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错落，绿水蜿蜒，一片树林葱葱向远。牛角山，落河村，正值上午，男人们都进山打猎挖山货去了，女人们都在操持家务，只有老人和孩子还有闲着没事干的。村头上，一个老汉正拿了一把细棍让几个小娃猜长短，河边上，几个老妇人正挥木杵，洗衣裳。
这时，一群黄发小儿手拉手排成排，蹦蹦跳跳迎面而来，齐齐唱着：“李打铁，刘打铁，打把剪子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去小桥脚下歇，螃蟹把我耳朵夹个缺缺。”
唱罢，一群孩子哈哈笑了起来，天真烂漫。忽然，一个稍大的孩子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把把人墙给撞开了，一群孩子纷纷跌倒。一个被撞的最狠的小娃娃拍拍屁股站起来，张嘴就骂：“死山虎，臭山虎，你撞我干嘛！”
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大孩子站起身风骚地扭了扭腰，闻言笑道：“哼，我李山虎撞鬼都不知道多少回，也没见哪个不长眼的敢跟虎爷我讨个说法，你哪来那么多干嘛？”他这话本说的大气，奈何脸上好像刚被人揍了一拳，右眼角红红的，平添几分滑稽。
这叫做李山虎的孩子是这村出了名的孩子王，偷鸡摸狗上山下河，没有他不熟练的，虽然年纪才十二岁，但长的高，身子骨硬，比他大的孩子都不想招他。但那被撞的小娃娃今天火气也大，继续叫道：“小鬼儿我不管，你撞我就是不行。我要找我哥揍你！”
李山虎闻言哈哈大笑，说道：“你哥？哈哈，你哥那一帮碎嘴们，刚吃我一顿好打，还在那边哭鼻子呢！哼，虎爷我最看不起背后说人闲话的男人了！”说着举起小拳头挥了挥，“看见没，磨盘大的拳头，我见一次打一次！”
李山虎正在抖威风，忽觉身后一阵风起，接着耳朵一疼，却是被人一把揪住了。没等他反应，就听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咬牙切齿道：“磨盘大的拳头是吧？见一次打一次是吧？”这女子一边问一边挥起另一只手狠狠抽李山虎的屁股，直打的啪啪脆响。
这叫钻心的疼啊，李山虎立马泄了气，连忙哇哇叫着求饶道：“老姐饶命，快、快松手，我今天可没偷懒啊，地也扫了，桌子也擦了，就连邻村吴老二送你那口大黑锅我都刷的明镜儿似的，哎呦喂，别打了！疼疼疼疼疼！”
李山虎疼的一阵胡言乱语，刚才那小孩见状哈哈直乐。李山虎气的牙根痒痒，奈何耳朵屁股都是火辣辣疼，不由得小脸憋的通红。
打了几下，女子总算是缓了下来。这女子是李山虎的二姐，长着一张蛮标致的瓜子脸，虽然一身的葛麻粗衣，但那身姿依然尽显娇小秀气。她气呼呼地掐腰怒道：“还知道我是你姐！天天给我惹事！上次要不是你跑去邻村非要跟人在山上划个界，那吴老二能知道我是谁！早知道我就不去领你，让人把你打死算了！今天竟然又把李二庆给打了，还把人新鞋给扔河里，庆嫂都找到我头上了你知道吗！”说着手上又加了一把劲。
李山虎眼瞅着耳朵要变麻花了，恐怕以后听人说话都得带回音儿的，连忙使出杀手锏，扯着嗓子嚷道：“哎呀，耳朵要掉了，娶不着媳妇了，大姐要是没嫁出去肯定不会这么干！哎呦！”
李山虎二姐一看这小子又在耍赖，怕他杀猪似的叫个没完，骂了几句索性松开手。没想到这李山虎刚才一直那么狼狈，竟然还时刻做着准备呢，他二姐刚一松手，他立刻兔子似的窜了出去，一溜小跑已经逃出老远，回过头来揉了揉耳朵做了个鬼脸，嚷嚷道：“母老虎，明天就让爹去找那吴老二要聘礼，等你也嫁出去我看谁还管我！”
李山虎二姐气的嘴都歪了，抄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去，亏得那李山虎动作快，嗖的跑开了，不然这一石头下去是真不用娶媳妇了，直接办白事就行。
李山虎听到身后老姐骂了一句“你这个小白眼狼！”，也不敢停，就直直的往前跑，跑了一阵还不放心，又绕着林子迂回了好几次，一直跑到小腿肚子都有点酸了，确认周围一个会喘气的都没了，这才停下身来歇息。要说他身体素质真是过硬，这一通山路下来，就是个成年猎户也得累够呛，李山虎倒好似才刚刚来劲儿。
正喘着粗气儿，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问话：“娃娃，这是什么地界？”
这一惊非同小可，李山虎虎躯一震，条件反射般就转了个身，差点没摔地上。回头一瞧，才发现不是老姐，却是一个老头。只见这老头身材瘦高，头上戴了个黑色四方巾，身上穿了件泛青蓝布袍，脚踩一双金线凤头靴。虽然这老头脸上皱纹深陷，下巴上的胡子也都花白了，但他那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身姿更是挺拔，看不出一点佝偻。
李山虎自觉刚才有点失态，挺了挺胸脯，反问道：“你谁啊，来这儿干嘛来了？”
老人显然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微微好笑，捻了捻山羊胡子，盯着李山虎瞧了瞧。李山虎只觉得老人的目光跟毛毛虫似的，浑身上下被瞧的非常不自在，刚想跑路，却听老人悠悠说道：“老夫走南闯北，一般都是老夫问别人想干嘛，或者别人问他们该干嘛，还真没有人问过老夫要干嘛。你这一问，老夫还真说不明白。”
李山虎听着头大，一下子没明白老头说了啥，最后咂摸出一点味儿来，斜着眼睛问道：“你不会是算命的吧？”
老头闻言一愣，哈哈大笑，说道：“也算。”
“骗子。”
“……”
“咳咳。小娃娃，老夫可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不信老夫看与你有缘，白送你一卦，你看灵还是不灵。如何？你是想面像，看手，还是测字？”
李山虎小眼眯成了两道缝，一脸的狐疑，最后哼了一声，说道：“测个大头鬼，虎爷我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要测字找我琢哥去吧！”
老人一愣，嘟囔了句“琢哥？”，那李山虎却已转身跑了，边跑还边嚷嚷道：“老头，别跟来啊！虎爷我最看不起耍嘴皮子的人了！”
老人看着李山虎飞速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花白的山羊胡子，两眼微微放光，笑道：“有点意思。”
落河村，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牛角山上有个瀑布。李山虎一路没停，径直就奔着那瀑布去了。等他终于爬上山腰，也不禁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他没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株大树上，刚才那蓝袍老人正站在一处高高的枝头，饶有兴致的往下看着他。
李山虎很快缓过劲儿来，轻轻走向瀑布。首先映入他眼中的，却不是那湍流咆哮的白浪，而是河边一块巨石上坐着的一个小哥。那小哥身材瘦小，看去比李山虎至少矮了半个头，一身麻衣显得微微臃肿笨拙，脸色蜡黄，只有一双眸子特别清亮，如同两汪深深的泉眼。此时这小哥盘腿而坐，手中一本蓝皮书本轻轻翻动，正看的神游天外，仿佛完全忘记了他身后就是虎啸鹰飞的巨大瀑布。
李山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呼吸平缓下来，慢慢走过去，蹑手蹑脚爬上石头，在那小哥身后轻轻坐下来，往书本上瞧了一眼，又偷偷看了看小哥，低声问道：“琢哥，又看的啥书？那老书生的书还没看完啊？”
“仙闻录。”那小哥也不去看李山虎，随意答道。
“讲仙魔的那本？你不是都看完了吗，怎么又看？”
那小哥还是不理会李山虎，眼睛盯着书说道：“这书洋洋洒洒数千字，一两遍怎么看得完。”
李山虎哦了一声，自讨没趣，便仰身在石头上轻轻躺了下来，两手垫在后脑勺下，两眼直愣愣望天。天空高远，蔚蓝的像要滴水。云朵飘飘，悠闲的像在散步。李山虎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琢哥，你说这仙魔真的会飞吗？那你说仙魔能飞到天上摘星星不？”
那小哥闻言终于放下书本，微微诧异的看向李山虎，眉头一皱，说道：“又跟人打架了？还被你姐抓了？”
李山虎气呼呼道：“打他都轻了！我就是没摸着菜刀，不然非叫他知道虎爷我这个虎字有几笔几画！他竟然说你就会看书，别的啥都干不了，就是个、就是个……早晚跟那个老书生一样死在茅草屋里。我日他先人，他是想一辈子窝在这山沟沟里了，咱可是要出去做大事的人。所以我立马就把他那双新鞋给扔河里了，奶奶的不出去穿什么鞋子，进山当猴子吧！”
那小哥闻言微微叹了口气，扭头望向东方，那是白峻城的方向，也就是秦国的国都。可他从没去过那儿。他又看向李山虎，说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理会那些人，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跟他们争没有意义，只会越争越烦。你怎么就是不听？”
李山虎猛然坐起来，嚷道：“你能忍，我可不能忍！我可受不了别人拿我当只会做白日梦的废物！你读的书多，当然可以反过来把他们当成是什么都不懂的可怜蛋，可我不行！我就是要用拳头让他们知道，我跟他们不一样！不一样！”
小哥没有说话。李山虎气鼓鼓的又躺了回去，望着天发呆。好半天，李山虎忽然痴痴问道：“琢哥，你说，什么是仙，什么是魔？”
小哥一愣，眉头紧锁，扭头看了看巍峨的青山，飞逝的流水，低头沉思了片刻，静静说道：“不羡山高，自在为仙；不耻水远，逆流成魔。”
李山虎听在耳中，但显然没能理解，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连忙坐起身，呵呵一笑，说道：“琢哥，咱先不管他什么仙魔，咱下山吃饭去吧，不然人都做不成了。”
小哥笑着点点头。李山虎随即做了个拜谢的夸张动作，说道：“谢刘琢大仙恩典！”
说笑间，两个半大孩子爬下石头，下山去了。不远处的大树上，那蓝袍老者仍立在树上，只是目光微微呆滞，似乎根本没意识到两个孩子早已走远。只见他嘴唇翕动，却是在喃喃说着：“不羡山高，自在为仙；不耻水远，逆流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