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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


春末的黄昏安逸得烦躁,让你觉得永远也离不开这里,鸡花煮了两袋方便面就又出去工作了。四扇木板门大开着,可光线还是只从家门口路过,总也不进来,屋里像个黑洞洞,淫淫把凳子放倒,把锅架在衬子上,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各吃各的。

干妈在对门看见了,拿了两张凹子馍来,家里有咸菜,就着吃了。

干妈有点胖,一米七几的个子,看起来可以依靠,小小的眼睛,宽宽的薄壳嘴,说起话来笑声爽朗。她把淫淫和金Sun领回家,和自己的亲生孩子一处玩着。

她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叫江边,面像如上釉陶瓷杯里浓浓的一杯白咖啡,用勺子搅啊搅,总也不谢,淡淡的白色香味源源不断,让人好想把脸浸进去,看看白色下面还有什么,是什么触感,有没有一些冰凉的肉的香味。

通常十六七岁半大不大的孩子,最不爱搭理比自己小的孩子,觉得他们幼稚,可江边不同,见到任何人都是满面笑容,他本是小骨头茬子的人,可脸上有肉,把脸装点得像起伏的丘陵,脸色又是微红的,摸上去像极了颗颗樱桃,他爱抱着金Sun溜达,金Sun趴在他脸上,时常想去吃那樱桃。

而干妈的二儿子江竹生和小女儿江天娇,与淫淫一般年纪,话自然多些,对金Sun不冷不热。他们本身也是孩子,不懂事也正常,有时候跟金Sun磨牙,干妈也不当回事,嘿嘿一笑,可江边总是护着金Sun,吼他们两句。村上人都说他俩是亲兄弟,一时传为佳话。

鸡花有时让金Sun把江边喊到家里来,一说说半天的话,江边也不觉得乏味,和长辈说话总是很有礼貌,也很有分寸,有些话点到为止。趁鸡花上厕所,金Sun有时会问他:“哥,妈问你多久梦遗一次,你怎么不回答?”江边仍红着脸,趴在他耳朵上说:“这是小秘密,只能告诉你一个人。”金Sun像吃了蜜桃,觉得能和一个人共同维护一个秘密是世上最开心的事。

生活是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日子是你不想这么过也过了。这几年来,金Sun得到的最正常的爱是江边给的,他想着,不论结局如何,他会感念他到死。

到了夏天,鸡花定要午休的,城里人都有这习惯。中午人懒洋洋的,胃口不大,饭点也不准,鸡花把一盆青菜炒豆腐端上桌,见孩子们还没回来,朝金Sun四婶家喊了几声,没人应,走过去一看,张芝陈带着一群小孩在看《还珠》,鸡花笑笑,说叫金Sun和淫淫回去吃饭,金Sun说等看完了再吃,鸡花想也无所谓,自家买不起电视,看看别人的无防,她自己也常常跑到桂琴家看,一看就忘了烧饭。她与张芝陈说了几句话便走了,把饭倒回锅里闷着,菜留在桌上,素菜,凉就凉了,自己在桌子旁的竹床上睡了。

她睡眠浅,心总惊着,是从小看店时养成的习惯,她娘家人中午轮流守着店铺,有一次毛毛睡着了,锁着的钱连同柜子被人搬跑了,白大胆把毛毛一顿痛打,他本少爷脾气,上了火就更加玩命,把毛毛一把老骨头打得不成样子,自己也血压飙升进了医院,那年她九岁,父母亲关系还很好,却发生了家庭暴力,若自己犯了错,父亲是疼孩子的,顶多责备几句,可母亲自是不会放过她,会像父亲打她那样打自己,从小就领教过了的。

睡梦中,她隐约听见有除风声之外的动静,她只当进了贼,猛一惊,却是她家那头男猪跑了出来,在吃桌上的青菜炒豆腐,鸡花气急败坏,把它赶回猪圈锁好后,直奔张芝陈家,把金Sun和淫淫拽回来,让他们跪在搓衣板上,只有一个搓衣板,鸡花便把淫淫拖到走廊下,让她跪在台阶坎子上。

院子里围了好些大人和小人,金襄卢觉得教训教训也好,省得以后心野了更难教,只是眯着眼笑笑,站在院墙下与隔壁伸头张望的陈云水说些家长里短,张芝陈觉得与自己有些关系,怕以后心里闹别扭,倒是劝,说:“这大中午,日头那么大,别把孩子热坏了。”鸡花只说把这两个小鬼热死了才好,自己过好日子,大家知道她在气头上,也不大理会,过了一会儿,消停下来,干妈让江边端来一碗红烧肉,在家热好的,鸡花只当没看见,回到前屋,众人也散了。江边盛了两碗饭,让金凡音端给淫淫,自己来喂金Sun,见他只是哭,想刚才没看见鸡花打他哪了,不知道他哪疼,就这也揉揉,那也揉揉,金Sun被他挠痒了,笑出来,才知道他是故意的。江边伸头看鸡花又躺下睡了,把搓衣板抽掉,让金Sun自己吃,他用手摇来摇去,给他扇着,这大热天的。

一碗饭吃完,两个人都湿透了,淫淫在那边打起了瞌睡,金Sun蹲着,勉强抻个懒腰,要是抻得不尽兴,就会让人有种想死的冲动,江边把搓衣板拿到无花果树下,自己坐上去,然后让金Sun躺在他腿上。透过无花果树叶有稀稀落落的光射下来,金Sun伸开右手,接了一缕,放到眼前,心想着若手是一面镜子就好了,能把自己和江边一起装进去。江边从金Sun胳膊下插进去,十指紧扣把他环住了,金Sun握住他的大拇指揉了揉,然后翻个身,趴在了他的胸上。

江边穿一件棉料子的黄色对襟短袖,里面是白色窄肩背心,金Sun把整个脸都缩了进去,手抚摸着他的后背,柔软的是衣裳,坚硬的是躯体。他身上有淡淡的白开水的味道,却比任何香味都让人着迷,金Sun假装睡着了,偷偷在他黄色的胸口啄了一下,顿时,他感到下体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他想抬头看看江边,却被他又按了回去,用外套把他包住了,像呵护一颗金子。

江边在他头顶亲了一下,久久舍不得拿开,却听见了微弱的抽泣,金Sun挣扎着抬起头,像个大人一样捧着他的脸,问怎么了,江边止住了哭声,说:“金,你也终有一天会长大的。”金Sun焦急地又问:“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江边吞吞吐吐地:“我,我要——你”金Sun又仰着头躺下去,说:“什么,听不懂。”江边说:“我——我要——相亲了,你妈介绍的。”金Sun看着天空,觉得就像奔跑后被粉碎了的掌心肉,他举起江边的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下去,江边吓了一跳,把金Sun抱进北屋里,关上门,把他夹在门板上,又是吻他,吻他的唇,吻他的眼睛,吻他的脖子,又是掐他,掐他的腰,掐他的臂,掐他的大腿,也不知道怎么爱他好了,金Sun被弄疼了,小声哭出来,搂着江边把声音淹没在他的脖子里,江边满身是汗,是泪,是鼻涕,还有****。

到底是双方都止住了,平静下来,金Sun斜坐在他怀里,屋里影影绰绰全是蓝色的窗纱,在这一刻,时间好像一层层堆满了整个屋子,像空气一样迷离,他看不清楚,大致是他与边的过去与未来,有不同的色调,边穿着不同的衣服,说不同的话,有近有远,杂乱无章,没有一句完整,但若你能舍弃其他层,专心听一层,就会发现那里满满的全是爱,可是,这种舍弃是痛苦的,金Sun做不到,他想要全部,完整的他。

当初的选择在很多年后找到了答案,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不经允许在他收藏的书上写字,他从此与他绝交,他终于明白,自己或许心爱的东西都容不得一点瑕疵,何况是边呢?

江家富裕,只需子承父业,则一辈子吃喝不愁,可江边选择了离开,去大陆创业,父母本不同意,可见他坚持,也放了行,最主要是他们还有个江竹生,留一个就够了,边要是独子,是没有这个机会的,必得按老路子被困在这里一辈子。

不管边为了他离开,还是留下来娶亲,金Sun都不会再理他,眼下亲昵,终了还是不能在一起,何必呢?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但这种苛求,让他变成了最不完美的一个,可他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边从他的生活中突然地蒸发了,又一恨。

他走的那天,下了一场太阳雨,金Sun看见院角里有一张父母结婚时买的黄皮沙发有些脏了,他拿了把刷子不紧不慢地刷起来,沙发湿了,自己也淋湿了,等被发现时,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只当这是个梦,从哪里开始,到哪里结束,都不必去追究。

鸡花把他抱起来,他从梦中惊醒,鸡花问他怎么在那里睡了,他说:“刷干净了。”鸡花回过来绝望地看着他,他坚定地说:“真的刷干净了,可以睡了。”

这或许就是爱,不可理喻,谁也不懂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