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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拒马河边


拒马河发源于河北省涞源县西北太行山麓,终年水流不断,是太行山中唯一不受季节影响的一条大河。从华北平原进太行山,经十八盘翻过紫荆关口,雄伟壮丽的太行山脉就一展眼底了。在逶逶迤迤的崇山峻岭间,隐隐约约的明万里长城长蛇般盘旋在云雾飘渺中,历经千年岁月、长城上肃穆庄严的一座座风火台依然遥遥相望,依然雄巍壮丽。蜿蜒在长城脚下的拒马河,就像一条翠绿的飘带在太行山的山谷平川间孕育出一片片连绵不断的绿洲,成了太行山区中的一条母亲河。时,8737部队全师五个团正是驻防在拒马河源头涞源至涞水一线的拒马河沿岸,承担着重大的国防战略施工任务。

紧邻拒马河边有一个较大的村落,叫紫荆村。紫荆村翻过紫荆岭,山那边就是紫荆关了。紫荆村里的房屋几乎都是低矮破旧的土坯房。村里有着二百来户人家,老老少少六百来号人口,在山里也算大村了。紫荆村村头上有一棵百年老槐,树上挂着一个年代久远的吊钟,过去是祖辈们召集议事的物件,现在是村上出工、收工的信号。村支书田婶家老爹老田头胡须花白,打小鬼子时当过民兵队长,在村里也是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而今是村上的专职敲钟人。这钟通常就只归他敲,成了他的一个神圣职责,别人是乱撞不得的。老田头手里终年提着一个村里配的小马蹄,常守在老槐下叭嗒着旱烟,眯缝着眼看着河谷地里或山坡上星星落落盛开的野百合养神。每当小马蹄一响,老田头就会机械般利落的拉动引绳撞响吊钟,时间可是准点到分秒。可不,这会老田头刚敲完钟回家呢,还不到收工时分,村头吊钟居然被撞响了,老田头气急败坏的奔到老槐下一看,气就不打一处来,原来是村里的小秃巴在撞钟。

老田头一把拉住钟绳,杨起一只手就要打小秃巴,小秃巴将头一昂,指着手臂上:“看,看,看好咯,这啥?”

老田头愣怔:“看啥?

“看啥?识字不?”

“啥字?”

“东方红!知道不?”

“东方红咋地了?”老田头有些迷糊。

“东方红咋地?俺这戴的就是东方红呢,你打俺就是打东方红,就是打革命!你打,你打呀!”小秃巴指着手臂上的“东方红”红袖标,有点不依不饶,

老田头一时竟让小秃巴给蒙住了。

小秃巴得意了:“瞧!看见了吗,河对面,解放军宣传队要进村了,俺这是要欢迎解放军进村呢,你不欢迎?你家田婶正挨家动员安排住宿呢!”

老田头眯缝着眼仔细往河对面望去,依稀可以看见一队男女军人打着一支红旗正在涉水过河。

小秃巴又想敲钟,老田头忙拦住他。

“哎,知道这啥岗位吗?”老田头也正经起来。

“啥岗位?”小秃巴眨眨眼。

“啥岗位?革命岗位!这是分配给我负责的岗位,你要枪占我负责的革命岗位不就是反革命吗!”老田头不客气的推开小秃巴,“走吧!走吧!这没你的事!”

小秃巴跳着脚:“老田头,俺给你没完!”

一群小孩哄笑起来,小秃巴轰着他们:“去,去!”完了,甩着脚步,唱着跑调的《东方红》走了。

村里,村支书田婶手臂上套着“红霜天“战斗团红袖标,正同村妇女主任秋兰在挨家挨家的给军宣队员安排住宿。

“她大婶,你家给住上俩行不?”

“上别人家吧,俺家娃夜哭。”

“大妹子,你家俩个娃都在学校没回家吧?”

“回咯,学校都不上课,还在学校蹲啥呢。”

秋兰对田婶说:“还不就为了张雨的事,乡亲们不乐意呢!”

小秃巴唱着东方红过来了:“她婶,俺家给住上俩解放军行不?俺要革命呢!俺想找解放军给俺要画去。”

田婶苦笑着,叹口气。

军宣队进村了。正是农忙时分,村外的河谷农田里却没见几个人影。村庄里到处可见誓死捍卫文化大革命大标语。村子里除了一帮子小孩跟在队伍后面吵吵嚷嚷,村子显得异常安静,迎面碰上一些村民们都不冷不热的应和着军宣队员的问候。

田婶同秋兰招呼着一家一家的给军宣队员们安排着住宿,最后,田婶把程兴、江继红、小高带回了家。

走进田婶家院子可见一进三间正房,一间厢房外搭一间牲畜拦,算是山村里房屋较大的人家了。院子墙边长着几株太行山常见的红蓼、大火草、桔梗花,花开正艳。几株百合花苞蕾露白正含苞欲放,墙垣上爬满了何首乌的蔓藤,土坯垒砌的屋墙已满是班驳。

站在院子里还可以依稀看见田婶家屋顶上宽大的南爪叶片下隐约着一个个金黄色的南瓜,一个硕大成熟的南爪正垂在屋檐边。

军宣队进村都带着给养呢,程兴放下行李就担水去了,江继红饶有兴趣地仔细观察完屋里屋外,一边同小高帮着在田婶忙活揉面做饭,一边同田婶拉着话。

江继红:“她婶,您家几口人啊?院挺大的。”

田婶:“唔,不多呢!俺家闺女在北京上大学,这会听说到古城串联去了!他爹在公社办大食堂时得肿病走了,她爷爷,在咱村里敲钟呢,咱家就三口人。”

江继红:“啊!她婶,听说老三连在这村住过?”

田婶:“唔,住过!”

江继红:“听说您家还住过……?”

程兴担水回来,在院里喊着:“她婶!”

田婶走到门口:“哎,快歇着吧,大老远的山路!”又回身接着江继红的话题,“老三连连部啊,就住俺家呀,俺家呀原是有八口人呢,鬼子大扫荡那年俺家一下丢了4口子,要不是老三连在这村死拼,要不是老张团长来救援,俺村没指望还能剩下几个人!”

江继红欣喜的:“婶,太好啦,您能给我们讲讲老三连的故事吗?”

“老三连在这村里时,正是抗战最艰苦的一年……”田婶沉侵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去了。

1942年末的一天,大雪纷飞,紫荆村掩盖在一片雪野中。

田婶家。八路军老三连江连长,李指导员和一群干部正在青年田婶家开会。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一个战士匆匆跑进:“报告连长,鬼子来了!”

江连长震怒的:“狗日的,快,指导员,你组织乡亲们转移,我去阻击。”

战士:“报告连长,鬼子已经把村庄包围了。”

江连长:“那也得撕开一个口子让乡亲们突围,一排长!”

“到!”

“你作预备队掩护突围!”

“二排!”

“到!”

“目标,你同指导员组织乡亲们从村东头直接突围,突出去后在奇峰岭上老爷庙会合,通信员同着往外冲!出去后直奔团部请求支援。”

“三排长!”

“到!”

“随我打阻击,乡亲们不出村,决不撤退。”

民兵队长老田头说:“江连长,我带民兵队同你们一起打阻击吧,村里道我们熟悉!”

“好!”江连长干脆利落,各排立即展开行动。

迷迷朦朦的夜色中,紫荆村闪烁着火光,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鬼子组织的一次次冲锋都被江连长死死的压制住,可他身边的战士在不断减少。

一个浑身是血的战士吃力的跑来:“连长,鬼子进村了,我们二排,,二排,快拚光了,通信员突出去了,乡亲们被包围,突不出去了!”

村子里到处是火光和枪声。

老三连剩下战士们的子弹打光了,江连长两眼愤火:“给狗日的拚了!”他们将弹尽的枪支一一砸毁,将牺牲战士的手榴弹一个一个拴在自己身上。民兵队长老田头同民兵们也照样拴起了手榴弹,插上刺刀和握起了大刀。

鬼子又发起冲锋了,江连长、老田头带着剩下的战士和民兵们同鬼子拼起了大刀,江连长受伤倒下了,正在危急时刻,鬼子身后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突出去的通讯员危急中遇上了恰好带队路过附近的艺术干部工作团团长张雨,张雨立即带着负责护卫艺术干部工作团的一个连队打过来了。

鬼子不支终于撤退了。

那场战斗老三连剩下了19个人。村子里到处是遇害的乡亲,田婶家有4个亲人遇害。

江连长和张雨都受了伤,就住在田婶家养伤。

一天,江连长和张雨正在院子里唠着嗑,一个小战士在一边扫着院子,李指导员一手提一个鸡蛋篮子,一手提着大红枣篮子,从院门走进来了。他身后仍然跟着提着鸡鸭兔还有牵着羊羔的一群乡亲。

“乡亲们,快别,快别,都自个家留着吧,啊!”李指导员在推拒着。

乡亲们七嘴八舌起来:

“俺家不缺,给张团长和江连长补补身子吧!”

乡亲们知道了张雨是艺术干部工作团团长就这么称呼上了。

“不收,俺们就不回了!”

看着李指导员手里提着的鸡蛋篮子和大红枣篮子,江连长疑惑的:“你这是?”

“连长,俺可是花钱买的。”李指导员说。

牧羊人赵二,腰上别着牧羊鞭,随身还帶着一把牧羊刀,看见江连长也嚷起来了:“江连长,您给评评理,干嘛收别人,不收俺家的,这羊羔滋补着呢,队伍上为了俺们,命都能舍,一只小羊羔算啥哩,好,不收,不收俺这就给你宰了。”说着就把羊羔摔倒,一刀子下去,羊羔哞哞叫着挣扎了几下不动弹了。

江连长忙对着大伙拱着手:“乡亲们,谢谢乡亲们,咱要不能保了乡亲们过上安生日子,不把小鬼子给赶回去,咱就不是乡亲们的子弟兵!这东西,俺队伍上有规定,乡亲们的情意我们收下了,这东西嘛,要收我们也得公平给钱!”

赵二把羊羔扔在院子里,拔脚就走了。乡亲们一看也都把装着枣呀花生的篮子扔在院子里跟着赵二后面跑了。

老三连和张雨们要走了,村口老槐树下挤满了人,各家都把煮熟的鸡蛋,花生红枣一个劲的往战士们挎包里装。

田婶停下回忆,脸上还浮着那份时光的一种亲切……

院子里突然有人闹嚷嚷着进来了。

田婶忙同程兴、江继红等人走出屋子,只见胡须已变得花白的牧羊人赵二手臂上也套着同田婶一样的“红霜天”红袖标,他一只手搭拉着两个军用背包在肩膀上,一只手里拽着牧羊鞭,身板依然健壮,正大嚷嚷着:“她婶,俺家住不上,干嘛放俺家里来着!”

见着田婶、程兴、江继红等人出现在院子里,赵二将两军用背包往地下一扔,又嚷开了:“谁乐意,让上谁家住去。”

赵二家的紧跟着在后面哭着也跨进了院子:“她婶,你给评评这理,这天杀的,冲俺撒啥疯,哎约,这日子没法过了,给俺打分家过吧!”她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江继红、小高看见忙上去搀扶:“奶奶,您老别生气,快别坐地下了。”

赵二家的却一下躺地上了:“俺这日子没法过,这天杀的……”

江继红、小高蹲下去扶,这赵二家的就不起。

赵二依然气呼呼的:“分吧,分吧,俺同羊过日子去!”

田婶:“她婶,他大叔,这是咋的了呢!”

赵二家的一下自己坐起来了:“还咋的!不就放俺家这俩兵吗!”她指着地上的两军用背包,“俺当家的回来不乐意,这不冲着我撒气不是!”

田婶:“他大叔!”

赵二:“别嚷嚷着亲,这算啥回事,俺山上放羊呢,咋就弄俩兵放俺家去呢,不就是他们在报上捣鼓那老张头是反党分子怎么的,这村里,谁家乐意住哇?”

老田头走进院了,他干咳了两声,在鞋帮上敲打了两下旱烟锅,赵二家的止了哭,就着江继红、小高搀扶站起来了,赵二也止了嚷嚷。

老田头一屁股坐院子里石礅上,只作没事般装上旱烟点火巴嗒巴嗒自顾悠闲地抽着烟,好像院里啥事给他都不相干。

田婶见赵二不嚷嚷了,忙:“他大叔!”

赵二瞅了瞅老田头不吱声,又来劲了:“她婶,你别,俺不吃你这份情,这谁家小王八羔子在报上瞎嚷嚷老张头的野百合是嘛大毒草,俺村这几百口子不都多亏了这老张头,这不,还让活不让活!老张头那画不就是给咱老百姓说了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吗,那儿给那儿啦,啊!”

赵二家的上前揪着他:“俺回吧,啊!俺家不住就得了!她婶你给多担待点,啊!俺当家的只会哄羊,不会说话,这队伍上的事,俺们不懂,就当俺当家的在同羊羔子瞎掰,没人话。”她推着赵二往外走,赵二直劲牛的扭着头跳着脚嚷:“她婶,你给传个活,那小王八羔子要再敢瞎嚷嚷,敢来俺村吃着咱老百姓的小米子,不给咱老百姓说话,俺就……”赵二说着将牧羊鞭一挥,就将田婶屋檐上吊着那南瓜一劈两半给抽下来了!

老田头干咳了两声,赵二老两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程兴同江继红看在眼里一时间竟面面相觑起来。

这赵二老两口刚走,这小秃子探头探脑的出现在院子门口,畏畏缩缩地喊着:“她婶!”

田婶说:“你来干嘛?”

小秃子走进院子说:“婶,俺这不是要革命吗!让解放军住俺家去,俺这不就是革命了吗?”

田婶回头望望程兴,苦笑着:“俺家可没法再住了。”

程兴说:“谁家都行,那先去让住上再说吧。”

小秃子乐了:“她婶,俺革命学会跳忠字舞了呢!你看看”说着,小秃子一边哼着走调的东方红,一边跳起了忠字舞。

老田头干咳了两声,敲敲鞋帮子,小秃子忙住了声。

田婶说:“行啦,快去把人带家去吧。”

小秃子忙拿起地上的俩军用背包:“婶,俺走了。”

田婶说:“行,走吧!”

小秃子刚走出院子门口,又折回身:“她婶!”

田婶说:“咋呢?”

小秃子看看手里提着的俩军用背包,有些疑惑:“她婶,俺真能把解放军给领家去啊!”

程兴接上话:“小高,你跟着去一下吧,看看这俩队员去那儿了。”

小高应着声,忙去帮小秃子拿过一个背包同着小秃子走出了院子。

田婶刚要回身呢,小秃子又折回院子来了:“她婶!”

田婶说:“你折腾个啥呢!”

小秃子说:“俺家那画呢,不是让红卫兵给拿走了吗,俺这不也革命了吗!这解放军能给俺要回来不?”

田婶说:“行啦,到时婶给你要吧,啊!”

小秃子说:“我听婶的。”走到院门口又站下回过头,“婶!”

田婶无奈的摇摇头:“又咋呢?”

“俺走了!”小秃子说,“谢谢婶!”他向田婶弯腰鞠了一躬,抬起头时已是满眼泪水。

田婶挥了挥手,啥话也说不出了。

上灯时分,程兴,江继红,小高把饺子煮好了放在桌上等着田婶同老田头。

田婶进屋看看三人,说:“你们吃吧,俺们自个儿咋凑合都行。”

江继红怔了一下,过去赖上了:“婶,一起吃吧,咱不就一家人吗!”

说着话把田婶拉到了桌前,一边又冲老田头喊着,“他叔,俺们可饿啦!”

老田头应着声走进屋子:“哎,好,吃吧,她婶,孩子们大老远进山,也不容易,咱吃,赶明儿也给娃们烙玉米膜吃。”

田婶刚端起碗又放下了:“队伍上有白面米饭,俺村的人可没这份呢。”

程兴,江继红,小高三人都不禁默然了。

清晨,紫荆村伴随着拒马河的流水声醒过来了,程兴轻轻的起身,担起水桶就出了门,他刚将水桶沉入井下盛满水,井轱辘竟然转动起来,程兴则头一看,原是江继红在帮着转动井轱辘,江继红冲程兴莞尔一笑:“老兵,干嘛不叫上我!”

程兴笑笑:“小丫头片子,叫你干嘛?”

江继红:“哎,怎么说话呢!谁小丫头片子?”

说着话,水捅到井口,程兴提过水捅,说:“那好!”他严肃起来,江继红同志!“

江继红一个立正:“到!”

程兴:“向后转!”

江继红向后转身。

程兴说:“齐步走!”

江继红又转回身来了:“这可不能听你的。”

程兴说:“中!”

江继红:“啥时学上俺家乡话了!”

程兴没理她话茬,说:“走吧,都上门问候问候去!”担着水走了。

江继红忙跟了去。

两人一家家问着送水,就没人开门答理,好不容易看见一家人家开着院门,江继红喊了几声:“她大妈,有人吗,俺们军宣队给您担水来了。”没人应声。

江继红给程兴示意,程兴担着水一只脚刚要垮进院门,大门突然关上了,一担水也被碰倒了一地。

俩人有些无奈的对视了一眼。

军宣队员们都到田婶家院子集中来了。

队长孙参谋在组织队员们早请示呢:“同志们,眼下,我们在紫荆村遇上了一些暂时的困难,乡亲们对我们不理解,特别对揭批张雨存在抵触情绪,当然,我们只要在群众中开展深入细致的工作,我们就一定能够改变局面,现在请大家翻开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村口,老槐树下出工的钟声敲响了。

军宣队员们和稀稀落落的村民出现在村口,田婶和秋兰正准备带着大家出工,村子里传来了敲锣声。几个村民闹嚷嚷地跑过来了:“她婶,红卫兵又来村里揪老张头游行来了。”

紧接着,一群红卫兵敲着锣,押着几个脖颈上掛着黑牌的五类分子就来到了村口老槐树下,一边喊着口号,一边游行。

刚准备下地的人一看,又都停下干活返回村里来。

秋兰悄悄对田婶说:“没老张头,小秃子把老张头藏着呢,他们找不着。”

一个瘦猴样红卫兵小头目跑过来喊着田婶:“她婶,你是这村党的书记,你得支持我们的革命行动!”说着就把一面铜锣递到田婶手里,田婶有些无奈,只好敲着铜锣,裹在红卫兵队列里参加游行去了。

田婶一走,村民们一哄,田野里一下散的没人影了。

没了村民干活,一群军宣队员们也被凉在了一边。

秋兰过来:“孙队长,那,就招呼着大伙往地里送肥吧!”

孙参谋朝大家挥着手:“行,咱白天干话,晚上再找乡亲们唠嗑吧!”

傍晚时分的拒马河边,落日余辉把个宽阔的河面破碎的依然波光粼粼,劳动了一天的军宣队员们都在河边洗衣来了。

江继红一边洗着衣,一边时而瞥一眼不远处的程兴。看着流淌着的拒马河水和洗衣的程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场军民联欢晚会上,自己饰演的藏族姑娘要为亲人解放军洗衣服,饰演班长的程兴在藏衣服,一幅何等欢乐和谐的军民情谊……村子里传来一声声的狗吠,打断了江继红的沉思。

眼前,拒马河水在静静的奔流着……,河沿上高大的杨树默默的伫立在那里,落日,正慢慢的沉没在紫荆岭参差的山峰后,河边上洗衣的队员们正一个个结伴回村去了。

程兴还在河边,晚霞洒在水中映着他破碎的倒影……

在那晃荡的倒影中,江继红脑海中又闪现出了一幅幅画面:

程兴宿舍,江继红有些矜持的走到门口,她举起手,片刻后才敲起了门,程兴在室内应声:“进来,”

江继红有点紧张,她平静了一下推开门,却突然怔住了,宿舍内原来有俩个人,孙参谋和程兴。

孙参谋有些激动:“唔,小江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来,快,坐,坐!”孙参谋俨然成了主人了,“有啥好喝的,给小江来上一点。”孙参谋招呼着,“找我有事吗?”

江继红好不局促:“我不是找你!”

孙参谋一下尴尬起来:“啊,呵呵,找程副队长啊,好,好,你们谈,你们谈!”孙参谋欲走出。

“哎!我说你干嘛呢!”江继红恢复了自然,呵斥他一声“坐下!”

孙参谋乖乖的坐了下来,瞥一眼江继红,又瞥一眼程兴。

江继红笑了笑:“我是想来看看程副队长那篇批判文章。正好你也在,师长不是叫咱都学习学习吗?”

“唔,就这事啊?”孙参谋有意看看俩人,程兴也有一点局促起来。

“就这事。”江继红认真的。

“真就这事?”孙参谋打趣。

江继红突然有点脸红,好像心里有啥秘密被孙参谋窥视了。

看着江继红局促,“行哪,你有完没完!”程兴一边训着孙参谋一边起身拿出报纸交给江继红。

“哎呀,还别说,我真还有事,你们聊!”孙参谋说着话就往外跑了。

程兴追到门口:“哎,你这是干嘛呢!”看着孙参谋远去了的背影,程兴有意开着门,回过身来,“你坐,你坐!”明显有点慌乱起来。

江继红反而笑了,看程兴站着,忙:“你也坐啊!”

“就站着,常坐,还真需要活动活动!”说完,掩饰的作起了举手扭腰的动作。

江继红有点忍俊不禁:“行啦,没人时你再作吧!”

程兴在床沿坐下了,往江继红一瞥,正好同江继红盯着他的目光碰上,心里突然的有些慌乱。

江继红一边看着报纸上程兴写的批判文章一边说:“师长对这篇文章有不同看法,你知道吗?”

“知道,他同我交换过意见了。”程兴说。

“不过,我还是想把你这篇文章保存下来。”江继红说着话,一边打量着程兴的房间,一下看见了程兴桌上放着的一张稿纸,上面好像写着一首诗呢,仔细一看却是铁道兵之歌的歌词。

江继红抬头望着程兴。

程兴说:“哎,你不说特喜欢铁道兵之歌吗,我把她写出来了。”

江继红偷偷乐了,心里想,就那么随意说过,他就真上心了,一边说:“你得教我唱呀!”

程兴说:“好!”就一边拉起手风琴,一边唱起来了。

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了那个枪

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

同志呀你要问我到那里去呀

我们要到祖国那个最需要大地方

……

程兴有着一副穿透力极强的男中音,浑厚而充满着一种男性独有的磁性,极为动听,江继红几乎听呆了。一曲结束,江继红余犹未尽,说:“再唱一遍!”

程兴又拉起了手风琴,江继红跟着程兴唱起来了。

北京,天安门广场。江继红、程兴站在天安门下的金水桥上,江继红一脸幸福和喜悦,深情的望着程兴:“你愿意同我一样永远穿着这身军装保卫毛主席吗?”

程兴也是一脸的幸福,向着江继红点点头,一边从挎包里摸出一样东西握住手里:“送给你,猜猜,是啥?”

江继红幸福的眯上眼:“我不猜,我知道一定是我喜欢的!”

程兴在挎包里掏出的是一个鮮红的毛主席记念章,他仔细地给江继红佩戴在胸前。江继红睁开眼,幸福的满脸通红,那一刻她真想紧紧的给他一个拥抱。

太行山长城烽火台,军宣队员们正在攀登。

江继红在一块岩石边伸着手,向程兴喊着,“哎,上不去了,拉我一把吧!”

程兴顺手拾起一支树枝递给了江继红,江继红爬上岩石后,用劲把树枝扔向了远处。

站在旁边的程兴只作不知,摘下一朵旁边的野百合,望着那朦胧的远山,那逶逶迤迤的拒马河,河边炊烟袅袅的村落发起神来了。

“哎,你干嘛!”江继红抢过程兴手里的野百合,“还在为师长对你发表的文章有不同看法闹情绪吗?”

“不!”程兴回过身,望着江继红说,“我是在想,张雨《盛开的野百合》据说就是在这拒马河边炮制出笼的,师长让我们军宣队来这里,或许是有他自己的想法。”

“你没错!”江继红说,我同师长争辩过,“我们革命战士就是要紧跟毛主席的伟大战略部署,就是应当在革命与反革命面前旗帜鮮明,立场坚定,不管什么人,资格有多老,职位有多大,名望有多高,只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要……”

“给!想啥呢!”不知啥时候,江继红的一件衣服漂走了,程兴帮她洗好了正递给她呢。

江继红不安的笑笑:“没,没想啥!”。她忙站起,不知啥时候河边就只剩下她和程兴两人了。

此时,一弯新月淡淡的隐约在薄薄的云层中,拒马河的波光变得暗淡了……

程兴说:“回吧!”

江继红忙喊住他:“哎,能在河边多呆一会吗?”

“行!”程兴回应。在江继红身边不远坐了下来。

片刻,江继红打破了沉默:“这几天,村里情况都不好,乡亲们为了批判张雨的事对我们的抵触情绪都挺严重,背后肯定有人在搞鬼,还有,听孙参谋说……”

“哎!说啥呢!”孙参谋恰好这时出现在河提上,他对着俩人,“我就知道,你俩一准在这里。程副队长,人,好不容易我给你找上了,干嘛,不去见面啦?”说着话走过来了。

“这就去!”程兴一边应着声一边起身对江继红说,“我得走了。”匆忙的消失在夜色中。

江继红站起身疑惑的:“程副队长是去干啥?”

孙参谋:“去见张雨!”

“啥!”江继红充满疑惑,“去见他?”

“对!”孙参谋忙又补充,“《盛开的野百合》目前组织上并未最后正式定性,即使就是定性张雨是反党分子,我们也需要挽救和改造他嘛!”

“那,我可以同他一起去吗?”江继红问。

“得,你现在同我在一起也是革命需要嘛!”孙参谋摆明不让她去了。

“哎,我说你有完没完,我告诉你几次了,我爸同你爸是生死战友,咱俩是儿时的玩伴,你就是我哥,现在咱是战友,你是领导我是兵,仅此而已,其他,好了,说吧,想说啥?”江继红一屁股又坐在河边赖起来了。

“死丫头片子,昨跟小时就一个模样。”

“啊,你就俩模样了,难怪就老不像我哥了嘛!”

“贫!,我可老实告你,这儿地到晚上可不安全!别在晚上到河边来。”

“啥!”江继红一机灵站了起来,“你说啥?”

“这地儿山里有狼,晚上常到河边来喝水,小心给撞上了!”

“啊!”江继红往孙参谋身上靠着,“哥,你可别吓我!”

“真的,你瞧,看见了吗,这不来了!”

“真?真的?”

“真的,你瞧,那里,过来了,你看,快跑!”孙参谋说完拿起她的洗衣盆扔下江继红就跑了。

江继红忙追上去:“就知道你使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