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茶镇谭家后山的南山别院,是一座两层高的小竹楼,格局不大,却是精巧玲珑,看得出颇费了一番心思。当年是谭老爷专门买了块地,请工匠造了这楼,给朱秋月当做居所。r
这里自从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火后,就成了谭家人的禁地。谭夫人带着谭老爷上了马车,便一路往这边行来。r
到了地方,马车停下,魏大富扶着谭老爷下了马车。r
谭老爷一看这个别院就愣住了,他吃惊的回头看着谭夫人。r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r
谭夫人看着这栋烧毁后重建的房子,记忆涌上心头,一瞬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她冷冷的说：“这么多年,你一直害怕来这,但今天,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她指着房子,“这间房子里装着什么!”r
他们俩走进楼里,踏着木梯上到二楼,在一间房门口停下脚步,谭夫人将紧闭的房门猛地一推。r
房间里十分昏暗,日光照进来,模模糊糊的看见屋内一把躺椅,上面坐着一个长发的女人。 r
谭老爷走近,他辨认着躺椅上坐着的女人,她头发花白,目光呆滞,面目苍老,怀里抱着一个枕头,已经完全不见当年的秀美风姿。 r
谭老爷看着她,老泪纵横。r
“她……她是……”r
“她是朱秋月。”谭夫人漠然道。r
“秋月？!”谭老爷还是不敢相信,一直以为失去的爱人,居然还活在这个世上。r
“二十多年前,她在这个房间里产下了那个野种,她将孩子交给了高江之后便自己点了火……是我救了她!可惜屋顶上的一根横梁砸中了她的脑袋,从此以后她就变得痴痴傻傻。”谭夫人缓缓叙述当年的后续。r
谭老爷完全惊呆了。r
谭夫人继续道：“我养着她、伺候她、给她医病就是为了有一天,她能告诉你所有的真相!朱秋月带给你的不是爱而是刻骨铭心的耻辱……”她乞求地望着他,“景然,你现在总该相信我了吧!”r
谭老爷泪流满面的看着朱秋月,他颤声道：“秀杰,让我单独和她待一会,好吗？”r
谭夫人一愣。r
“求你了。”r
在丈夫的恳求下,谭夫人只能绝望的转身出去。r
门在她的身后缓缓关上。r
谭老爷一步步的走到朱秋月的面前,蹲下来深情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的面庞。r
“秋月……我的秋月……是我毁了你的一生,如今我只能用命来还了。”r
而一门之隔,谭夫人绝望和痛苦立在原地,揪心的疼痛让她抓着自己的胸口。r
云霞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目中不忍,她比划着手语问道：“夫人,您为什么要让老爷来见她？”r
谭夫人颓然道：“景然是我的男人,我总不能让他真的死不瞑目……”r
这时,她们听见房间里传来“咚”的一声,云霞和谭夫人看着房间的门,意识到什么,她们将门狠狠撞开,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r
谭老爷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朱秋月痴痴的搂着他的上半身,如同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轻声唱着摇篮曲。r
“睡吧,睡吧,宝贝要听话……”r
谭夫人就这样静静的望着,没有上前去惊扰他们,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满布脸庞。r
第二天,晨光照耀乌茶镇,天蓝的惊人。谭明凯与高秋朗在院中并肩而行。r
“秋朗,虽然我们相识的日子不长,但我对你总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真是有些舍不得你走。”r
高秋朗拍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的说：“别这么伤感,也许很快,我们还会见面。”r
谭铭凯没有听出异样,摇摇头给高秋朗递上一盒茶叶。r
“这是我们谭家的招牌茶叶,带回去给六爷尝尝……”他微笑,“略表心意,不成敬意。”r
高秋朗接过,说：“客气了。如果你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尽管联系我,电话或者写信都可以。”r
谭铭凯点头,痛快说：“我一定会的。你是我回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第一个感觉能交心的朋友。”r
二人相视,默契天然。r
这时,谭家大门开了,谭夫人带着云霞和魏大富从门外走了进来,她神情呆呆的,双眼红肿,脸色憔悴得十分厉害,就连看到谭铭凯,也没有半点反应。r
谭铭凯和高秋朗都有些诧异看着这一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深切的悲痛。r
谭铭凯叫道：“妈,你们怎么了？”r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见紧随其后的两个仆人抬着一副担架走了进来,担架上躺着一个人,白布蒙住了全身。r
谭铭凯心中猛然一沉,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冲到担架前,而他身后的高秋朗抬起脚,还没落下,又收了回来。r
魏大富在一旁悲声道：“少爷,老爷他……走了……”r
谭铭凯和高秋朗瞬间呆住。r
而这时谭佟茶庄里,因着今年的新茶就要交易上市,正是忙碌时节。茶庄里的工人进进出出,将一包包烘焙完成的茶叶拆分入罐,放上柜台贩卖。r
佟耀东昂首走进铺子里,一路指挥。r
“……把这些陈茶都给我撤了!换上新的……”r
账房先生跟在他身后,一边询问着：“少爷,往年咱们制茶砖,都是两成春尖做盖面,三成春中茶做二盖,五成春尾茶做茶底,可今年配料中的尾茶不够啊!”r
佟耀东哼了一声：“习惯不会改啊？!两成春尖不变,春中和春尾茶各四成……还有,撒在表面的毛尖也多加一些,这样茶砖的质量能再提高点!”r
“可老例的规矩没这样过啊,这里外里,可就亏了。”r
佟耀东一撇嘴,起身拍着账房的脸。r
“老爷子,记着,钱没有脸重要!……库里,盘点了吗？!”r
账房低头,小声说：“还在盘……”r
佟耀东立时骂道：“废物!我现在就能给你盘清楚了!库中春尖茶两担,春中茶四担,春尾茶五担,其中还有一担是去年的陈茶剩下的,对吗？!”r
佟耀东平日里混归混,做起生意来,从来不差事,自从谭铭凯留学海外,茶庄里大小事务都由他一手担起。此时他走的累了,在一旁的檀木椅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拿着自己的紫砂壶仰头便灌。r
账房谄媚道：“少爷,您记性真好!”r
“那你还记不记得多长时间没回家睡了？”佟丝若的声音在茶庄门口响起,只见佟大小姐一脸嗔怪的神色,走进来直接戳了戳自个不像样的兄长。r
佟耀东扬眉,问道：“锦华让你来的吧？”r
丝若默认,继续劝道：“哥,你还是多回家陪陪嫂子吧。”r
佟耀东嗤鼻：“现在谭佟两家的茶庄、还有咱家的典当行、绸缎庄……全是我一个人打理着,你没瞧见我忙的四脚朝天？!”他呼一口气,“不过,现在铭凯回来了,就能松口气了。”r
丝若却不理会他的生意经,提起铭凯,眼神朦胧的问：“哥,你感觉,我和铭凯之间,是爱情吗？”r
这突然转移的话题让佟耀东一呆：“爱情？”r
丝若鄙视的扫过他一眼,说：“算了,跟你说也没用,你不懂。”r
“跟锦华,我确实不懂；”佟耀东也陷入遐想,“但看见如意,我就懂了……我一想到如意,就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她。”r
丝若叹气：“你真的喜欢如意？”r
佟耀东学她：“是爱情。”r
丝若看着佟耀东那副无赖的样子,心中一叹,认真劝道：“这话嫂子知道了,会伤心的。”r
佟耀东不以为然的说：“我还伤神呢!”他撇撇嘴,望着自家悲春伤秋的妹妹,说：“行了,你就踏踏实实的等着谭家的花轿吧,等谭老爷驾鹤西游了,你就是少东家的太太……”r
正说着,佟家管家进来。r
管家说：“少爷、小姐,谭老爷过世了。”r
佟耀东一乐：“瞅你这马屁拍的,我就是随口一说……”r
管家急道：“谭老爷真过世了!老爷让你们赶紧回去!”r
佟耀东和丝若这才大吃一惊,佟耀东二话不说,匆匆起身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