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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


印象中陨石村的标志物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大马路,金家各房散落在集市南头,金Sun二伯家和小达家是坐西朝东,门挨门,大伯家还要沿着小路再往西越过高塘埂,那就远了。金Sun家与小达家正对门,前后各一遛三间平房,中间有一个庭院,在后排南边鸡花的房前有一个直径约一间房宽的圆形围栏,常年只种无花果,在南北两面院墙下像大多家庭一样砌有一尺来高的水泥围栏,四季有花开。从前排最北房开有一扇角门,通向一间棺材样的矮长起脊房,这是金襄卢的房间,每次走进这里,都能闻到房顶挂着的腊肉香,不论春夏秋冬,它都在这间房里飘来荡去,爷爷总也不吃,也不见他送给谁。只是母亲揭不开锅的时候,他会切一碗咸猪肉或者拿一节灌肠来,还总是被母亲唠叨:“有那钱不如买新鲜的,腊东西致癌。“接着大家还是狼吞虎咽下去。

和大多孤僻的孩子不同,金Sun没有猫狗之类的宠物,也不痴迷于绘画,他把时间都用在观察人上。今天二伯几点几分离开家,堂姐金兰儿头发里有一粒葡萄干,干妈与干爸吵架到什么程度,最后是谁妥协,甚至自己每天的体温变化,他有一只爷爷从前买给猪的长体温计。

鸡花因为工作范围广,种类多,常常带他出入各种场合,大概是他小巧,携带方便,至于淫淫,看起来像个书呆子,就锁在家里,别以为鸡花会让她干家务,这些事从来都是鸡花自己做,她只求孩子们能多读书,鸡花自己没文化,但她却做了全陨石村最重视孩子教育的母亲,淫淫的成绩是村里小孩中最出类拔萃的,她能把文章一字不差倒背,一时被村民目为天才。而金Sun,他的机灵只表现在一双眼睛里,转来转去,看着欢喜,哪怕只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大多时候也就是这样,他看人,却不喜欢别人看他,时常想着要披一件隐身衣,最好别人都当他不存在。

火纸叠完需要用皮条箍住,一分钱一根,算是很高的价钱了,只是要到路边去捡,鸡花放不下面子,更怕别人说三道四,自己不去,待一会儿就假装气愤地对金Sun说:“男孩子多到外面跑跑,搁女人堆里做什么。”把他撵回家,其实是早已说好了的,一路上多扒扒垃圾堆,留心草丛里看看有没有皮条。村里卫生保持得很好,很少有人在路边堆垃圾,偶尔找到一根,还要被捡垃圾的人吹胡子瞪眼,走在路上见到他们就要躲,若不幸撞上了傻子,就得随时躲到路人家里,傻子倒不是想夺他的皮条,他是冲人去的。收容他的路人总会疑惑地打量着他手里的皮条,他只能说:“回家路上,捡着玩的。”

天已经开始热了,喝啤酒的男人多起来,一箱酒上裹两根皮条,饭店里多得是,也不见得人家在乎,金Sun背着他母亲偷偷跑到饭店去,店家生意忙碌,倒不管他,只是这醉了酒的老几,歪歪扭扭地难免与横冲直撞的他碰上,有时还好,那人骂几句或说几句要强奸他的浑话,他听着就是了,毕竟意识不清醒,应该得到原谅,有时若双方都跌倒了,金Sun还好,权当一个死猪压在身上,可那男人就不会放过他了,胡乱踹他,旁边的人虽拦着,嘴里也还替那男人不平:“死孩子活该。”

有时这事传到鸡花耳朵里,她觉得很对不起宝贝儿子,恨自己挣不到钱,又想着别人会怎么看她。这时碰巧她看到地上淫淫吐的一大坨痰,湿漉漉印了一地,心里一阵恶心,跑进北屋,若看见淫淫在读书,气就全消了,她若在干别的,甚至是补一双袜子,她就不能平静,提着她的耳朵把她拽到痰旁边,跟她说:“我讲了多少次了,不要随地吐痰,你咋就跟嘴生屎样,一吐就停不下来。”淫淫也不吭声,只是哭,鸡花看她哭,自己也哭,上前把她的脸按在痰印上,哭丧着不清不楚地说:“你自己看看,难不难看。”胡乱捶着她的背、腿和手臂,说:“能不能让我省点心。”鸡花几近绝望,像快断了气。外面是毒辣的大中午,可屋里的水泥地是冰凉的,淫淫趴在地上,咬着牙摸摸自己的痰印,露出与世界绝交的决心,她也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和正常人一样。

撕扯一阵子,鸡花无奈地站起身来,全身松垮地向菜园那边走去,金Sun把淫淫扶起来,可还没离开案发现场,鸡花就回来了,步子明显加快,竟又在哭,面部扭曲到让人怀疑她能否看清眼前的路,她手里抓着一把猪食,上来就往淫淫嘴里抹,说:“我让你嘴生屎,我让你吃个够。”她是不忍心的,动作也有犹豫,眼里渐渐流出同情,他妈的,都是生活逼的。

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淫淫躺在床上,想着女人之间大概就是生来嫉妒的,家里只有弟弟一个男人,自然要相互争夺,平日里,她与弟弟相处的时间长些,于是母亲就要对自己下狠手,既然这样,就偏要夺她所爱,不只是弟弟,今后还要找回父亲,让她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