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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斗转星移(上篇)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作这首《闲梦远》词的,乃是南唐后主李煜。当年,宋军攻破金陵,李煜被迫降宋,被俘至汴京为官。词人通过萧瑟凄冷的秋景,直抒当时孤苦怀思的悲情。

  如今,已是大宋绍圣五年,南唐之亡至此已百二十余年。

  重九,江南秋色,其实别有几番风情。独酌,闲思良久,不免生出些许悲意。

  姑苏城江枫渔楼中,坐着一位身穿黄衫的青年公子,正自饮酒。这青年公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面目俊美,潇洒闲雅。只见他一杯闷酒下肚,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愁容,似是心事重重。

  这青年公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失意枭雄”慕容复。原来,慕容复把毕生精力都放在了复兴大燕上,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苦苦追求的江山梦,化成了泡影,不免精神错乱,臆幻疯癫。

  慕容复自称皇帝,这在大宋境内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幸而王语嫣、阿碧不离不弃,携他去了大理,才不致酿成大祸。

  大理国君段誉晓知内情,王语嫣、阿碧又是他的妹子,自然不会为难,反而暗中给予资助。在两人的悉心照料下,慕容复病情渐渐好转。后来王语嫣有了慕容复的孩子,他们便回了江南。

  王语嫣生了个男孩,慕容复给他起名叫慕容兴,寓意还是兴复大燕。王语嫣不喜这名字寓意,她只希望能孩子能平平淡淡的做个平凡人,更不希望慕容复再去想那些事情。

  因此两人常常吵架,每次争吵后,慕容复便会来姑苏城中独自喝酒,总是醉的一塌糊涂,睡倒街边。起初,王语嫣还来城里寻他,后来只阿碧自己来,再后来,王语嫣也不许阿碧来了。阿碧在各大酒楼留了许多银两,若慕容复喝醉了,就请他们帮忙照看。

  这日,夫妻二人又吵架了。慕容复心烦,便来姑苏城江枫渔楼中要了一壶酒,四色菜,自酌自饮。

  两杯酒刚下肚,却见酒楼中来了几位“不善之士”。为首一位身穿黑袍的虬髯大汉,约莫四十来岁年纪,面目严峻,甚有威严。其后跟着五人,各穿灰布袍,有两人样貌怪异,不似中土人士。几人也没点酒菜,只要了两壶茶,在角落找了长桌坐定,开始低声商议。

  慕容复内功精湛,这几人虽与他相隔数丈,谈话内容,却给他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那黑袍汉子先道:“山中老人和沙师弟已到江南,我们须得快速赶往太湖。你们通知的怎样了?”

  其余人都说:“今晚便能到齐。”

  让慕容复惊奇的是,那两名相貌怪异的外国人,也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

  那黑袍汉子继续说道:“好,大会便在今晚举行。事不宜迟,我们吃过饭,立即回去准备。”

  黑袍汉子便叫了一些“咄嗟可办”的快餐。饭中,其中一名灰袍人问道:“大护法,山中老人这次来江南,把教中帮派全都召集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那黑袍汉子脸色一变,说道:“休要多言!到时你们自然知道,切忌再犯!”说着,瞧了瞧慕容复这边。

  “是,是!”那人忙说道。

  几人便只吃东西,不再说话。

  慕容复装作没听见,继续吃菜喝酒。心下忖道:“教中帮会?难道他们是明教中人?明教在太湖有组织,我怎的不知?”

  慕容复素知明教乃历朝之禁教。武周时传入中国,唐中叶因其声势过大,遭到镇压,之后便散落民间。现在大多明教信徒隐匿在江南福建及南岭周遭之地。至于山中老人是谁,他却全然不知。

  这行人饱食之后匆匆离去,慕容复悄然跟了上去。只见他们出了姑苏城,径往西北而去。

  慕容复直跟踪到太湖边,见他们引船往太湖深处而去。他正自起疑,却见东面又有几人朝这边赶来,便施展轻身功夫跃到一株大树上,悄然望去。

  待那几人走近,慕容复认得其中一人是东湖帮帮主吴大拿,便跃下树来说道:“吴帮主,别来无恙!”

  “啊!你......你......”吴大拿见到慕容复顿时惊得手足无措。

  “看来吴帮主还认得小可,十几年未见,不知吴帮主的大拿神功练得如何了?还望吴帮主不吝赐教。”慕容复向他施礼道。

  “啊哟!小人不知慕...慕容殿下在此,还望陛...陛下恕罪!”吴大拿也曾听闻慕容复疯癫臆想之事,便如此说道。

  其余几人听得他就是慕容复,也不由自主的倒退几步,心跳加快。

  “哼!吴帮主倒是识时务之人。”慕容复听他称自己为陛下,心中暗喜,便不再为难他。“不过,你带人到苏州来却是作何?”

  吴大拿只好跟慕容复实话实说了。

  原来,今日有一场武林秘会将在太湖中举行,吴大拿便是参会人之一,他虽不想说出实情,当下却也无可奈何。

  “哦......原来吴帮主也是明教中人。”慕容复负手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吴大拿吃惊问道。

  慕容复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我早就有意要加入明教,却愁于无人引荐,吴帮主领我去,怎样?”

  吴大拿正自愁苦,就怕慕容复不肯放行,耽误大事。慕容复这样说来,实在大出他所料,“好,好!如此再好不过!慕......慕容殿下随我们同去便是。”

  原来,十多年前,吴大拿神功初成,威震苏北。当时慕容博“逝世”的消息在武林中传的沸沸扬扬,吴大拿因此更加狂傲自负,号称“古有江东孙伯符,今有东湖吴大拿。”

  有次王大拿在姑苏城中遇到慕容复,王大拿欺他是后生小辈,便处处与他为难。慕容复凛然对他说道:“长沙桓王孙策乃是一代英雄豪杰,你这种鼠辈怎配跟英雄相提并论?”吴大拿大怒,待以看家本领“大拿神功”教训他,却被慕容复反以“大拿神功”拍翻在地。吴大拿这才领教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因惧于“南慕容”之名,吴大拿竟十几年没敢再踏入姑苏城半步。后来他听闻慕容复疯癫,早不在苏州了,这才敢来这太湖之处。

  吴大拿等人与慕容复同船往太湖深处而去。约莫行了两个时辰,来到太湖深处一座岛屿中。夕阳的影子散落在微风的湖面上,金灿的湖光随波荡漾,此时此景怎能不令人心驰神往?慕容复却认得此处便是曾经的曼陀山庄。想起昔日之事,不禁黯然神伤。

  曼陀山庄,昔日王家府邸之前,百余人分别席地而坐,静静望向前方,似乎有所期待。

  府邸门口有两名中年汉子,各穿黑袍白袍,面向众人负手而立。

  慕容复随吴大拿等人坐在东南首,此时除了众人的喘息声和风吹树叶的簌簌声,再无其他声响。

  “教中帮派除了南海黄鲨帮未有人至,其余均已到齐,诸位有谁知道黄帮主未至的原因么?”那站在前面的黑袍汉子问道。只见他约莫四十来岁,身材魁伟,甚有威严,正是慕容复在酒楼所遇之人。

  “夏侯护法有所不知,黄鲨帮三年前惨遭灭门,黄帮主也被杀害了!”福建海蛟派掌门杜长龙说道。

  那黑袍汉子脸色一沉,问道:“哦......是谁干的?”

  杜长龙说道:“是四大恶人!如今那四大恶人已遭了报应,一个个没得好死。”

  “哼!”那黑袍汉子听后说道:“那恶贯满盈的段延庆也死了么?”

  “这......”杜长龙只听闻四大恶人均已不在,至于段延庆如何了,他却委实不知。

  “好了,我知道了。”黑袍汉子不再细问,继续说道:“在座有许多新面目,大家就先认识下。我是夏侯望,山中老人的左护法。我旁边这位是沙尔风,波斯人,山中老人的右护法。”

  “中华英雄了不起!”沙尔风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却见他相貌奇特,身材魁伟异常。

  “草草相聚,准备不周,还望诸位海涵。山中老人此次远来中国,带了许多波斯酒食,大会结束后便请大家入庄内品尝。”夏侯望说道。

  “什么?山中老人也在这里?”

  “他怎会千里迢迢的来到中土?”

  “是啊,这次召我们前来到底要做什么?”

  众人随即议论开来。慕容复并不知道山中老人,便问吴大拿道:“吴帮主,这山中老人是何人?”

  吴大拿说道:“具体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他是波斯总坛的大教主,武功已经登峰造极啦!听大护法这么说来山中老人就在此处,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大家安静下来!”夏侯望这话使足了内力,震得在场众人耳朵嗡嗡直响,连那沙尔风也是紧皱眉头。

  “此人内功竟如此了得!”慕容复暗暗吃惊道。

  “大家稍安勿躁,我们长话短说。此次大会目的,是按山中老人意愿进行,待我说完诸位再议论不迟!”夏侯望说道。

  “众所周知,我们明教兴盛于唐也衰于唐,受朝廷的欺压,到现在已经沉寂数百年了!眼下这宋朝懦弱无能,竟然向契丹人俯首称臣,狗官们鱼肉百姓,年年向胡人缴纳岁币!简直辱我中华气节!”夏侯望厉声说道。

  夏侯望继续说道:“汉武帝何等英武!打得那匈奴退居漠北,数百年不能翻身!就算五华乱华之时,我们汉人也不丢气节!武悼天王力挽狂澜,一道杀胡令,杀得那胡人闻风丧胆!这是何等的神威?!我大唐更是武功极盛,打得八方来贺,夷狄称臣!怎么到了大宋,却反了过来?!我们的民族气节何在?!汉家男儿的血性何在?!”

  “是啊!真是气死我也!”

  “士可杀,不可辱,我们反了他娘的!”

  “对!我们联合起来反他娘的狗屁朝廷!”

  众人听得热血沸腾,纷纷响应起来。

  西首一位青年男子闻之却没多大反应,但见他鼓足内力问道:“那依大护法的主意,我们应当如何?”

  这青年男子约摸二十来岁年纪,穿一身黄衫,相貌不俗。他传音功力虽不如夏侯望的震撼,却盖过众人吆喝声,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内功就如此了得,了不起!了不起!”沙尔风称赞道。

  “嗯……不错,你叫什么名字?”夏侯望问道。

  不待这青年回答,红狮会掌门林世长上前拱手道:“大护法,他是我的部下,名叫方腊。当年你我在杭州匆匆相会,我在返乡途中遇见了闯祸离乡的他,便将他带回了我门中。没想到这小子竟是个武学奇才,我每次教他的武功,几日就理解的能融会贯通。如今学得我的大成,是我门中佼佼之最。”

  “嗯,狮王手下从无弱兵!”夏侯望点头说道。“我们明教中没有庸才!这次大会的目的便是要在诸位中选出一位英雄,作为我中土明教的教主。被选之人不但武功要出众,还要具备大略之才,由山中老人亲自认定!”

  夏侯望朝着林世长微微一笑,道:“嗯……年龄不能超过四十五岁,狮王比我还要年长数岁,就把机会让给小辈们吧。”

  林世长大笑道:“哈哈哈......正是正是,老夫已过知命之年,早就不复当年之勇了,这教主之位是做不得了。”

  “嗯,当年岭南一战,若非狮王出手相救,我等恐怕早就死在宋军刑场上了!狮王要是再年轻个十岁,这教主之位便非你莫属了!”夏侯望深切说道。

  “大护法呀!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这些陈年旧事待会儿喝起酒来再提也不迟。”林世长说道。

  “好!那依狮王看来在座诸位谁有资格做我教中之主?”夏侯望问道。

  “我自然会支持我的门下!不过既然山中老人要亲自认定,那便请大护法试探诸位的武功,挑出其中的佼佼者再交予山中老人考核便是。”林世长说道。

  “如此甚好!”林世长所说正合夏侯望心意。

  众人正在低声议论谁会有资格选中,方腊突然站出来说道:“我反对!”

  “方腊你说什么?”林世长大惊失色道。

  夏侯望眉头一皱,问道:“哦……方兄弟有何见解?”

  方腊凛然说道:“我中国明教是源于波斯不差,但经过华夏数百年的洗礼,中国明教与波斯明教早无干系了!”

  “方腊,住口!”林世长大急,便要伸手拉他。

  众人被他这番话惊的无语,夏侯望默不作声,沙尔风念念说道:“可惜了,可惜了。”

  方腊不加理睬,继续说道:“大护法说的没错,宋朝懦弱无能,是该把他推倒了!但无论如何,这是我中国分内之事,哪里需要波斯人来掺和!”

  “咦……”众人一片唏嘘。

  倘若方腊只说明教如何如何,夏侯望看在林世长的面子上也就罢了。但他后面这话却是对山中老人极大不敬,已然不可饶恕。

  “狮王老兄,对不住了!”夏侯望自腰间取出一柄链子飞刀,甩手向方腊刺去。

  这链子飞刀出的极为迅速,夏侯望话音刚落,飞刀早至方腊面前。却见这飞刀倏地一斜一转,“砰!”的一声回刺在夏侯望旁侧的木柱上。

  夏侯望急收回飞刀,厉声喝道:“什么人!”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慕容复挺出说道:“这位方兄弟年少轻狂,大护法何必跟一个晚辈计较。你这飞刀刺过去,不可惜他卓绝的天赋么?”

  “你是何人?我明教绝不容忍叛徒!”夏侯望说着看了慕容复一眼,接着朝吴大拿睨去。他刚领教了慕容复这一招斗转星移,不知底细,心中稍有忌惮。

  慕容复回视了一眼吴大拿,知他不好答话,便向夏侯望和沙尔风拱手道:“在下姑苏慕容复,见过两位大护法。”

  “什么?!”在场众人无不大惊。

  夏侯望和沙尔风两人也是心头一震,不由得退后两步,手中暗握兵刃。

  吴大拿急忙上前解释道:“两位大护法,慕容公子他……他想加入咱们明教,我便引荐他……同来了。”

  “姑苏慕容斗转星移神功威震天下!老夫也要领教领教!”一位身披红袍的老者从半空中飘然落下,头顶罩帽,看不清相貌。

  这般超然入世的轻身功夫,实在令人震撼。夏侯望、沙尔风忙恭身闪在两侧。此时已经入夜,四周均燃起火盆,这红袍老人刚才待在何处,根本无人知晓。

  “慕容公子请了!”

  这红袍老人双脚刚落地,便提右掌运力朝慕容复推送出去。

  慕容复见对方掌力来势奇疾,急忙使出斗转星移反推回去。红袍老人双掌齐出,竟然接住又推送出去。

  慕容复大惊,不敢再反推给他,借力一转,击中了那块写着“曼陀山庄”的太湖石。太湖石登时被击的粉碎。

  “好!好!”众人观之无不喝彩。

  红袍老人竖起拇指称赞道:“好!果然名不虚传!”

  “……老先生刚才使得?!”

  慕容复却是见之色变,这红袍老人竟能接住他转移回去的掌力,再加倍反推回来。

  红袍老人大笑道:“哈哈哈哈哈……老夫久闻东方慕容家族有一门‘斗转星移’绝技,甚是羡艳。这些年来自己琢磨,也窥到了其中一些门径,只是理解的还不够透彻。刚才老夫使了九成力,慕容公子要是再转移给我,老夫多半是接不住了。很好,很好,很好啊!”

  “……老先生便是?”

  慕容复猜得红袍老者便是山中老人,但他说的竟是大宋官话,令他十分不解。

  “没错!老夫便是山中老人!”

  红袍老者褪下罩帽,只见他头发灰白,竟生几分汉人相貌。

  “啊!这……”众人均是一惊。

  “老夫本名叫做霍山,祖上是中国汉人。当年为避战乱,我的祖先从西域辗转到了波斯,此后便生活在那里,至此近两百年了。”

  霍山望向方腊,继续说道:“天下明教本为一家,老夫以前虽未到中国,却对中土之事了如指掌。”

  “既然如此,我中土明教被朝廷欺压这数百年来,你们在哪里!你们躲在波斯近两百年,现在大宋武功不行了,便想乘虚而入,利用我们为你做事,真是可笑至极!”方腊忿然说道。

  “方腊!反了你了!”林世长大怒,伸掌在方腊肩头拍下。

  方腊也不闪避,顺势跪向林世长,道:“狮王愿收留我,教我武功便是我的恩人,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方腊不能再服侍狮王了!今日在此给您老人家磕头,这就告辞!”

  说罢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起身便走。夏侯望欺过身来,举掌便击。方腊早有怒火,转身和他对了一掌。不想两人内力相差甚远,方腊直被震出七八丈,重重摔在地上,吐血不止。

  “哼!”霍山不再理睬,拉着慕容复便往庄中走去。

  夏侯望飞刀又至,眼见就要刺中方腊,突然西侧林中横来一物,斩断飞刀斜插在地。

  众人视之,却是一把黑色重剑。

  这链子飞刀由精钢百炼而成,刀斧不能损,是夏侯望最得意武器。此时被损毁,夏侯望不禁又惊又怒。

  “谁!谁在那边!”夏侯望此话更是鼓足内力,群豪中除霍山、沙尔风、慕容复、林世长等内力深厚者外,无不掩耳,面露痛苦之色。