟾?”

  卜言朝惊道:“碧水金蟾!相传此物乃吕纯阳祖师从东海碧波山捕来的上古灵兽,若以此物炼成丹药,可生死人肉白骨,羽化升仙亦不在话下,实为我道门修炼之至高灵物。柳师弟却是如何得知此物下落的?”

  柳素君嘿嘿一笑,说道:“政和元年,皇帝老儿命一个叫黄裳的文官搜访天下道教诸般经书五千余卷,编纂成《政和万寿道藏》,此事家师也曾参与校对,家师在这五千余卷道书中发现了一本托名吕祖所著的《万灵寻踪》,上面有写到诸般上古灵兽的藏身之所,以及捕捉之法。其中最易捕捉的,便是这‘碧水金蟾’了。”

  卜言朝忙道:“柳师弟快说与我听,若是在下能得了这‘碧水金蟾’,炼成丹药,必定可成为堪比抱朴子的道门神医!”

  柳素君见他如此激动,于是趁热打铁道:“那么小弟的内伤.....”

  卜言朝道:“柳师弟莫慌,少林寺常字辈的和尚,撑死也不过修炼了二三十年的内力,若是连这也医不了,我也不用给人家治病了!不过柳师弟,刚才在前堂,来了一个中年汉子和一个年轻人,那汉子受了内伤,看样子是本门的‘天风控炁决’所伤.....”

  不待说完,柳素君惊呼:“就是这两个人!他们是常慧这秃驴暗中设下的埋伏!小弟这条断了的臂膀就是拜这二人所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弟正要找他们报仇,谁知他们却主动送上了门!卜师兄,说不定常慧这秃驴故技重施,又暗中潜伏在左近,请你协助小弟,宰了这两个王八蛋,定能逼出秃驴现身,能让小弟报了断臂之仇!”

  卜言朝面露难色,道:“柳师弟,这两个人是虎威镖局马老镖头的人,马老镖头亲自来信给我,希望我看在他的面子上,救一救这不会武功的汉子.....多年前马老镖头与我有恩,若是不救,我没法向马老镖头交待啊!”

  卜言朝虽是地痞恶霸出身,但身上还是有些血性,懂得江湖道义与知恩图报的,欺凌弱小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其实本性并不如何恶。再加上十年来在徐神翁的教导下,救死扶伤的观念已经深深植入心中,若是念在同门之谊而杀害上门求医的病人,实非自己所愿。

  但柳素君却不同了,他本是青州府恶名昭彰的采花大盗,心中本没有什么道德可言,当年为了满足自己兽欲,说是老少通吃也不为过。郭天信收其为徒,并传授‘采阴补阳’的邪术,也是有私心在内的。如今他傍上了势头正盛的神宵门,更加肆无忌惮,心中也生了眦睚必报的念头。

  于是柳素君又胡乱道:“卜师兄,这你可想的差了。马铮矗那个老不死的,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其实最是个道貌岸然之徒。小弟自入本门,一向安分守己、救苦救难,前些日子听闻西夏贼人侵犯我定边军,许多百姓受战火荼毒,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小弟便受家师所托,送些财物给边关的百姓与守军。想到虎威镖局乃是天下镖行中执牛耳者,于是找上了马铮矗,那马老儿有个女儿,见我风流潇洒,便对我暗送秋波,又令贴身丫鬟送信与我,说愿和我结成秦晋之好。这本是好事一桩,小弟也素来仰慕虎威镖局的英名,便拿着信去向马老儿提亲,谁知那马老儿不仅当面拒绝,还说什么他马家乃武林正宗少林派俗家子弟,我神宵门是什么邪魔外道,自来正邪不两立,便是让女儿老死在闺中,也不会将之许配给我。

  卜师兄,我神宵门乃道门正宗,虽说与佛门宗义不同,他马老儿也不能这般侮辱于人啊!小弟一时气不过,这才和马老儿结了梁子,马老儿自知武功比不过我,便叫了常慧杀我,那常慧也是个心肠歹毒的王八蛋,假装敌不过我,便在一处桃林中设下埋伏杀我。卜师兄,你说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天理公道?!”

  卜言朝虽说明白柳素君的往日为人,只是十年未见,说不定他早就转了性,如今又是同门,郭天信师叔虽与师父徐神翁性情不同,但并不曾听闻师叔一脉有什么恶性,再说‘碧水金蟾碧’实在是诱惑太大,西夏侵犯定边军一事也有所耳闻,柳素君这一番话说得也似模似样,不由得心中有所动摇。于是道:“若柳师弟所言非虚,那马老镖头果然可恶,嫁女之事他拒绝你是人之常情,可这老儿却不该仗着少林派的势头来辱我神宵门。不过话说回来,那受了内伤的汉子找上门来,求我医治,我本已将师尊所炼制的‘蝤蛴浮游丹’给他服了,若此时不救他,不仅有违师父平日教诲,也显得神宵门气量小了。这可如何是好!”

  柳素君只道卜言朝是怕了马铮矗,不敢轻举妄动,遂喜道:“卜师兄此仁义之举,教小弟好生佩服!不过卜师兄不必纠结,这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自去寻那二人的晦气,绝不连累了卜师兄!”

  卜言朝等的便是柳素君‘绝不连累’这句话,这样即便是日后有人翻起这桩旧案,也没人将帐算到自己身上,只会去寻柳素君的晦气。当下说道:“柳师弟说哪里话来,你我分属同门,自当同进同退。我先为你疗伤,报仇一事,也不急在一时。反正那三颗‘蝤蛴浮游丹’需每十二个时辰服用一颗才可见效,每服一颗,尚需我用本门内力为之运功。”

  柳素君听出了些话外之音,又问道:“若是卜师兄为其运功疗伤之时,那厮再受一次内伤,便又如何?”

  卜言朝微微一笑,叹道:“如此以来,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他不得了。虽不能令他即时归天,但七日七夜全身真气逆行冲撞数百穴道之煎熬折磨,世上从无一人可以忍受。”

  柳素君当即喜道:“那就有劳卜师兄了,事成之后,小弟定会将那‘碧水金蟾’的藏身之地及捕捉之法告知师兄,到时师兄定会成为我道门第一神医,超越葛洪亦不在话下!”

  二人各自心怀鬼胎,总算商议已定,于是紧紧抱在一起,志得意满地大笑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