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朝阳初升，大山之中万物复苏。刘琢也走出了家门。他的家在村子北头，因为他家是村上的铁匠铺，敲敲打打的会有点扰民，所以他家故意建的离村子有一点距离。刘琢背着一个小竹篓一路穿行来到村南头，那里有一间简陋的茅草屋。来到屋前，吱呀一声推开柴门，放下竹篓，拿起扫把，刘琢开始了例行打扫。这屋里物件极为简单，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几把凳子，还有靠墙而立的一个巨大书架。刘琢仔仔细细打扫着，墙角，窗台，桌面，无一遗漏。
好一阵子，整间屋子焕然一新，虽陈旧了点，却别有一番清雅意味。至少对刘琢而言，他对对这种简洁有一种特殊的心理需要。一切妥当，刘琢走到书架前，拿出一本《崇山记》收入怀中，这便又背起竹篓，关好门扉，上山去了。
山路崎岖，但刘琢早已驾轻就熟。他从小身体不好，曾几次大病，但正是这病痛的折磨，让他性子异常坚韧。这山路他每天都要走上好几次，为的也是保持身体状态，不让病症有可趁之机。赶了一阵山路后，刘琢停下来稍作歇息。
一阵鸟鸣在头顶飞过，叽叽喳喳，听的刘琢非常受用。他不禁站起身来，在地上拾起一根树枝，以地为纸，书写起来。这片地原本也是硬土，都没有多少花草。但刘琢树枝落处，却似切豆腐般势如破竹，纵横撇捺，挥洒自如。很快，两个大字入地三分，写的却是“冲天”。
“咔吧。”一声细小的脆响忽然自身后传来，是那般轻微。但听在刘琢耳中却如炸雷一般，只见他豁然转身，树枝早已脱手，右手转而摸向腰间，嚓一声已抽出半截铮亮的柴刀。而刘琢的双眼，死死盯着树林深处，仿佛石化一般，一眨不眨。
沙沙，脚步声响起，大树后却是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四方巾，蓝布袍，却是李山虎昨日见到的老先生。刘琢见状一愣，随即收回柴刀，弓起的背也松弛下来，站直了身体。那老先生面带微笑，冲着刘琢说道：“好耳力，好身手。才这么大点的孩子，也不易。”
刘琢眉头微皱，反问道：“你是虎子说的那个算命先生？”
老先生呵呵一笑，说：“算命？微末之术罢了。老夫纵横天下百年，若只有那么点道行，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你这小娃娃也不简单嘛。刚才老夫轻轻踩断一根树枝，你立刻就判断出依我的体型绝不是寻常无害之物，可见你灵识天资过人，且思虑缜密，身手也练的不俗。”
刘琢被人说破秘密，心中大为震惊。而老人说的“纵横百年”更是牵动了他内心深处那个层层隐藏的心事。刘琢立刻对这个虎子口中的大骗子迅速重新审视起来。
却听那老者继续侃侃说道：“老夫原本还好奇，你是怎么凭脑子让李山虎那小子对你服服帖帖的，看来老夫想多了。昨天听你们村里的小孩子说，去年你在山里遇见了狼，山虎救了你，一路背你出山，等进了村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只剩半条命。也是从那天起，你们成了哥俩，形影不离。现在看来，只怕，是你救了山虎吧？一个孩子遇见了狼，可不是身子骨硬就能对付的，没有极度冷静的判断和视死如归的勇气，根本连刀都举不起来，更别说发出致命一击。想来，当时村民看见的你身上的血，大多都是狼血吧？”
刘琢浑身一震，看向老人的目光顿时充满敬畏。这个秘密只有他和山虎知道，因为山虎好强，如果让村民知道当他遇到一头狼的时候，惊慌的连拔刀都忘了，那山虎恐怕再也没脸横行乡里了。而刘琢对此毫不在乎，本身村民对他的印象就是个病秧子，山虎救了他，这符合所有人的想象，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去费尽唇舌的去告诉他们所谓的真相？
老人说到这儿，一双眼睛闪闪放光，盯着刘琢。刘琢没有答话，而是躬身深深一揖，随后问道：“先生洞察秋毫，请先生指教。”
老人呵呵一笑，捻了捻胡子，说道：“相遇便是缘。老夫此来本另有所谋，不过既然遇见了你们，当随缘而行。不过，老夫特别要提醒的是，修仙最讲个缘字，若无缘，老夫也无能为力，而且，也绝不做那徒劳之事。”
刘琢目光一冷，似有所觉，不禁暗自攥紧了拳头。他自小特立独行，不是因为喜欢孤独，而是纯粹因为和同龄人没有话题交集。而且，他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能感觉到空气里有很多奇怪的气流，具体也描述不清，但他能确定，这些奇怪的气流有四种，似乎各蕴含着某种力量。
孤独的童年岁月里，刘琢在那个除了读书别无所求的老书生那儿找到了最好的玩伴，也就是那一整个架子的书。也是那个宁可归乡尝尽凄凉，也不愿入市受铜臭困扰的老书生，让他懂得坚守自我。可是，悟通的道理越多，他越是孤独，而且无助。因为他越来越相信，他的体质根本修不了仙。试想仙人上天入地，体质岂能差了，如果他真有修仙之资，又岂会是个病秧子？
相反，李山虎的体质就好太多了，好到刘琢认为已经不是单纯身板硬的问题了，恐怕，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才让他可以超越同龄人如此之多。
刘琢低头凝思，良久沉沉问道：“敢问，若无缘，当如何？”
老人看着面前这个瘦小的孩子，看着他那黑洞洞的落寞的眼神，心中忽然激发出一股偌大怨气，高过天，厚过地，穿越了无数个春秋，直到充盈整个宇宙。一阵山风吹过，老人目光一晃，回过神来，负手而立，用那苍老而中正的声音说道：“镜花水月，何必当真？不要只看那些虚妄，而要看到镜子本身。不要只看自己没有的，而要看自己拥有的。不羡山高，自在为仙。这不是你说的吗？拿得起不算拥有，放的下才是真的得到！”
刘琢闻言猛然抬头，却见老人露出一个慈祥的微笑，随即转身去了。他的声音悠悠传来：“冲天！一点又一点，一横又一横。点滴不殆，层层积累，‘中人’之资，也可‘冲天’！”
刘琢扭头看了一眼旁边自己写的那两个大字，仿佛初识般陌生，随即又如老友般熟稔。他不禁深吸一口气，向着老人离去的方向，深深作揖。只听得老人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的树顶传下来，说道：“老夫曾告天下，终生只收一徒。若你还想问仙缘，可今夜上山找老夫，老夫叫傅龙山！”
夜黑如幕，月明星稀。李山虎跟在刘琢后头，一路上山，虽然满肚子狐疑，但奈何怎么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李山虎最不喜欢这种遮遮掩掩的事情，心中不禁烦躁起来。忽然，李山虎看着眼前那个比自己矮了半头、瘦小了一圈的伙伴，看着他那吃力的步伐，看着那仿佛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我不走了！我不去！找那老骗子干嘛，谁知道他是不是人贩子，虎爷我可不想让人装麻袋！”李山虎突然停下脚步，大声嚷嚷起来。
刘琢见状眉头一皱，怒道：“你又发什么疯，就你这惹事的本事，谁敢买你？”
李山虎知道要是吵架，自己就从来没赢过，但心中那份深深的担忧让他头一次对刘琢顶嘴，嚷道：“我不管。反正那老家伙贼眉鼠眼的，看人的眼神就不大对。我才不去，要去你去，虎爷我自有朝天的大道儿！”
刘琢微微语塞，意识到李山虎大概是寻思出一点味儿了。刘琢心中焦急，见这愣头青要发倔，不禁厉声怒道：“你哪来的大道？这十里之内全是大山，百里之内全是荒原，就这么几个村子靠山吃饭，哪来你的大道？口口声声去白峻城，可你知道白峻城在哪儿？以为学会了那三个字就能去了吗？你去了又怎样，还不是野孩子一个！除了说大话做梦还会什么？打架？打架谁不会！你把那瀑布打穿我看看！”
一通臭骂，李山虎愣在当场，红着小脸却硬是说不出一句话。刘琢也是眼睛微红，最后冷冷道：“不想看我从瀑布漂下来，就赶紧跟上！”说着头也不回，径自上山去了。
李山虎看着刘琢走远，半天才回过神来，忽然啪的一声给自己扇了一嘴巴子，骂道：“你个死琢子，比我大半岁很了不起吗？跟训儿子似的，当我病猫啊！有种你漂一个试试，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着脚下使劲，虎豹一般朝山上冲去。
一阵小跑，李山虎终于也来到了瀑布旁，却见刘琢已爬上河边那块巨石，那叫什么傅龙山的老算命的显然还没来。李山虎哼了一声，走到旁边，靠在石头上闷声不吭。刘琢撇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河水冲刷着河岸。
忽然，一片花瓣飘过刘琢鼻尖，没等刘琢看清，那花瓣已然随风远去，只留一抹浓香萦绕鼻头。刘琢咦了一声，因为刚才这香味应该是春兰的味道，可眼下已入了夏，哪来的春兰花瓣？而且还如此香浓？刘琢心中疑惑，不禁举目四望，这一望却是把他吓了一跳。
只见大山之中，皓月之下，星星点点，无数飞絮从树林中飘飘而起，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从四面八方向牛角山山顶汇聚。空气中很快充满了各色花草的芬芳，仿佛是所有植被不约而同的焕发生机，将所有精华全都一股脑放了出来似的。李山虎也察觉到了异常，一看之下惊的说不出话来。
刘琢眼看那些百草精华在山顶越聚越多，绵绵不绝，几乎凝聚成了一颗小月亮，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感受到一种力量正在酝酿，一点点达到爆发的顶点。可是这种力量的压迫感却不是来自山顶，而是地下！
“隆隆”，一阵剧烈的震动掠过脚下，刘琢和李山虎同时察觉，紧接着是一波更强烈的震动，然后一波快过一波，一波强过一波！刘琢心下惊骇，唰一下跳下巨石，拉住李山虎就想往山下跑，那震动却突的戛然而止，刘琢只觉自己的心跳仿佛也一同停了。
“咔嚓！”“轰隆隆！”一道白光自山顶冲天而起，直上九天，刺破云霄，冲的云层都荡起涟漪。而那刺耳的爆炸巨响，震的刘琢、李山虎瞬间失聪，纷纷捂住嗡鸣的耳朵大叫。两人想逃，但整个大山被白光照的亮如白昼，两人几乎睁不开眼，刚迈了几步，只听得整个天地间都在轰隆隆巨响，震的地动山摇，两人站立不住，接连摔倒。刘琢忍着刺耳的剧痛，强定心神，睁开眼睛偷瞧那山顶，只见一柱擎天，白光中无数山岩碎石被抛上天空，想来那道白光是自山底射出，瞬间把牛角山扎了个对儿穿，碎石全在天上了。而一片夺目的白光中，刘琢隐约看见几块磨盘大的石块正飞在他的头顶上空，缓缓止住了升势，开始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