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南市的一幢花园洋房里，郑以鼎和太太正坐在花园的凉棚下喝着下午茶。桌上是一套精美的英式茶具，和一份英文版的报纸。忽然门铃响了，郑太太想到可能是新来的管家，便对边上年轻的女佣说：“苏雯，去看看是不是新来的管家。”r
站在郑宅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李如辉手里拿着行李。他发现门前两侧有一层灰土，没有脚印，也没有车轮印，显然这里已经很久没有达官显赫来拜访。r
门开了，李如辉看到的是一个干净到有点素雅的村姑。看得出，她已经在城市里生活一段时间，差不多变白的皮肤，还略带些昔日生活的黑色，反而显出她的自然美。r
“你是新来的管家李先生吧？”这个女人说话还带有点宁波口音。“是的。”李如辉微笑着回答。村姑对着这个穿长衫，文质彬彬的先生微微一笑：“那你跟我进来吧。”说着转身给李如辉引路。跟在这个女人身后，李如辉发现她的身材还不错。r
郑宅是一座英式风格的建筑，花园里种满各式各样的花草，有几棵参天的大树，还有一个小的喷水池。李如辉进到花园里，见过郑以鼎和太太，草草聊了几句，大家都很满意。郑以鼎让苏雯带他去事先准备好的房间。r
李如辉继续跟着苏雯。走近看这幢建筑，红砖的屋顶已经老旧，长长的烟囱和塔楼的尖顶耸向天空，外墙上爬满绿色的青藤，屋门口是两盏深黑色的铸铁壁灯，地上的石阶有些残破。穿过黑白大理石地面的大厅，李如辉发现，深色的家具和护板都有些毛糙，宽大的门窗也有些变形。一切都像现在的日不落帝国那样，华丽古雅而又慢慢地在腐朽。r
李如辉很快就适应了当管家的生活。司机平时不住在郑宅，所以郑宅水电之类需要男人来完成的工作，都由李如辉来负责。他跟郑家相处得很融洽。r
李如辉一直觉得苏雯这个女人有点奇怪。她很能干，里外忙个不停，但她平时不是太在乎钱，闲下来的时候她偶尔会发呆，好像有什么心事。问了另一个佣人吴妈李如辉才知道，苏雯是四五年秋天从慈溪老家来上海的，她男人做生意让日本人打死了，她现在无依无靠，把郑宅当成自己的家。r
48年夏天以后，郑宅渐渐开始热闹起来。海军从英国接受了“重庆”号巡洋舰和“灵甫”号护卫舰。这批人46年走的，48年夏末才回到中国。上海的郑宅，一下子成了海军军官经常聚会的地方。r
这些人里有：“重庆”号舰长邓兆祥，第二舰队司令林遵，还有郑二公子的许多朋友，大公子也会带朋友来。他们经常会议论时局，有时候也会用英语对话，李如辉不是每次都能听得懂。r
每当有晚宴或舞会，吴妈、苏雯和郑太太就会忙得不亦乐乎。有一次舞会前，李如辉在调试留声机，调着调着他不自觉地跟着跳起舞来。郑太太看见笑了：“哎呦，李先生还会跳舞呀。”李如辉吓了一跳，马上不好意思的说：“读书的时候学过一点……。”郑太太心情特别好，对着苏雯说：“苏雯啊，你过来跟李先生学学跳舞吧。”苏雯有点不好意思：“我学不来。”郑太太和吴妈拖着苏雯，让李如辉教她跳舞。苏雯学不好，老踩李如辉脚，大家就一起笑。r
跳完舞洗碗的时候郑太太对吴妈说：“李先生是不是没有亲人，也没成过家？”r
吴妈回答：“是没成过家，他只有一个外地亲戚，我偶尔看到他在写信。”r
郑太太笑了：“你看李先生和苏雯怎么样？”吴妈也笑了：“李先生没来多久，就打听过苏雯的家世了。”r
郑太太拍着手说：“哎呀呀，这两个人要是能够在一起，可真不错呀。”r
1948年******后的第一天，郑以鼎有些愤懑，和陈绍宽通了半天的电话。原来10月10日，“重庆”号巡洋舰在海军司令桂永清的指挥下，用舰炮向解放军的塔山、高桥阵地猛轰，从此海军被推上内战的第一线。r
从那以后，来郑宅的门生晚辈开始少了，李如辉在郑宅的日子过得也越来越轻松。自从上次李如辉教苏雯学跳舞以后，她的心情变好了，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太太她们不断在暗中给李如辉和苏雯创造机会。当初李如辉从军只是为抗日，而且军统从来也没有重视过他，现在郑家人都对他不错，李如辉越来越喜欢这个家。大概是一直以来缺少家人的关爱，他很珍惜现在的生活，甚至开始把自己当成这个家庭的一员。还有一件事李如辉自己也觉得奇怪，他竟慢慢对苏雯这个小村姑有了些好感。r
谁也没料想到，********的大厦会像雪崩一样，如此快就倒塌了。1948年9月-1949年1月，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以后，国民党陆军那些经历过抗战的王牌部队，几乎全军覆没。国民党手里只剩下长江天险。r
和陆军不同，长期以来海军被称为贵族军种。当他们还是学员时，已经把人文精神、绅士精神和骑士精神当成信条。让这样一群“有灵魂的人”去参加内战，结果只能是适得其反。1949年2月12日，黄安舰从青岛驶向解放区，拉开了国民党海军起义的序幕。1949年2月25日，国民党海军最大的”重庆”号巡洋舰，在上海吴淞口宣布起义。一时间，海军内部风声鹤唳了起来。r
三月中旬的一天，大公子带来一个朋友，他们在书房谈了很久。李如辉当然看得出来的是什么人，但他并没有报告。r
没过几天，一辆甲壳虫状的别尔克轿车在郑宅门口停住了。车上下来一个佩戴青天白日徽章的人，他戴着墨镜留着山羊胡，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走路时手杖杵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响声。来人是来劝郑以鼎去台湾的。不久书房里就传出争吵声，结果可想而知。r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虽然国共双方还在准备谈判，但千疮百孔的国民党政权，已经是无可救药。一场席卷长江以南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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