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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七曲:夜深忽梦少年事(4)


  “好,很好!”秋霜难以置信地笑了。时至如今,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竟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风水轮流转,风水轮流转啊!陈恩静,当年在厦门,如果不是我让你到阿陈灵前唱南音,如果不是我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没有嫁给他,你会有今天吗?”

  可今日这女人竟不肯让她见阮东廷一面!

  恩静原本已经不想再和秋霜多说,可对方话既至此,她原本往里走的脚步还是停下来了:“何小姐,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今天的你绝对不会有机会站在这里说这么多。”她抬眼,想到那几个莫名其妙的监控器,冷厉的目光与秋霜的歇斯底里形成对比,“在你对我、对初云、对阮家做出那么多事后,你以为自己还有资格站在这里吗?”

  “我没有!我说过一百遍了,监控器不是我装的,初云也不是我害的!”她简直要疯了,“陈恩静,我现在不想和你争论这些,你告诉我,快告诉我阿东去哪儿了,你快告诉我啊!”

  “我不知道!”

  “你骗我!”歇斯底里的怒吼终于伴着眼泪,从这女子身上爆发,“你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恩静愣住——不敢?

  “是因为你知道,其实阿东现在真正需要的人是我吧?他真正需要的,是我的解释吧?所以你怎么也不肯让我接近他,是这样吗?”

  恩静简直想要赞叹她丰富的想象力:“何小姐,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可秋霜一个字也不肯相信。房内灯光昏暗,那插上门卡后便自动亮起的廊灯,照亮她泪迹斑斑的脸。

  “你知道吗?当初阿东说要娶你时,我是第一个赞成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恩静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第一,因为我相信他不会爱上你;第二,因为我相信即使他不爱你,你也会好好照顾他。因为那时的我真的以为自己很快就要死了,而你能够照顾好他,在我死后用一辈子时间好好照顾他。可是陈恩静,现在情况改变了——我没有死,我的病好了,我还很爱他,我对他的爱不比你少一分一毫!”她顿了一下,目光陡然间清醒而坚定,“所以为了他好,你是不是该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恩静都听得清清楚楚,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秋霜迫切地看着恩静。她越迫切,恩静便越冷静。

  许久,恩静才开口,一个字一个字道:“知道吗?你说这些话,真的很荒唐。”

  “荒唐吗?”秋霜却笑了,“那一定是因为你没听过鸠占鹊巢的故事。”她冷冷地盯着恩静,一字一句地说,“鸠将蛋产在鹊类的巢里,它的孩子只要一孵出,就会把别的鸟蛋推出巢,而陈恩静,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知道吗?你在费尽心思地将我从阿东身边推走,让阮伯母恨我,你就是那只忘恩负义的鸠你知道吗?”

  再也无法沟通了,秋霜的目光从最开始的疯狂渐渐转化为冰冷。

  再看一眼陈恩静,蓦地,她转过身去。

  此时却听到恩静说:“如果你真的是那只无辜的鹊,又为什么要隐瞒病情?”

  她消瘦的背一僵,冰冷的杏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是凄楚?

  身后的人不得而知。

  “为什么要隐瞒病情?”秋霜的声音又低又弱,又似是添进了无数自嘲,“有时候,我也想问问当时的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呢……”

  话落,那瘦到病态的身子蹒跚离去。

  第一次,恩静在嚣张的何秋霜身上看到了落寞。

  阮东廷大概过了一个星期才回来,却是满脸凝重,一边开门进房一边还拿着手机吩咐:“把病房号给我……”刚进门,只换了件衣服,便又要出去。

  恩静一看那神情便知有事发生:“怎么了?”

  “秋霜在医院里。”

  “医院?”

  顾不上回她的话,他已经踏出了房门,连影子都不见了。

  阮东廷赶到医院时,阿忠正焦急地候在门口:“先生,打听出来了,是兰桂坊里的一个酒保送来的,说是何小姐在他们那儿连喝了几晚酒,没想到在昨晚突然昏厥了。”说到这里,他匆匆瞄了一眼病房,又低下声音道,“医生说,是因为抗排斥反应的药停太久了,新换的肾脏没办法适应。”

  阮东廷的浓眉本就已经拢起,这下看上去,皱得更紧了。透过房门上的窗,他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张苍白消瘦的脸。

  推门进去,被安排过来照顾病人的张嫂“哎呀”了一声,欣喜地转头对何秋霜说:“小姐,先生来看你了!”话说完后,她就识相地退了出去。

  床上的女子却没那么好的反应能力,看了他好久,无神的眼眨了好几次,才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阿东?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哪里会是做梦?眼前正是她所熟悉的阮东廷的脸,阮东廷的声音。眼耳口鼻都是她熟悉的那个人的。

  她胸中无数翻滚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他制止:“别起来。”可那只手刚伸出,就被秋霜紧紧地抱住,就在他伸手想制止她起身的那一秒,秋霜死死地抱住了那只手,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

  “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来了!”滚烫的泪水簌簌滑落,几乎要灼伤他的手背,“阿东,你恨我,你恨我对吗?”

  阮东廷沉默了。

  “说你恨我啊!”这女子这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倒让不知情的人疑惑,她究竟是想被恨,还是不想被恨。

  可阮东廷不是那个不知情的人,他读出了言下之意。

  果然,又听到她凄哀的声音:“所以,已经连恨都不肯给我了,是吗?”

  黑漆漆空洞洞的眼直勾勾地对上他的,对上那双幽暗深邃的眼。

  阮东廷还是沉默了。

  原本死死握着他的那双手已经丧失了力气,软软地滑了下去。

  “是啊,怎么会是恨呢?”秋霜的声音有些自嘲,“再怎么说,恨也是需要感情的吧?要是换了五年前、六年前、七年前……”

  “好了,别说了。”

  秋霜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那时候,你和我,哪里要谈爱或恨呢?哪里还需要欺骗呢?”她轻笑了一下,目光突然飘忽了起来,“那时的我们多么相爱啊,不管我再任性再无理取闹,你都会包容我。可是后来呢?”

  “别再说那些事了,秋霜,上次我已经说得很清楚……”

  可她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自顾沉浸在陈旧的回忆里:“还记得吗,决定要娶陈恩静的那一晚我问过你,‘你怎么可能一直陪我,陪到我死了再去考虑终身大事呢?’就是因为这句话,你才想到要娶旁边那个唱戏的吧?因为她穷,又没地位,可只有娶了这么穷又这么没地位的女人,你才能不受阻碍地照顾我啊!要是娶了其他名门千金,就算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只剩下照顾和被照顾的关系,可试问又有哪个千金能容忍呢?所以那时我多庆幸她出现了。反正我的时间也不长了,那女子又待你那么好,等我死后,你到底是要爱上她还是一辈子都有名无实地和她过下去,那都是你们的事了。可是阿东,我没有死,我竟然没有死!”

  “在你渐渐将心移到她那边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死。”一颗眼泪从秋霜的眼眶里滴下来,“好尴尬,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时之间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反驳她的这一句“尴尬”。

  好尴尬,对不对——哪里会不对呢?

  她的目光散乱地在这房间里游移:“你真的以为我不想告诉你吗?怎么可能?我多想看看你得知这个消息时高兴的样子。”她的声音轻轻的,“可我不敢,我不敢告诉你。因为我知道,高兴过后,随之而来的一定就是最尴尬的场面,到时候我和你该怎么办?明明你一早就说过了,你要照顾我,你只是要照顾我。”伴着不断滚落的泪,她笑了一下:“可如果我已经不需要你的照顾了呢?如果我已经不是个病人了,如果我的身份只剩下旧情人了,阿东,你和我之间,在你的心已经彻底转向陈恩静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连爸爸都看得出来,就连爸爸都懂得和我说,如果让你知道我的病好了,我们之间就完了。我好怕,好怕……”她激动得一度说不下去,可后来还是断断续续说完了,“我好怕你会左右为难,可我更怕你一点都不为难,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阿东,你一定知道的吧?在你对陈恩静越来越好,在你对她的感情浓得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时,你对我、对我们的关系,会不会连为难一下都不再愿意呢?”

  说到这里,她飘忽的目光终于还是移到了他的眼睛里,与他眼底深刻的痛楚相接。

  那是实实在在的痛楚,为了过去,为了昔日爱人在混沌的情感中痛苦地挣扎,可她知道,唯独不是为了爱情。

  秋霜的眼泪又落下来:“所以我宁愿就这么拖着,一直拖着。”

  “你这又是何苦呢?”男子沉重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

  “苦吗?”她却笑笑,“不苦。”

  阮东廷沉声道:“既然病好了,你就该有新生活。”

  “新生活?”秋霜摇着头,“阿东,我最怕最不想听的,就是你的这句新生活。”

  新生活意味着什么?不就是意味着离开他,离开这段“照顾和被照顾”的关系,彻底断了与他的最后一缕关系吗?

  那叫新生活?那是什么生活!

  “我根本就做不到,”她的声音里满是自嘲,“那三十万支票,你也知道,是我栽赃给陈恩静的。因为我好怕,我看着你对她一天比一天好,我好怕!可这种怕,在发生那条钻石项链的事情以后,就彻底幻灭成绝望了。我跟你说了一百遍,那条项链不是我塞到她包里的,可是你不信我,这么严重的事你竟然不信我!”她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想到那日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她的心在微凉的晨光里,碎成一万片一亿片:“阿东,你怎么可以不信我?怎么可以!”

  她突然急促地喘起来,大概是急火攻心伤及心肺,突然,她痛苦地捂住胸口。

  “怎么了?你怎么了秋霜?”

  “我告诉你阿东……”

  “别说了!”

  “阿东……”

  “好了别说了!”他捂住她的嘴,她却如八爪鱼迅速缠住了他的脖子。

  那是十几个春秋午夜梦回里最熟悉的怀抱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远了?

  她紧紧地抱着他。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或许,神才有答案吧。

  病房外的人影,渐渐远离。

  陈恩静走出了医院。

  三分钟前,当她从秘书处得知何秋霜的病房号匆匆打车赶过来时,在病房一米开外的地方,被张嫂给拦下。

  老管家吞吞吐吐:“那个……太太您、您……”一句“太太您还是别进去了”怎么也说不出口,却越发挑起了恩静的疑心。张嫂越是迟疑,就越是让她觉得一米之外的那一处有什么正在发生。果然,她越过张嫂走过去后,就在房门外,恰好看到了那对男女拥抱的身影。

  她梨花带雨,而他呢?看不到脸,恩静却清楚地看到了缠在他脖子上的那双手,抱得那么紧。

  她走出了医院。外头日光大好,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人潮疾速地往同一个方向涌去,这城市如此之繁忙,似不知日光太猛烈,人偶尔也需要停下来歇一歇。

  恩静伸出右手去挡那明亮的日光,却突然感觉左手拿着的包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拉,抽离了她的掌心。

  恩静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被那个力道往左扯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旁边有人惊呼:“天哪!抢劫!”

  那个刚拉扯过她的黑影迅速往人群中奔去,随即有另一个高大的身躯迅速追上去:“站住!”

  整条大街人影幢幢,被日头照耀得清晰而明亮。好半晌陈恩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是的,她被抢劫了,就在一分钟之前!而有仗义者已经替她去追那个劫匪了!

  追到街的尽头再转弯,人潮终于退散之时,她竟看到三四个黄发混混正围着一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子。很显然,就是刚追出来要帮她拿回包的好人。

  那好人一看到她就低咒一声“不妙”,干脆放弃那个包,跑过来拉住她:“跑!”

  可抢到了东西的人竟不肯放过她。他们一看到恩静,彼此递了个眼神便举刀冲了过来。还好拉着她的人跑得够快,可跑到巷子口时,她还是被一个黄毛抓住了手,那尖锐的刀在日光下闪着明晃晃的光,然后就划开了她的手。

  有鲜红的液体涌出来,带着温热的腥气。

  好人低咒一声,却连一秒钟也不敢停,加足了马力拉着她更快速地跑。恩静只觉得日头晃得人眼花,终于,在大片人潮再度涌入视线之时,她听到拉着自己的男子高吼:“阿sir!阿sir!”

  周围的人纷至沓来,她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有男子的声音在飘荡,是刻意压低的那一种。

  “我不知道,可就觉得不是单纯的抢劫案……”

  “为什么?因为这位小姐赶过来时,我怕对方人太多会伤到她,本来已经决定不追那个包了……”

  “对,他们不肯罢休……”

  “不,不!绝对是冲着这位小姐来的,我敢肯定,他们是故意把我们引到小巷里动手……”

  “每人都带着刀,不是普通的劫匪,要不是我先追出去,这小姐肯定已经没命了……”

  沙沙沙,沙沙沙……

  人声细碎如同铅笔落在纸上的声音,沙沙沙。也不知过了多久,恩静才听到一个公事公办的男声:“谢谢你,刘律师,有需要我们会再请你到局里协助调查的。”

  “没问题。”

  然后,世界一片宁静。

  想必一定是有人在找她,所以手机才会一直不停地响。送她来医院的人在晚餐时分就走了,她似乎知道,又似乎不知道,只感觉昏昏沉沉的,睁不开眼。直到感觉已经睡了一个世纪,天光乍亮时,手机铃声又尖锐地响起。这一回,恩静的眼皮才缓缓地掀开。

  “你醒啦?睡好久了呢!”护士连忙跑出去叫医生。

  手机停了一下,又响,怎么也不肯罢休。恩静被划破的那只手此时被包得像个粽子,她用另一只手去翻大衣。手机就放在大衣口袋里,所以包被抢走了,手机却还在。

  一接起,她就听到妈咪焦急的声音:“终于接电话了!恩静,恩静你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