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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


停止想象。

他还住在陨石村,妈宫只是他母亲提到将来要去的地方,因为那里住着一个本不该陌生的男人。

这场雪下了有几尺高,房子都是黑压压一片,天空倒是蓝色的,像一片湖水宁静而安详。金Sun撒完尿,打了个冷颤,两只小手像鸭膀子前后摇摆着进了厨屋,任由热乎乎的童子尿强奸平整的雪地,凹出一块蜂窝来。掩上门,屋内是50W的钨丝灯发出的暖黄色的光,窗外不管什么就都是黑暗的了,带着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想要涌进来,把屋里那口井填满,金Sun爱极了这感觉。

“雪下得这么大,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鸡花盯着那条漆黑的大马路尽头。

“也许他不想回。”淫淫抢答。

鸡花回过头瞪着淫淫,金Sun低下头,把笑声丢进井里,于是井也露出两排小白牙,“这该死的井。”

为了表示他对父亲归来是多么重视,金Sun几乎同手同脚地跑到后排北房拿来一条红领巾,吵着要母亲给他系上,这是十三月十四号****赵亲手披在他肩上的。每年的这天都会由部落首领****以及人大代表和一些大队干部为所有裸体体重达70斤的男童颁发红领巾,以示他们将成为部落里一批新的种田预备军,金Sun很荣幸得到****赵亲自审阅,他脱下棉袄,卷起毛衣和秋衣袖子,小臂与大臂呈90度握拳,向首领展示他的肌肉,首领摸着他那软巴巴的肌肉说:“好啊!你爸当年是部落里第一个习武之人,练得一身好功夫,你一定要向你爸看齐,日后成为出色的农民!“金Sun咧着大嘴笑。

鸡花笑着蹲下来,摸摸他的小脸蛋:“一会你阿爸看见,可该高兴了。“

他走回来仍旧坐在井边的小板凳上,淫淫看鸡花又扒在了灶边的窗台,才把板凳轻轻挪向金Sun这边,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小声说:“你别白费力气了,阿爸其实就是不想回来。“

“你怎么知道?“

“每次爸写信来都是我念的,我当然知道,他总说有事总说忙。“

鸡花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连自己名字里的“鸡“字都嫌笔画太多,遇到躲不掉签名的时候,也是写“亼“草草了事,这个字还是淫淫专门查字典给鸡花的名字找的替身。他家没有钱装电话,平时都是书信来往,金鱼以前游学时写过一些小有文采的文章,主要还是帮人代笔写写书信,后来感觉这条路已经走得没有激情了,就辍学进了少林寺,两年学成后流落街头,一时横行陨石村,再后来又跟着大画家徐缘深入大自然写生,艺术这茬,它不给你个准信,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可惜金鱼已经着了这条道的魔,又学起了摄影,浑浑噩噩捕捉神光侠影,只是仍旧没个正形,说出去还是个待岗青年,好听点叫什么“自由职业者“,这一切直到鸡花走进他的镜头才有了改变。

淫淫背着光,金Sun看见她乌黑的荷叶半月式头发包围住的脸,青一块白一块,着实让人嫉妒,他嫉妒所有比他白的人,也不知为什么,一个男孩子那样渴望变白,也许是他曾经看到的唯一一张早夭的哥哥的照片所致,那哥哥白白净净,活像块失了水的豆腐。他听爷爷讲过,当时赶上计划生育前几年,鸡花头一胎是女孩,五年内不准再生,可鸡花的肚子是真争气,还在坐月子时就怀了第二胎,村里的男人们暗暗对鸡花的这一超强本领心生****。到了第八个月的时候,计生办来了两个女人强行让鸡花引产,孩子生下来奄奄一息,因他姥姥照顾不细心,结果还是走了,金鱼看着这个跟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婴就这样被人夺走了生命,真是悲痛欲绝,把拳头狠命地往树上砸,在这名男婴被埋之前,金鱼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以慰此生思念。

那年一起被引产的还有枣树队的竹青家女儿,两家同病相怜,再加上有“家里有人不结婚不吉利“的传说,遂将两个孩子埋在一起,结了冥亲。本来金Sun嫉妒他哥长得白,但当他日后长大了,知道哥哥死了都不得安宁,要与一个不认识或者会很讨厌的女子长埋地下,不能独善其身,又心生同情,原谅了他。

不知什么时候金Sun睡着了,朦胧中听见墙外猪圈里那只狗样的男猪在呐喊着要来吃了他,一睁眼,却看见庭院角落里一株大黑的腊梅开得正好。窗外依旧是明月光,屋内却是人熟睡时的口臭,他翻个身,扑在淫淫十一岁大的乳沟里,沉沉睡去,做个好梦,且不管堂屋那边有几个人睡着,在做些什么。

在梦里,他开始回忆自己的记忆之初,那是在他三岁时一个像秋天的夏天傍晚,他饿急了,连滚带爬摸到马路斜对面赵大娘家里,他不说话,只蹲在赵大娘几米远处看着,从小就很害羞的他,不像别人家孩子活蹦乱跳,总以一幅笑脸迎来送往,赵大娘招招手让他过去,他扭扭捏捏接了一碗稀饭便开始往肚里呼噜呼噜灌,旧千年的最后一个冬天是他家迄今为止最窘迫的一段日子。

村里首富秦国海家开“银行“,通常是从庐江一带进毛坯纸,然后加工成成品纸高价卖出,尽管村里大多数人家比金Sun家生活要上一个档次,但仍然称不上小康,说白了也只是每个逢集中午能吃上雪里蕻炒肉,顺带能买到好一点的杜蕾丝避孕套而已,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会在买火纸上苛苛巴巴,不管活人过得如何艰辛,都要让往生者锦衣玉食,这是陨石村的宗旨,我不知道是他们显示出惊人的愚孝,还是害怕深夜有人来访,为了安慰自己,我选择相信他们祭拜的不是独处时谩骂的先人,而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信仰和依赖。

算了吧,不论秦国海从中牟取暴利发家致富也好,还是村民甘心把钱砸在死人身上也罢,这种生意到底给村里没有工作的女人们提供了一个挣外块的机会,别人家都是男人当家,女人负责擦屁股,而鸡花一直被有些不要做事扎堆讨人厌的八婆讥讽,有时甚至当面笑说:“你看你就是个男人!“而她只能背过脸来,心里哼一句:“你看你大了个屁股,难看。”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不愿意开口跟金鱼要钱,既然他怀疑她,那连最后的生理需求也不需要了,走就走吧,谁也不靠谁,这笔“外块“就是生活的全部。

有一次鸡花给人叠火纸,辛苦了一天只得了一块钱工钱,她攥着钱伤心着犹豫了好久,赵大娘看她神情恍惚,问怎么了,她一下爆发了抱着赵大娘就哭,哭完之后问这钱该买牙膏还是牙刷,赵大娘心猛然沉下去,人人都说悬着心难受,殊不知心怦然降落也是一种折磨,是想拉屎找不到茅坑的感觉,没着没落的,她回家拿来一条没用完的牙膏塞给她,说:“你买牙刷吧。“她哭着,嘱咐赵大娘不要把这事告诉金Sun二娘和四婶,誓要终有一天过上好日子。

赵大娘没有想到平日一块相处的姐妹竟然在过“煎年“,后来她不断送些食物来救济,要不是她的一碗粥、一笼包子、一锅黑鸭汤,金Sun还不知能否活到现在,鸡花因为感恩而把金Sun讨给她做了干儿子。对于这位救命恩人,金Sun的心情是复杂的,小时候不懂事,只知道去她家有东西吃,还可以看黑白电视,渐渐长大了,心也冷漠起来,因为这种感情起初就建立在物质需求甚至攸关生死的基础上,他不能原谅自己的记忆之初就是做了这么件乞讨的活,恨不得当时有压路机把正在马路上摸索的他永久地变成这道路的一部分。

梦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处在旋转楼梯上,这楼梯有很多级,转过来转过去,却不见通向哪个房间,他低头一看,吓了一跳,竟有一位身穿紫色百褶裙的白发少女站在低一级的梯级上把他抱了起来,瞪着他,眼睛里露出红色的杀气,这女子的声音像烟雾一样传来:“你既有了乞讨时的羞耻之心,那就让它陪你度过余生好了,把你的童心献给我吧。“旋即将惨白的手指摸向金Sun左胸,金Sun吓得魂飞魄散,一个劲往上跑,那女子也张牙舞爪地跟着跑,一圈又一圈,旋转楼梯最终通向一个金属跑道,金Sun不敢回头看那女子是否还跟着,只管傻跑,金属和风的声音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