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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们到达即墨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了。r

时年三月,天下尽春。即墨城靠海,种柳,柳絮被海风一吹,毛茸茸的往人鼻子里钻,我每打一个喷嚏,就喷出一团白乎乎的絮状物来,像是鼻涕一样,街上行人避走不及,我的苦闷无处发泄。r

包金刚和金需胜奔走于各个谋士之间,要见上他们一面还得事先预约,我就无语了。r

我也不想去找长歌海月打发时间。他永远是即墨城一朵奇葩。行军打仗的日子里,物资有限,人人只求温饱,我某日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面黄肌瘦,像是一朵小白菜,我都这样了,可想而知底下的人。r

可长歌海月不同,他在他豪华的车辇里醉生梦死,我几次去找他,不是看到他腰上跨着一个起伏的女人,就是看到他背对着我,面前高椅上一个女人大张着双腿娇喘连连。r

姿势之丰富,态度之豪放,令我瞠目结舌面红耳赤,不知不觉竟学会了几种,只是一想到再也不能与商陆一试,顿时觉得自己心思龌龊。r

所以我说长歌海月是一朵奇葩,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他在车辇里吃喝玩乐,他的部下门客谋士却在出生入死给他卖命,不起义造反简直是个逆天而行的奇迹。r

我现在唯一的乐趣便是收白玉京那个眼线关于商陆的消息,自我提出非议,说上回那消息太简短以后,这回来的消息有些长:东川王近日安好,只昨夜于月下饮酒,烂醉。r

我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又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觉得心尖像爬满蚂蚁,急得上火。r

我冲到包金刚那里,劈头把纸条扔给他:“下回!让那眼线再详细点!为什么饮酒,为什么烂醉,在哪里饮酒,旁边有没有女人,统统写清楚!”r

包金刚呆若木鸡,反应过来以后,无奈道:“公主,要不我把那眼线调到东川王府去?”r

“好啊。”我高兴地点头,“反正商陆也是我们对头,调查清楚总没坏处。”r

包金刚用一种看朽木的眼神看我,像是在说,朽木都还能孵朵蘑菇什么的出来,你连朽木都不如。r

我觉得如果能得到商陆的具体情况,别说孵蘑菇,让我孵豆芽都行。r

长歌海月的部队浩浩荡荡从玉璧城开到即墨城的时候,以为会招到抵抗,谋士们准备了三套方针,准备见机行事拿下即墨。r

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即墨人见了这秣马厉兵,毫无抵抗,即墨督护亲自开了城门迎接,我们就这么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即墨城。r

后来我才知道,即墨,江湖人称小桃源。百姓没受过什么战乱,每日出海捕鱼靠海吃海,且督护又是个爱月下饮酒花前作诗的雅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于是打着为民着想的旗号,不战而降开了城门,还特意为长歌海月在海边滩涂辟了一块平地,供军队操练。r

我前几日似乎看到了这位督护的身影,他出没于长歌海月的帐中,两人像狗见了屎一般,相亲相爱地互相交流饮酒、耍乐和玩女人的心得体会。r

几日过后,军队亦操练齐备。今日,便要出海了。r

这一日晴空万里,长歌海月几十支船舰排在港口,桅杆与风帆将碧蓝天空都遮了半边,天地间寂然无声,只有咸湿的海风吹来兵戈金属的气味。r

我站在甲板上,看着底下将士三万,铁甲银枪,仿佛天地间都回荡着一股豪气,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r

即墨城的督护在港口给我们送行,依依不舍地对长歌海月道:“长歌公子,待下官酿出那仙芝美酒,再来同你痛饮一场。”r

“好说,好说。”长歌海月笑呵呵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假若他不是瞎子,笑起来该是何等绝色风采。r

不过他自上了船以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r

因为他晕船了。r

我笑死了,我不能想象像长歌海月这样自大自傲的人躺在床上作死的样子。r

船上颠簸,晕船少不了呕吐,他又有洁癖,想必这几日肯定过得生不如死。r

果然,送到他船舱里的食物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他带上船uff08床uff09服侍他的几个侍女也被骂得狗血淋头,成天一副苦大仇深地里黄的小白菜样儿。r

我心里阴暗,莫名高兴地笑了几日,后来发现不对劲了。r

长歌海月虽说在我看来就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但在他手下眼里,有一种神奇的威望。这几日他因为晕船几日不曾现身,底下的士气都有些动摇。r

虽说自我们出兵海上以来,鲜少碰到商敬之手下军队的抵抗,即便有也不过零星几个不成气候,但士气这事可大可小,史上以少胜多以寡敌众之事亦不是没有,长歌海月再这样闹脾气下去,也不是个办法。r

于是我想了想,决定亲自去服侍这位爷。r

刚踏进他船舱,他便冷道:“滚出去。”r

眼盲之人,其他感觉会比常人敏锐,这话确实不假。r

我默不作声地绕过地上狼藉的物件,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长歌海月。他几日未进食,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而虚弱,只是脾气还是大得很。r

“我说滚出去,你耳朵聋了?”r

说话声音微弱,中气不足,但颐指气使的嚣张还是在的。r

嘁,这个纸老虎。r

我走过去,把他从床上拖起来,趁他开口怒斥之时将一勺白粥塞进他嘴里:“吃下去!”r

“滚!”他大怒,想抬手乱挥,结果因为气力不足,趴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又干呕了几声。r

我在床边上嘲笑他:“看吧,谁让你不吃东西,连胆汁都吐光了。”r

他缓过来,惊怒道:“你是云小茴?!”r

我觉得好笑:“不然你以为还有谁愿意来撞你枪口?”r

长歌海月顿了一下,而后简直是暴怒:“你给我出去!”r

我又趁机塞勒一勺粥。r

他怒不可言,吧唧一口吞下去,又开口骂我。r

他想推我,但又因为看不见,只能胡乱挥着手。r

我有些内疚,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残疾人,但这个念头在我看到他生龙活虎破口大骂的样子时打消了。r

“来人!”r

一勺粥。r

“滚开!”r

一勺粥。r

“云小茴你狗胆包天以下犯上罪不可赦!”r

嗯?这么多词儿?好吧,三勺粥。r

我就这么在他骂人的间隙喂完了一碗粥。r

我猜长歌海月从小到大都没有被人忤逆过,一定是众星拱月娇生惯养地长大,依他这么心高气傲的性子,被我折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大概也没有别的心思想晕船不晕船、呕吐不呕吐这种事了。r

所以这一碗粥喂得出奇顺利。r

我把空碗一放,道:“行了,我其实很能理解你。可我既不是你喜欢的人也不是喜欢你的人,所以你是得体也好失态也好,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至于这么装吧。”r

何况你恶心人的行径我见得还少吗。r

长歌海月安静下来。r

我见他有些萎靡,也好言相劝:“你喝了一碗粥了,感觉好点没?”r

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半晌转过头来:“还有吗?”r

这别扭的死样子呦。r

我乐呵呵地吩咐下去再煮一碗米粥,几日未进食的人,果然是挡不住香喷软糯的白米的诱惑。r

我对长歌海月说:“等会儿你自己吃啊。”r

“我看不见。”r

“少诓我。看不见也不影响吃饭。”r

他立刻做出一副傲慢的神情:“我吃饭都有人服侍。”r

我破口大骂:“滚你娘的!商陆抖没被我喂过,你知足吧!”r

“商陆?”他忽然神色一整,而后沉吟良久。r

我为自己的失言而后悔,也沉默不语。r

“原来你说的那个人是商陆,真是可惜啊。你们两一个是前朝公主,一个是当朝东川王,真是……孽缘!”r

他抚掌大笑:“有趣极了!”然后想了一下,“改日要叫我的戏班子以你们为原型编个戏本子,演出来我瞧瞧。”r

我愤然起身,白喂这只狗了!r

长歌海月开始进食后,整艘船上下欢欣鼓舞,就差放几支烟花普天同庆了。r

但他不知又开始作什么,指明要我去服侍。r

我嗤之以鼻,翻了个白眼,就当没听见。然而后来又转念一想,何苦与一个残疾人过不去。他再让人讨厌,究竟只是个瞎子,只能放纵自己通过别的感觉来获得满足,其实也是个可怜人。r

就当为我和商陆积德吧。r

于是我开始每天去他船舱报道一次。r

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有难度的挑战。r

你要如何向一个自出生便看不见的瞎子解释红是什么,妃红品红海棠红,黄又是什么,鹅黄杏黄樱草黄。你能做到吗?反正我不能。r

所以我们的对话一般是以下这样的:r

“红是什么颜色?”r

“太阳的颜色。”r

“太阳是什么颜色?”r

“红色。”r

“所以问你红是什么颜色啊。”r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这样的对话几次下来以后,我的脑筋络大批阵亡,深感疲惫。r

第二日我带了个暖手炉过去,在长歌海月又一次问起红是什么这个千古难题后,恶狠狠地拿这个烫了他以下,不耐烦道:“红就是这种感觉!”r

长歌海月瑟缩了一下,沉默良久,笑吟吟地问:“那松花色和秋香色呢?”r

我愤而起身。r

我们在海上行船七日后,到达沿海一个港口。r

不是每一座城池都如即墨那般品性温良,迎接我们的是港口上排列整齐的一万大军。r

我做公主时,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我清楚云氏皇朝的兵力分布与强弱,商敬之不费一兵一卒发动宫变,他的傀儡皇帝上位以后,三年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动荡与武力斗争,所以如果我没预料错的话,商敬之现在有的兵力,数量应与我父皇在位时无多大出入。r

一万兵力,大概是商敬之所有军队的五分之一,且因海上行军比陆地快,为了赶在我们之前,他肯定是就近调入了这支军队。r

兵家曰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们如此仓促,后方供给未必比我们好到哪里去。r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长歌海月,他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与我登上甲板观战。r

说是观战其实不妥,看的只有我一个,他只是站立在那里,神色肃然,时而侧耳倾听兵戈交接的声音。海风将他宽大垂地的长袖吹得猎猎鼓胀。r

有那么一刹那,我有点理解为何他的部下对他敬若神明了。r

接下来我在甲板上,观看了我此生难忘的一战。r

先是自我们的战舰上,铺天盖地地射出了一片箭矢,对方毫无防备,霎时自乱阵脚。r

于是劣势一瞬间转为优势,船舱打开,长歌海月的部队以方阵为形,打头的三行每人举铁盾,每往前推进一步,便大吼一声:“杀!”r

杀声震天。r

远处海面上扑啦啦掠过一群海鸟。r

这场短兵交接的结果并不意外。长歌海月的部队像一只黑色的铁甲虫,缓慢却又残暴地蚕食了对方。r

我在甲板上因亲眼目睹了一场真实的战争而战栗,久久不能回神,长歌海月却已经下令,抽调人马组成小分队,掠夺一切可掠夺搬走的物资,直到指挥官报告接下去的行程物资已足够,才下令撤退,也不留一兵一卒防守他们打下来的城池,来得快去得也快。r

我知道,他纯粹只是为了收集物资。r

长歌海月从来不是一个良善的人,这我早就知道。只是看到此番情景,看到那些穷苦的百姓被抢去粮食,我心里终有不忍。r

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长歌海月忽然开口:“云小茴,你动恻隐之心了?”r

我一惊,他虽是个瞎子,却比普通人更能揣摩人心。r

我不语。r

他点头:“难怪你会和商陆分开。要成大事,你不够狠心;要安于内心,你又不够甘心。不上不下,最终一事无成。”r

我被他打击得豆腐心碎成了饺子馅,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王襄雪的一句话:你配不上商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