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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八)


按原路返回,从东边下了一条土路,就到小姑家了,金Sun时常想着来见小姑,或许多少是因为他爱上了这条下坡路,并非他爱走“下坡路”,而是只有在这条路上,他才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是众人景仰的,无论眼下,还是路的尽头,但他永远也不愿俯视,稍一向下看,满眼就都是灰土土的“死人”和路旁零零散散的像****一样的坟墓,他是把“死人”宽泛了的,那些泥古不化、守旧、愚昧的人都是“死人”,甚至所有的规章制度、世俗牵绊也都可以用死来形容,这样定义并没有辱骂此类人的嫌疑,他只是觉得“死人”和“教授”、“****”、这些名词一样普通,并无区别,并无歧视,况且,你若看开点,死也并非生命的尽头,有些人反倒认为死是生的延续,史铁生说:“我甚至盼望站在死中去看生。”死地之风景独好可见一斑。

昂着头,以一种奇异的姿势走完这条路是享受且心酸的,不说淫淫她们的鄙夷,单只自己,也时常忘记坚持的目的,以至怀疑坚持本身。

小姑家门口永远是一层不染,像刷成栀子花白的马桶,让你不忍拉屎。

小姑坐在前屋后门纳鞋底,穿一件钢蓝窄边短袖,一条麻灰腈纶裤,像堆满了死蚊子,面色深沉如锅台里烧尽的干草,了无生气,跟死了男人似的。见他们来了,突然咧着大嘴笑,泛黄的牙齿有玉米大,着实把她们吓得不轻,小姑朝堂屋喊,郑颜看见淫淫来了跑出来,马尾甩过来甩过去,风情万种,她长得珠圆玉润,近些可见豆大的酒窝,这个人好像哪里都在笑,又好像哪里都是自然,叫人满心欢喜。

小姑也不问她们想吃些什么,直接搬一个大西瓜上桌就要杀,夏天,到哪都是吃西瓜,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总也吃不厌,香屎说:“小姑别杀,我们刚吃过。”小姑只当她客气,仍要杀,说:“这是我自家种的,比外面卖的甜。”笛笛说:“刚才吃的就是我家种的。”金恋犹豫着放下刀,想了想也没什么能招待客人,郑颜轻声问丽莎她们:“你们想不想吃莲蓬?”还没等她们回答,小姑说:“对了,我竟忘了,你们坐着,胶靴被人借走了,我去拿。”

香屎循着花香来到院里,见东西两个大花池子,却只有一株牡丹和茉莉开着花,有几只米蛾子飞来飞去,她喊暴毛过来看,说:“这种牡丹开不大。”郑颜也跟了过来,暴毛说:“你家的植物大多是观叶的,而我家呢都是赏花的。”遥远说:“花谢了就没了,叶一年四季都在。”暴毛假装要踢他,他跑进屋里和金Sun、笛笛搓麻将去了,丽莎问:“小姑还要多久才回来?”郑颜说:“按理早该回来了。现在还没回,八成是有事在那叙上话了。”丽莎也进了堂屋和他们玩起了麻将,呱啦呱啦,咣,嚓,这就是夏天午后的声音,一直持续到金Sun离开陨石村都没有改变,走了以后,也还是得继续下去,到了冬天,就成了咣当咣当,碰,嗖。

淫淫听得聒噪,一个人走到门外透透气,郑颜走过来问她:“开学你还要选谁的课?”淫淫说:“张汝银教授的《老子》讲的太烂了。我没学好,要重修。”

“啊?他不是教数学的吗?”

“是的,人说‘千样会不如一门专’,张教授根本就不懂《老子》,开学第一课他就说:‘我知道你们也听不懂,所以就简单讲一讲,’其实是他自己知识浅薄。”

“那你还选?”

“你望眼看看,这里还有好教授吗?都是一路货色。”

郑颜赶紧捂住她的嘴,把她拉到屋里,说:“你怎么这么大胆?敢辱蔑教授,让人听见了你要受处分。”

淫淫不平:“都是****赵害的,暗里与教授私相授受,明里还要我们尊师重道,也不看看他们还有没有点人样。”

郑颜说:“反正我是学不下去了,帮家里干几年农活,也就该走了。”

淫淫说:“我要考学,我要上最好的大学。”

说着说着一个身穿杏黄色碎花短裙的女孩跑了来,一双白球鞋很显眼,“呀,你家有客人。”那女孩闪着大眼睛,两只手摇着辫子梢。

郑颜去揽她的臂,说:“是的,明天我再去找你。”那女孩说:“别,我来。”说完又蹦蹦跳跳走开了,顾盼生情。

郑颜对淫淫说:“她是我同学,经常这个时候来找我玩的。”淫淫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被高墙遮住了,在这条巷子里,格外凉爽。

郑先生和小姑一道回来,一高一矮,很滑稽,看起来不像夫妻,郑颜说:“阿爸下班了,我要烧晚饭,一会你们自己去。”

小姑把孩子们都叫出来,带她们到东边的池塘去摘莲蓬,郑先生说:“我去吧,你太矮,回头别掉进去。”大家笑笑,小姑坚定地把胶靴背在身后,说:“你上班累了一天了,好好歇歇,别干活。”郑先生只得作罢,说:“那——我跟你们一块去看看。”

在小姑家东边有一条臭泥沟,没人管,越过去就可见一大片莲池,大多莲花都谢了,偶尔几多隐匿在莲叶中,偷偷过着初夏。金恋下塘里,整个下半身都没在了淤泥里,池中心有一朵将谢了的莲花,颈不知怎地断了,耷拉着脑袋,几丝花蕊还意犹未尽,钻到金恋头发萿里。

郑先生在岸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香屎姊妹俩说着话,他本斯文,像个教书先生,暴毛赞他:“您和我父亲一样,讲话不多,但掷地有声。”如此一说,站在一旁的淫淫倒格外留意了一下,只见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戴着黑框裹银边眼镜,头发不长,但顶上烫了几绺波浪,穿着也大方合体,还喷了廉价桂花香水,淫淫小声问金Sun:“他一老爷们大夏天的怎么还喷香水?”金Sun扑哧一笑:“他呀,满屋子都是桂花香呢!”

香屎凑到岸边一棵大槐树下,张望着寻觅小姑,喊:“小姑,您别摘了,我们吃不多。”金恋扒开一扇荷叶,笑着说:“你们难得来一趟,带点回去。”分明可见嘴角边已落了一颗牙齿,郑先生也说:“她们城里来的,还缺这个?你上来吧。”又转身对香屎说:“你小姑就是疼小孩,你们来了她高兴。”香屎说:“小姑,天已经凉了,我们要回去了。”金恋这才作罢,感觉好像怠慢了客人似得,悻悻上岸,满身泥泞,边走边努着嘴说:“不回,在这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